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個年輕的白衣幫眾聽自己的幫主這麽一說,頓時大吼起來:“我們要為執事報仇!”他這麽一聲喊,河幫年輕幫眾熱血上湧,都是紛紛高呼起來,更有人抽出兵器,就要朝梟幫的人攻殺過去。

眼見就要是一場血戰,方雲暉一提身形,就要上前解勸。王淮秀目光冷冷掃過:“你們要幹什麽?先送執事回家!”河幫幫眾被她目光一掃,想起出來之前幫主嚴令保持冷靜,不得當街動手的命令,雖然仍舊是在群情洶湧之下,卻也紛紛退了回去,不再叫嚷。

常貴踱了兩步,緩緩地說:“今天我在這裏,我答應兩件事,第一,我梟幫也查這命案,有屍首在,有兩幫的兄弟在,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要是我梟幫做的案子,不用你們河幫的人馬動手,我老常貴橫著馬刀自盡,自己死在你們執事的靈位前麵。第二,河幫查出殺手,請知會我梟幫一聲,刀山火海,看我常貴的。”

王淮秀雙眼一翻:“玩命?我河幫有人!”

常貴見她雖是壓製住了河幫幫眾的情緒,但清冷尋仇之意,卻是半分未減少,隻有輕輕地歎了口氣說:“昨兒我跟三爺聊了聊,往小了說,河是河,梟是梟,往大了說,大家同在道上!不然三爺昨天說過的,親者痛,仇者快啊”

王淮秀踏上一步,凜然逼問:“誰是親者?”

“親者,街坊鄰居,兩幫大小。”

“仇者呢?”

“仇者,你、我心裏明白!”

王淮秀雙目眯起,把手一擺:“好了,常貴老爺子,你可以帶人回去了。”

兩幫幫眾順著她的手勢紛紛讓路,河幫的人抬起胡子執事的屍身,轉回駐地。王淮秀走過方雲暉身邊的時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詢問的意思。方雲暉也不做聲,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回到河幫總堂以後,河幫幫眾紛紛到屍身前吊唁,方雲暉因為不是幫中的人,隻是遠遠地看著,隻覺得這北方的拜祭,跟京師中土和海城南洋又是大相徑庭。

河幫眾人拜祭執事過後,王淮秀轉過身來,瞧著幫眾,方雲暉遠遠地一看她的眼神,隻覺得目光中殺氣大盛,全然不似剛才的冷靜,知道她就要做出重大的決定,看她這表情,絕對是要跟梟幫大幹一場,急忙走近來。

還等沒進到內堂,就看到王淮秀把案幾上麵的烈酒一飲而盡,啪地一聲把酒碗在地上摔得粉碎,朗聲對幫眾說:“不發訃文!屍不入土!密貼發給河東前五堂,河西後五堂,執事的命案,給我記在梟幫頭上,記在常貴頭上!幾時報仇,幾時發喪!所有報仇的傷亡撫恤,有幫在,一切從優!”

堂裏堂外,數百名河幫幫眾,一起高聲應答:“是!幫主!”

方雲暉看到這裏,挺身直入,高聲呼喊:“幫主,這樣不行!”

王淮秀見了是他,呸了一口,罵道:“我錯看了你,腳踩兩隻船的東西!”

方雲暉聞言也不生氣,仍舊朗聲說:“是,我昨天是去過梟幫。百裏聞香的事情因我而起,做人應該有擔當、有氣概,因此我去說服常貴,不要兩幫再起爭執,他也答應了。我對他不熟,你們應該熟,像他這一把年紀,統率梟幫,應該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幫主,你就信我一次,兩邊坐下來再談一次,談不攏,真是梟幫幹的,我第一個替你去取了老常貴的腦袋!”

方雲暉這幾句話說得凜然生威、擲地有聲,幫中所有人,兩眼都齊刷刷地看向王淮秀,等她示下。王淮秀見識過趙霖兒的手段,但仍舊將信將疑,哼了一聲:“梟幫合幫之眾麵前,你說取就取,你算什麽東西?”

“我算什麽東西?”方雲暉哈哈大笑,聲震屋廳,天花板上的石壁,被他的聲音震得灰塵簌簌而落,他這幾聲笑,還加上了強大的精神力,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心旌搖動、頭腦發暈,心底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極為強烈的懼怕感覺來。

笑聲還未曾在堂內散盡,方雲暉已經縱身一躍,跳到了院子當中,右手一晃,河幫的人都隻感覺到眼前寒光閃過,方雲暉手中已經多了一柄帶著彎鉤月牙刃的長槍,重重地往地上一頓:“我什麽東西都不算,就憑我手中這家夥,取他脖子上的腦袋!”

月牙長槊寒光閃過,院子裏站著的人都覺得大地都隨著方雲暉的一頓晃動了幾分,同時四道閃電從月牙刃上發出,院子四角的四株粗達兩人合抱的大樹,幾乎是同時的,都被閃電給劈斷了!

方雲暉此時這一個華麗的大招,把整個河幫在場的人,包括幫主王淮秀在內,都給驚呆了。

河幫早前也並不是沒摸過方雲暉底。方雲暉這一行人,老馬刀是縱橫西北的小馬幫頭子,實力當然不能小覷,那

四個仆從打扮的人,瞧起來各有千秋,具體實力都是在三四級的低級和中級之間。一直隨行悶不作聲的那個黑皮異族的奴隸樣馬強,一點也不起眼,而女扮男裝的程素華一直嬌寵得很,一看就是方雲暉的女眷。所以王淮秀曾經斷定,三爺這一夥人當中,實力最為強大的,就是在小狼溝打跑了中級法術師的趙霖兒。至於方雲暉本人的實力,王淮秀跟他交過手,隻以為他是個六級左右的武者。

可眼前方雲暉這一出手,盡管大家都無法判斷出,麵前這個一直斯文冷靜的三爺到底水平有多高,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憑他這一出手的四道閃電,高級法術師也不過就這種水準了!況且,他手中那柄怪異長槍的一頓,震得腳下大地都在搖晃,這,還不是法術,而是實實在在的武鬥氣!

正在河幫所有人,還都沒從巨大的震驚之中緩過神來,方雲暉已經收起了月牙長槊,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柔聲對王淮秀說:“淮秀幫主,你聽我說,很多時候,武力是最終解決問題的辦法,也最為有效。但代價太大了,走了的隻有執事一個,留下來的兩幫大小還多,你信我一句話,我不是腳踩兩隻船,而是真的不希望你們這群為了生計在刀鋒上打滾的熱血幫眾們,再自相殘殺了”

“究竟是不是我們的人幹的?尋的什麽冤,報的什麽仇,祖宗們,你們說啊!”梟幫的大堂上,老常貴已經發了大火,走來走去,仿佛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梟幫所有有點身份地位的堂主見了這種情形,都是麵麵相覷,胡榮彪站出來說:“幫主,我私底下問過各堂的堂主了,不是咱們梟幫幹的。包括正在休養著的執事,他說他被河幫的人打傷,但自己是執事,一定守規矩,幫主一定能處理好,他自己,絕對不會私下出手的。”

常貴走了兩步,眼光轉向了一個人,這人正是昨天跟著胡榮彪在門口向方雲暉出手的人,是名堂主。這時候見幫主看向了自己,嘩地一聲行了個重禮說:“幫主老爺子,我從小生性頑皮,在您跟前扯了一輩子謊,但今天,您信我一句。不是我!咱們執事是我大哥不假,但如果是我做的,我一定站出來給河幫抵命,不會連累了咱們幫中的兄弟。我沒殺那胡子執事,甚至連個念頭也沒有。”

老常貴聽他這麽說,歎了口氣,把目光轉向了所有人:“大家都不認是吧?你們要知道,從今天起,督府、守備十手所指,對咱們梟幫隨便抓、隨便殺。河幫河東河西十大堂,誓死尋仇,你們叫我怎麽辦?我、我隻有把這條老命去賠給人家!”

堂上所有的人都是鴉雀無聲。老常貴轉過身來,目光冷冷地下命令說:“如果這腥風血雨一起,不知道兩幫上下,又要多了多少的孤兒寡婦、無養爹娘。傳我命令,梟幫上下,自今天起深鎖兵刃、不許出門,對河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管怎麽說,現在河幫是苦主。”

“他們是苦主?”常貴的話音剛落,手下的一名堂主站了出來,“我說他們活該呀,我們這幫人,也太怕事了吧!”

老常貴聞言大怒,回手一掌,啪地一聲抽在他的臉上,大喝:“我怕事?”

這一記耳光頗為不輕,那堂主頓時被抽得吐出一顆牙齒倒在地上。幫中上下,見幫主動了真怒,都是不敢再說,連那被打的堂主也是因自己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而深感懊悔。老常貴從小在幫,直到現在都是孤老一人,年輕時候為幫裏頂罪坐過牢,為兄弟報仇負過傷,凡事過是自己擔,功是手下領,說他怕事

便在大家都不出聲的時候,院門外麵,哈哈地想起一陣大笑,有人朗聲說:“老幫主胸襟如海,豪情蓋世,說到‘怕事’,不過是怕幫中老幼吃了苦頭,一時的言語,老幫主不要太往心裏去了。”這話說完,說話之人已經走到了堂前,卻不是方雲暉是誰?

常貴見了方雲暉,大喜過望,急忙迎了出來,說:“三爺來啦,不知道河幫那邊怎麽說?”

方雲暉看他連座位都沒給自己讓,知道他關心事態緊急,一笑說:“我跟河幫幫主詳談了一陣,總算是暫時安撫住了。我想做個東道,明天正午,約兩幫的首腦見個麵,把這事剖說明白。”

老常貴長歎了一聲:“三爺為這件事情奔走效力,使兩幫不至於馬上刀兵相見,我感激得很。隻不過河幫的首腦人物死在我梟幫的地麵上,我怕平靜也隻是暫時的,明天見了麵,一語不合,隻怕事情鬧得更大。”

方雲暉點了點頭,取出了一樣東西,說:“還有一件事情。我陪著河幫上下,自己翻檢了胡子執事的屍身,在他的左手裏麵,緊緊攥著這件東西,我們參詳了好久都不認得,我就拿來給老爺子看看,您在這西北打滾混了一輩子,見多識廣,說不定找

出凶手,就著落在這東西上。”

老常貴從方雲暉的手裏接過東西來仔細地打量,這東西很小,渾身上下圓溜溜地,一頭生有極為銳利的尖刺,非玉非鐵,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常貴翻來覆去看了一會,說:“這東西像是什麽暗器之類的,我也沒有見過。”

方雲暉點了點頭說:“老幫主明鑒。河幫的胡子執事渾身上下,有十一處血洞,我仔細勘察過,大小傷口,都是被這玩意給打的,如果連您都不認識,這可當真奇怪得很了。”

老常貴插口問了一句:“不知道河幫的執事大概是什麽時候被害的?他到我們梟幫的地界來,怎麽沒有帶人手嗎?”

方雲暉搖了搖頭說:“被害時間大概是昨天深夜吧,我看他兩隻手臂都脫了筋,顯然是經過了一番苦鬥才被人殺死的。身上的血洞裏麵沒有這個東西,看來凶手殺了他之後,又特意取走了凶器,而現在發現的這一枚,被胡子執事緊握在手中,可能是凶手遺漏了沒找到才留了下來的。”

話說到此處,方雲暉站了起來,說:“無論此事如何,最初的因頭是我大鬧百裏聞香而起。我本來打算今日就出關北上去的,請幫主老爺子,有我在,一定會妥善處理,如果不是梟幫做的,我不會讓兩幫因為這件事情,再無辜送了任何一條性命。明日之約,兩幫各帶十人去吧,請勿爽約,我這就告辭了。”

常貴領著幫裏的頭腦,一直把方雲暉直送到大門外,才稱謝回來。回來之後,胡榮彪小心地說:“幫主,咱們明兒中午去赴約,隻帶十個人,不是我小人之心信不過河幫,這會不會是河幫派這三爺來設下的圈套?想把咱們”手掌撈了一圈,攥成個拳頭,是一網打盡的手勢。

老常貴沉思了好久,對他說:“其實我也有同樣的顧慮。河幫的人,未必沒有這樣的心思在裏頭,隻不過我們還是要去,不是就此相信了河幫,我是相信這個三爺!我跟官、兵、水匪、馬賊、野蠻人打了一輩子的交道啦,我的目光不會錯,這個三爺雖然年輕客氣,但是身份絕對不簡單,以他的氣度,不會是替河幫耍手段來著。好像他純屬是過路幫忙的,咱們這兩幫,他還沒怎麽太放在眼裏”

翌日晌午十分。

梟幫與河幫兩大幫會的頭領各十人,按照方雲暉事先約定的地點,在長桌兩邊坐下。河幫的人,自美女幫主王淮秀以下,個個素白長袍,朝梟幫的人怒目而視,而梟幫上下則都得了老常貴的吩咐,視若不見,都隻瞧著坐在正中間的方雲暉。

方雲暉笑了笑,開口說話:“兩幫坐下來談,是我的願望。我在紫峰河上來,一路上都聽說兩幫之間多有摩擦,雙方都想往好了處,可為什麽總是你砍我殺的,送了不少性命呢?大家都是苦漢子,都是為口飯吃,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摩擦在裏頭?”

方雲暉這麽一開口,兩幫腦子轉得快的頭領馬上就都想到了:“對呀,兩幫之間為什麽總是有這麽多摩擦呢?”

“現在兩幫能夠坐下來談,是因為胡子執事,他如果沒死,人應該在這裏。現在他走了,他的魂,也該在這裏,我想,我們現在每句話都是對著他的靈魂在講話。”

方雲暉講了這話之後,兩幫在場的二十人,都有些肅然。方雲暉說這話,倒也並不是鬼話連篇,他知道華州大陸跟自己的前世並不一樣,講什麽“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在這裏,是真的有靈魂存在的,至少,手上的儲物戒指裏麵,一千年前的文格淵大師靈魂——這絕對算是個老鬼魂——還就舒舒服服地躺著呢。

“我現在想請問兩位幫主,你們是怎麽知道河幫幫主出事了的?”

方雲暉這麽一問,老常貴還沒回答,王淮秀已經取出一物,啪地往桌子上一拍,說:“是百裏聞香的老板娘百裏香,一大早寫帖子急速告之的,說是讓我河幫快往出事地點,防止梟幫移屍滅跡!”

這麽一來,梟幫大出意料之餘,老常貴霍地站了起來,白胡子一動一動地,大聲說:“我也是這樣接到百裏香的帖子!帖子上說,河幫出事要對付我們,讓我們早作準備!”

方雲暉做了個手勢讓老常貴坐下,示意他不要激動,繼續說:“什麽事情都還沒有,百裏香就一張密貼給河幫,一張密貼給梟幫,這擺明是下了力氣用了毒地挑撥,她用意何在?還是她百裏香背後還有手、還有人那?”

方雲暉的這番話,所有的人都明白過來了,矛頭直指——督府?!誰都知道,百裏香跟大港城的督府督撫史德彪關係非同一般,百裏聞香的“店大欺客”也就是這個原因。方雲暉砸了那店麵招牌之後,河幫和梟幫雖然都知道跟自己幫不相關,還是忍氣吞聲地賠錢出力,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