直到林川開機的第三天, 才見到謝停洲的身影。
他的臉色依舊帶著些蒼白，似乎是因為怕冷，身上穿了件灰色的毛呢大衣, 手上也戴了手套, 到劇組後直接進了化妝間, 換了一身戲服出來。
那身衣服是套冬裝，此時的《九洲繁花》人間篇拍攝已經將近尾聲, 太子南玄成為帝王，服飾和妝容愈發隆重，玄色的大氅罩在身上, 襯得身影清俊，腰背端莊。
謝停洲走出來的瞬間，林川微微有些失神, 他還從沒見過謝停洲穿的這樣華麗, 簡直像是話本裏的帝王真的來到了麵前, 而他斂眉冷眼的神情，也和師父一模一樣。
謝停洲的餘光一直注意著林川，到劇組時他就看到林川朝著自己走過來，但他隻是避開他進了化妝間，等出來時, 看到的卻是林川微微失神的模樣。
謝停洲皺眉, 迎上林川的目光，在看清對方的神情後，眉眼立刻變得沉鬱。
又是這種神情，又是這樣悵然和懷念的神情！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林川這樣, 隻是以前他將這些誤會為對自己的喜歡，明白真相後, 才知道林川隻是在透過自己看另一個人，他所謂的愛慕和懷念，都是對著另一個人的！
林川直到謝停洲快走到自己麵前才回過神，他忙上前一步，想和謝停洲搭話，沒想到謝停洲隻是冷冷一揮袖，從林川麵前徑直走過，大步流星地去了拍攝點位。
林川轉身看向他，愣了幾秒，又跟了上去。
謝停洲卻根本沒有看他，徑直走到蘇遙麵前，朝著蘇遙點了點頭。
林川見他站到主角團中，就自覺地停下腳步，站在了一邊。
蘇遙看見謝停洲的造型，笑得很開心：“哇！停洲，你這一身可夠帥的。”
旁邊的慕澄也跟著搭話：“當了帝王就是不一樣，這旒冠上麵是珍珠嗎？好漂亮。”
蘇遙點點頭：“應該是珍珠，不過這大氅是什麽毛？看著油亮亮的，像是貂毛。”
以往這種話題謝停洲從不參與，任由他們討論，但他今天竟然開了口，語氣淡淡的：“不是，是人造毛皮。”
蘇遙微愣了一下，眼底閃過驚訝，笑著說道：“哦？你問過道具老師了？”
“嗯，”謝停洲說道，“剛才道具老師和我講了設計靈感，對了，你身上的那一件是手工刺繡的綢緞料，價格很貴。”
蘇遙立刻驚喜地看向自己身上的淺綠色外袍：“難怪這麽精致，手工刺繡和機繡就是不一樣……”
幾個人相談甚歡，林川在一旁聽了一會兒，目光不自覺地移向謝停洲和他身邊的蘇遙。
他們身上的戲服綴滿了精致的刺繡，衣服款式也十分般配，這樣看起來，兩個人就仿佛真的是一對。
一直到開拍，謝停洲都沒有看過林川一眼。
今天的戲份趕得很緊，謝停洲三天都沒有來，光是補拍他的戲份就忙到了半夜，等林川上場時，謝停洲又毫不猶豫地去了化妝間，換了衣服回去了。
林川來不及和他說一句話，這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
之後的幾天，即使林川性格本身十分遲鈍，也發現謝停洲是在故意不理他。
有替身戲份時，謝停洲會冷著臉站在一旁等著，林川一下戲就立刻頂上，敬業到讓林川找不到時間去和他搭話。
拍攝的間隙，休息時謝停洲不是拿著台詞本在看，就是在和蘇遙或是其他主演聊天，林川幾次想過去，看到謝停洲身邊圍著的一圈人，莫名地就生了退意。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著這樣遙遠而陌生的謝停洲，會想到在重化市初見他的那一麵。
那個在無數粉絲擁簇下、被閃光燈和歡呼聲包圍的大明星謝停洲，和籍籍無名的林川，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已然拉開了巨大的鴻溝。
……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將近半個月，《九洲繁花》人間篇章正式收尾，開始拍攝仙域篇章，玄域神尊曆劫完畢，回了仙域，仍舊做高高在上的神尊，而女主花容容也回了仙域，變回了上遙仙君。
仙域篇的造型以白色為主，人物妝造都仙氣飄飄，打架也顯得優雅了許多，大多依靠法術製敵——簡而言之就是靠特效，需要用到林川的地方少了許多。
他的通告排表立刻閑了下來，三天隻有兩場戲，偏偏替身演員隨時都可能被叫過去頂戲，他不能離開劇組，便在現場閑到有些無聊。
不知道做什麽好，林川索性翻出手機，開始看謝停洲之前演的戲。
他認識大明星謝停洲也不過半年，隻聽說過他演技精湛、佳作甚多，年紀輕輕就得了影帝，卻還真沒看過他的作品。
翻了一部代表作，林川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片場人來人往，獨他一個人穿著一身白色的裏衣，坐在小板凳上看劇，仿佛周身的世界都從他身邊抽離，此刻隻剩眼前這部劇不斷放大，成為世界的主畫麵。
謝停洲下戲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被他故意冷落了半個月的人毫無悔意，甚至不來問問自己為什麽不理他，反而自得其樂地在劇組摸魚，沒工作時甚至還有閑暇娛樂看劇。
兩相對比之下，自己又受傷又昏迷、元氣大傷地養了十幾天病的樣子，簡直是顯得滑稽可笑了。
謝停洲臉色更冷，從林川身邊走過時刻意放慢了腳步，可惜青年沉浸在戲裏，壓根沒有注意到他。
謝停洲壓抑著不斷加速的心跳，默念著清心靜氣四個字，咬牙切齒地快速走過。
隻是離得近時，卻從林川手機裏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謝停洲腳步一頓，終於忍不住側頭看過去，這才注意到林川看的竟然是自己的作品，還是那部讓他一舉拿下影帝的電影。
不過那電影拍攝於六年前，和現在的謝停洲比起來，戲裏有些稚氣未脫，謝停洲自己都不會去回看，此刻竟然在被林川津津有味地研究著。
而且看他這專注的樣子，顯然是看進去了。
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瞬間，謝停洲那股不斷擰著的心氣突然鬆動了一點，眉眼裏終於漏出幾分暖意。
不論如何，林川現在看的是他的作品，試圖了解的也是他。
但他也清楚這不代表什麽，林川心裏的那個人才是主角，他不過是個替代品，想師父的時候嚐一下罷了。
謝停洲低頭看了林川一會兒，眉眼裏的暖意慢慢收回，最終又成了那個冷淡疏離的客氣樣子。
……
林川看完電影時，天色都已經黑了下來，他抬起眼，眼眶通紅，吸溜了兩下鼻子。
不得不說謝停洲的演技真是好，越看代入感越強，最後謝停洲在電影裏為了拯救所有人從高塔一躍而下，那瞬間林川的心髒都幾乎停跳，眼淚也不受控製地往外流。
原本隻是聽大家誇謝停洲演技好，現在切身看劇，感受就更深了。
林川抬頭環顧了一圈片場，這才發現謝停洲竟然已經收工了，隻剩下男二和女二在拍對手戲，這就意味著自己的工作也可以結束了。
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起身時腿還有點麻，林川揉了揉腿，把小板凳放回原位，換下戲服就朝著出租房走。
沒了房車接送後，他每天要多走十幾分鍾，不過這對林川來說小事一樁，反而是給了他散步的時間。
林川一邊走，一邊仔細想最近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為什麽謝停洲的態度冷的這麽突然，簡直和之前截然不同。
如果認真追溯，大概就是從《九洲繁花》開機以後，兩個人的關係和之前變得有些不一樣，似乎是更近一步了。
隨後，謝停洲就突然開始遠離自己，而且和蘇遙的關係肉眼可見地親密了起來。
再聯想到那晚謝停洲在片場給蘇遙過生日，當晚還一起吃了飯，林川很早就喝醉了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隻知道是王海青把他送了回來，那謝停洲呢？他和蘇遙……難道真的在一起了？
劇組的工作人員很多，總有人在悄悄議論謝停洲和蘇遙有多配，劇還沒拍到一半，磕CP的態勢倒是已經發展到越發浩**。
林川的腳步越走越慢，最終停在了路邊，無意識地抬頭看向右前方——那是謝停洲住的酒店的方向。
而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蘇遙也住在那個酒店裏，甚至離謝停洲不過隻隔了一層。
……這樣近的距離，是隨時都可以見麵、隨時都可以接觸的。
到底什麽樣的人才配得上謝停洲呢？這個問題林川在大黎時就問過自己，無論是風光霽月的飛雲派師姐，或是瀟灑俊朗的孟青，亦或是清秀嬌氣的富家小姐，謝停洲都遇到過，卻都沒有任何心動的跡象。
直到……直到自己中毒的那一次，他雖然記不清楚細節，卻也模糊地記得謝停洲動情時的臉，濕潤發紅的眼尾，眼神中含著他從未察覺過的深情，兩個人都自然到仿佛不是第一次和對方做這種事，那種動人的模樣……
林川閉上眼，停止了自己的回憶，也強行平複下逐漸變快的心跳。
不能再想了，那是一場意外，師父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包括自己。
至於謝停洲，那更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了，盡管他很多時候都有著師父的影子，但他畢竟是個徹頭徹尾的現代人，有著自己的事業，有著……和自己足夠般配的搭檔。
林川不該再去打擾他，也不能再去打擾他了。
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私心作祟，過了這麽久，他早就看清師父已經離開了，不能再打著想念師父的名號去糾纏謝停洲。
就到《九洲繁花》拍完為止吧，林川深吸一口氣，暗暗下了決心。
等這部劇拍完，他就立刻離開，去哪裏都好，做什麽也都行，不要再出現在謝停洲身邊，更不要再自尋煩惱。
——
酒店房間內，毫無睡意地謝停洲睜開眼，目光有些煩躁地看向手邊的手機。
亮起的屏幕上有一堆訊息，卻沒有一條是林川發來的。
謝停洲目光一凝，眉頭皺的更緊了。
這段時間他故意冷落林川，想等林川主動給自己一個解釋，但他沒想到林川竟然也開始刻意避開他了。
兩個人的關係突然降至冰點，就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牆將他們隔開，偏偏他們都沒有去打破那道牆，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
謝停洲手一揚，手機被他遠遠地扔了出去。
算了，不聯係就不聯係，他不缺林川一個，也不稀罕去做別人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