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多歲的老人, 和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
怎麽想都是奇怪的搭配。
可那天,兩人卻選了個咖啡廳,就這麽看似和諧地麵對麵坐下來。
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等在咖啡廳外。
咖啡廳內, 老人言笑晏晏地和祝雲雀聊天, 大多數都是他主動問,她回答。
從她的學業,家庭,到當下母親的狀況。
而那時,網絡上馮豔萊那天被打的視頻傳播得喧囂四起, 鋪天蓋地都是對她的謾罵;現實中, 葉添和馮豔萊則剛被帶去警局不久,馮豔萊配合調查,葉添則要麵臨打架鬥毆的刑事拘留。
祝雲雀從未那樣無助過。
也清楚程富森來找她意味著什麽。
事實上,程富森遠比她想象中要溫和。
那樣一個身居高位的人, 不至於欺負一個小朋友,他隻是把這其中的利害關係跟她說清楚。
他並不是想為自己女兒追回什麽公道,事情鬧到這個地步, 他就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讓祝雲雀跟陸讓塵分手。
門不當戶不對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 程麗茹和程家也絕不可能接納她。
她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的女兒。
這樣的稱謂, 就連說出來都是恥辱,程家又怎麽可能原諒。
所以,在看到陸讓塵始終不分手的情況下,程家出手了。
錢和權,總能輕而易舉地壓死普通人。
程家就隻是輕輕動動手指, 馮豔萊就已經喘不過氣。
祝雲雀又怎麽能夠奢求,她和陸讓塵還有在一起的希望。
沒有的, 祝雲雀很清楚。
那是一場死局。
最終,那場談話結束得很順利,老人家很講信用,當天便把網絡上的事情解決,之前在警局堅決不同意和解的路人,也突然想通,答應和解。
如同一場來得快去也快的暴風雨。
所有人都喘了口氣,準備迎接新的一年,除了祝雲雀。
就隻有她,被永遠困在泥渦沼澤裏,暗不見天日。
再後來,她就在老人家的安排下,迅速辦好出國手續,她和程富森沒有再見過麵,後麵的聯係,都是他的秘書代理。
男秘書歲數不小,看似斯文卻有著不近人情的冷漠。
每一次,都會跟她不斷申明,如果她不遵守承諾,未來會麵臨著怎樣的風險。
對祝雲雀來說,那不是威脅。
而是告知。
祝雲雀也不大記得,她和這位秘書具體保持了多久的聯係。
隻記得那大約是一兩年的時間,她和馮豔萊適應了澳洲的生活,而在國內的陸讓塵,似乎也已經徹底放棄,忘記她這個人。
或許在程富森眼裏,兩人不會再有可能。
終究是一段不到半年的初戀而已,誰又會那麽深情執著那麽長時間不放。
他對陸讓塵似乎有著十足的信心,之後也沒再讓人主動聯係過祝雲雀。
後來她畢業,一個人回到帝都,工作生活,循規蹈矩,她也的確沒想過,能再和陸讓塵有什麽。
他在她的世界裏,好像又變成青春期時,不可觸及,又永不墜落的月亮。
她隻是會經常性地想起他。
偶爾也會在過去的同學圈子裏,聽聞他的一些消息。
她知道他不再打網球,也知道他被安排進程氏集團的公司,被看作繼承人培養。
再後來,就聽說他回南城開了個玩票性質的俱樂部。
祝雲雀知道這件事時,陸讓塵已經回南城待了兩年,那時候,祝平安一次次慫恿她南城,說她一個人在帝都太孤單。
其實不怪祝平安擔心。
祝雲雀在帝都那幾年,確實不大太平。
遇到過工作中被人惡意排擠,也遇到過學生家長的不正當騷擾,再之後,就生了那場重病。
那場重病,就像是命中注定的誘因,一下便讓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種子發了芽。
祝雲雀從沒那樣衝動過。
衝動地回來,想見他。
衝動得連未來都沒想好,就這麽闖入到他的生活中,甚至都忘了,兩人當初是因為什麽分開。
直到林稚打來那通電話。
就是那通電話,讓祝雲雀忽然意識到,即便這麽多年過去,那些橫亙在他們中間,無法逾越的事,也根本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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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過後,南城七月的陽光尤為充沛。
天氣一好轉,育華高中的課間操和體育課又恢複了往日的隆重。
不止那些學生。
就連祝雲雀這樣體質弱的科任老師,都被教導主任勒令出去曬太陽。
祝雲雀倒不反感。
隻是沒想到,那個語文組的張樂瑤,會趁此抓到機會和她聊天。
說起來,兩人並不算多熟,除了在一個大辦公室,以及上次在老柳那兒吃過一次飯外,平時幾乎沒什麽交集。
也是從那之後,張樂瑤對她的注意便多了起來。
祝雲雀沒想到的是,她這次過來,會主動提起陸讓塵。
之前陸讓塵給老柳當做生日禮物的那張俱樂部年卡,也不知道怎麽就落到她兜裏,她一時興起,就組織辦公室裏的同事周末一起過去玩。
張樂瑤挽著祝雲雀的胳膊,說,“陸讓塵說了,這張是金卡,什麽場地都能玩,我組織了幾個老師,還有位置,你去不去?”
祝雲雀身姿秀致地站在操場旁,麵無表情地看著學生做操。
也是在聽到這話後,才稍稍有了反應,扭頭看向張樂瑤。
眼裏透著微妙的不可思議。
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跟他有的聯係。”
“就上次啊,”張樂瑤不遮不掩的,“老柳把金卡便宜賣我,我就順著金卡上麵的號碼,打到他們俱樂部,說我是育華的老師,前台就給我轉接了。”
張樂瑤眼梢一抬,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哦對了,我忘了,你倆是……”
旁邊明明沒有人,可她還是誇張地捂住嘴,就好像“前任”這兩個字說出來會觸犯天條似的。
“……”
祝雲雀默默收回目光,沒說話。
事實上,她和陸讓塵已經好些天沒見過麵。
無論是上班,還是下班,兩人都沒有重合的時間,不主動聯係的話,根本不會遇見。
就連許琳達都吐槽她,說她這人,做事太沒毅力。
倆人多好的機會啊,她明明可以煮個宵夜,下個樓敲門,感謝人家一下,倆人就能再續前緣,可她呢,愣是這麽多天都沒動靜,一點兒都不努力,也不怕陸讓塵被別人看上。
可祝雲雀呢,偏不。
但有一點好,她這人,被許琳達怎麽吐槽都不會吭聲。
可許琳達又哪兒能想到,她這破烏鴉嘴一下就能給說中。
就在課間操結束後。
學生集體回教學樓的時候,張樂瑤終於忍不住問祝雲雀,她跟陸讓塵現在是什麽關係。
張樂瑤那姑娘,性子外放,在學校裏也是有什麽說什麽。
隻是祝雲雀沒想到,她連這種問題都敢直接問。
教學樓外,祝雲雀停下腳步,安安靜靜地看著張樂瑤。
其實這姑娘條件可以。
長相是娃娃臉,身材豐腴,人也活潑有趣,在男女關係方麵,屬於主動進攻的類型。
張樂瑤見她不說話,索性開門見山,友好道,“你別誤會啊,我沒有橫刀奪愛的意思,我就是想搞清楚你倆還有沒有戲,萬一你倆藕斷絲連,我橫插一腳,對誰都不好,你說咱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到時候多尷尬。”
這話算是做實她想追陸讓塵。
以至於祝雲雀心口微妙地一咯噔。
張樂瑤真的很會撒嬌,以為她生氣了,趕緊搖她胳膊,說,“哎,有什麽話我們說開嘛,你倆要是有戲,我絕不插手,要是沒戲,你說這麽個大帥哥,我怎麽舍得——”
話沒說完。
祝雲雀就在這時打斷她,說,“你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
張樂瑤噎住。
祝雲雀輕輕把手臂從她胳膊底下抽出來,就這麽一個人上了台階。
因為這事兒。
當天下午兩人都沒說過話,即便倆人有節課要換。
祝雲雀這人,說敏感敏感,但該鈍感的時候,也真的鈍,即便張樂瑤看她那眼神都無語得不行了,她也能完全不受影響。
可她越這樣,張樂瑤越生氣。
那姑娘是真挺有招的,還沒下班呢,就開始拉著大家一起討論周末去俱樂部玩的事,話裏話外都提到陸讓塵。
說陸讓塵給她留了好位置。
到時候也可以親自教學。
那感覺,就好像陸讓塵跟她熟得不行似的。
祝雲雀從始至終都沒吭聲,卻不想,在放學的時候,在校門口碰到了陸讓塵。
幾天沒見的男人,就那麽慵慵懶懶地靠在車旁,明顯在等人。
耀眼招搖的身姿。
就算是餘光,也一眼能瞥見。
祝雲雀腳步頓了瞬,下一秒就看到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鄧嬌歡歡喜喜地跑過去,跟陸讓塵說了什麽。
陸讓塵衝她吊兒郎當地扯了下嘴角,眼波一撩,就看到站在不遠前方的祝雲雀。
幾天沒見,這姑娘終於有氣色了些。
隻是看起來還是那麽清清冷冷,沒什麽多餘的表情,淡得讓人心口窒悶。
想到這麽長時間,她連個主動冒頭的態度都沒,還要來接鄧嬌才能碰見,陸讓塵就心口無端煩躁。
眯起眸,他直勾勾地看她。
祝雲雀也沒躲,就這麽繃著嘴角無聲回望。
然後鄧嬌就發現了她。
這姑娘機靈得很,腦袋從車窗裏鑽出來就衝她擺手,大聲喊著,說,“祝老師,祝老師,你也回家嗎?一起走啊!”
周遭路過的學生就這麽朝她看來。
祝雲雀輕輕蹙眉。
到底在陸讓塵灼熱筆直的視線下,走到他麵前。
陸讓塵挑了下眉,覷著她的眼神煞有介事的,說,“回家?”
祝雲雀攥緊指尖,嗯了聲。
陸讓塵抬了下下巴,“上車吧。”
祝雲雀唇瓣動了動,想說不用,奈何鄧嬌一直叫她,說祝老師上來吧,正好捎你一段路。
祝雲雀也說不上自己在慪什麽。
站在那兒沒動。
陸讓塵幹脆低眸看她,忽地一樂,痞渾道,“怎麽,還要我抱你上去?”
這話被他說的拖腔拿調,你說是故意揶揄,卻又透著一絲色氣。
說得鄧嬌眼皮子生生一跳。
心裏直接艸了聲。
下一秒就見她那清純美麗不食人間煙火的祝老師,薄薄的臉皮倏地紅了。
可即便這樣,她表情看起來也是不動聲色的。
陸讓塵卻目光明目張膽地往下,就這麽風輕雲淡在她細軟的腰肢上撂著。
他這人,正經的時候,光風霽月。
放浪形骸起來也絕不含糊,眼神裏像嵌著鉤子,讓你沒法兒無動於衷。
也不知道對峙了到底幾秒。
祝雲雀聳著的肩膀終於敗下陣來,繃著唇角繞開陸讓塵,想上車後座。
結果還沒上去。
陸讓塵就攥住她的胳膊。
細軟的一節,一使勁就能折斷似的。
祝雲雀瞬間哽了下,看向陸讓塵。
陸讓塵卻朝坐在副駕駛呲著個大牙看熱鬧的鄧嬌抬抬下巴,語氣閑閑卻毋庸置疑,說,“你,下去。”
鄧嬌:“?”
陸讓塵扭頭看祝雲雀。
挺雲淡風輕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卻不經意放柔,“你去副駕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