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莊學之盛行,一方麵僅取清談雅論,誘致娛心悅目的時尚,惟他方麵又助以新來的印度思想,即對佛教之理解。

佛教後漢才傳至中國,不久為楚王英所信奉,至後漢末桓帝時代,便奉祠於朝廷。中國人能真正理解佛教,大約是在魏晉時代開始的。試批閱輯錄後漢至梁的僧徒傳記的慧皎之《高僧傳》;在後漢至魏之間,僅列有從事翻譯佛經的譯經僧傳記,而義解僧則完全沒有。這大概是暗示著在魏末以前,中國人沒有認真理解佛教的。中國人試欲自己進而理解佛教的人,乃魏末朱子行為開端的。

朱子行乃潁川人,少懷高尚理想,脫落塵俗,其後出家,專努力於經典的研究,愛讀後漢竺佛朔所翻譯的《道行般若經》,曾試講說之,惟苦於有文意不解之處,遂於魏甘露五年(公元260年)為尋覓原本而有西域之行。他渡過沙漠入於闐,得胡本九十六章六萬偈,使其弟子弗如檀等十人,送之歸洛陽,其後他死於於闐國,惟該經典於晉太康三年(公元282年)送到洛陽,後經五年移至許昌,後又經五年的元康元年(公元291年),在陳留界倉垣的水南寺,為竺叔蘭所譯出,其次在太安元年(公元302年)又為竺法寂、竺叔蘭再整理,被稱為《放光般若經》的經典即是。所謂《放光般若》,即相當於《大般若第二會》的部分,其別譯有《光讚般若經》。所謂《光讚般若》者,即竺法護將於闐僧祗多羅所帶來之書而翻譯出來的,其原本之入中國,乃《放光》原本輸入後四年的事情,惟其翻譯之完成,乃在《放光》翻譯前五年。新出的《放光般若經》,盛行於京華,流傳於中山,其後太元元年(公元376年),釋道安講此經,得別譯的《光讚般若》,與之對照,著作《般若放光品折疑準》一卷、《般若放光品折疑略》二卷、《般若放光品起盡解》一卷、《光讚折中解》一卷、《光讚抄解》一卷、《道行品集異注》一卷等,努力於般若思想之宣傳。佛教入中國至此為止,凡經三百餘年,此間由於許多翻譯家之努力,已翻譯出無數經典。可是,這等都沒有像般若經典那般引起學者的注意。此等般若部經典為人重視之原因,乃般若的教理和老莊的思想近似,而老莊學之盛行,便幫助了對這種經典的理解。

般若部經典,一言而盡之,乃說諸法皆空之理,惟當時學者,乃以老莊的“無”字去解這“空”字,呼之為格義。所謂格義,即指用外典即《老莊》《周易》等書去說明佛教的教理,道安時代以前的學者,大多基於老莊之說去說明般若之“空”。真正地理解般若的教理,乃羅什既渡來,譯出大乘之論,如《中論》《十二門論》《百論》等之後。在羅什以前,亦有加以類似的說明的。據僧肇的《不真空論》和嘉祥吉藏的《中論疏》所說,則羅什以前已說明般若之空的學說,有三家之義。所謂三家之義,即本無義、心無義、即色義這三者。

第一的本無義,《中論疏》上說是琛法師的學說,惟僧肇則雲是竺法汰之說。可是,大概竺法汰即竺法深之誤,琛法師即深法師之訛。竺法深原名是道潛,法深即其字。他初學於中州名僧劉元真,年二十四歲講《法華》及《大品般若》(恐怕是《放光般若》吧),晚年隱於剡山(在浙江紹興府),講大乘經典及老莊,晉寧康二年(公元374年),年八十九歲卒。他的本無義,據嘉祥的《中論疏》這樣說明:所謂本無,是未有色法之前,先有無,故由無而出有。即無,在有之前,有,在無之後,故稱本無。這恐怕是用《老子》的“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思想來解釋般若的空,據此,般若所說的諸法皆空,乃指諸法,即現象的本體為無。

第二的心無義,據《中論疏》說,這是溫法師之說。在惠達的《肇論疏》上說,這是竺法溫之說。竺法溫,恐怕就是高僧法的竺法蘊吧。據傳:竺法蘊是竺道潛的弟子,人悟解玄,並善《放光般若》。他的心無義,在惠達的《肇論疏》上這樣說明:有,有形者也;無,無象者也。有象者,不能謂為無;無形者,不能謂為有。經中稱色無者,但止其心,不以外色為空,如內停其心,不想外色,即色想廢。據此,法蘊的心無義,般若經典中所說的一切色法空,似乎不是說一切現象是空無的,而是說,如虛我之心,則色想止。這恐怕取自《老子》的“故常無欲以觀其妙”(第一章),又取自其下的王弼注:“妙者微之極也。萬物始於微而後成,始於無而後生,故常無欲空虛,可以觀其始物之妙。”

第三的即色義,是支遁之說。據傳,支遁原姓關,字道林,歲十五而出家,晚年遊吳,建支山寺,後投於剡山,在沃州小嶺建一寺,後又移居於石城山,惟及至東晉哀帝即位(公元362年),便應詔入都,住於東海寺,講《道行般若》,逗留三年即辭都,入餘姚之山中(一說是剡山),年五十三而卒。他逝世的時候,即在東晉廢帝太和元年(公元366年),故他大概較之竺道潛年少二十八歲。他的老師是誰,尚不明白,惟他給一個人信中說:

上座竺法深,中州劉公之弟子……弘道之匠也。頃以道業靖濟,不耐塵俗,考室山澤,修德就閑。今在剡縣之仰山,率合同遊,論道說義,高棲皓然,遐邇有詠。

他也喜歡剡山,大概是傾慕竺道潛的吧。他有《道行旨歸》《即色遊玄論》《莊子逍遙篇注》等著作,所以,他一定亦是般若學者,而精通老莊的人。惠達的《肇論疏》引用他的《即色遊玄論》,這樣說:“吾以為‘即色是空,非色滅空’,此斯言至矣。何者?夫色之性,色雖色而空。如知不自知,雖知恒寂也。彼明一切諸法無有自性,所以故空。”

照此看來,支遁的見解:《般若經》所說的“即色是空”,並不是否定色(萬物)的實在,而是,萬物是實在的,惟我們所認識的萬物的形態,不能決定即其本性。因為,一切諸法,時時刻刻都是變化的,以瞬間的形相,不能立刻說是諸法的實相。因而,他的《即色遊玄論》這樣說,人不宜固執瞬間的形相,而應該遊於玄虛之境。他的《逍遙遊注》,便是從同樣的意見去解釋《莊子》。

隨如以上三家之義,便產出了道安的本無義。道安的“本無義”,所叫的名稱雖與竺法蘊的“本無”同樣,但其見解大不相同。道安俗姓衛氏,是常山扶柳(今直隸冀州西南)人。初學於鄴都中寺的佛圖澄,後移居山西諸方,晚年居於湖北襄陽,十五年建檀溪寺,從事講學,惟建元十五年(公元379年)苻堅陷襄陽之際,為苻丕所獲,後住長安五級寺,太元十年(公元385年)七十三歲而卒。他的著述有二十餘種,講說各種的經典,其中特別盡力的,便是般若的經典,其《摩訶般若波羅蜜經抄序》這樣說:“昔在漢陰十有五載,講《放光經》歲常再遍,及至京師,漸四年矣,亦恒歲二,未敢墮息。”(見《出三藏記集》卷八)就此來看,可知他對《放光般若》是如何熱心的了。他既研究《放光般若》,猶有不甚解之處,故努力欲得竺叔蘭、無羅叉所譯出的《光讚般若》,委托當時將作天竺之行的慧當、進行、慧辯三人,在涼州代抄錄之,再與之對照,作《略解》(《出三藏記集》卷七《合放光光讚隨略解序》),從此可見其研究的態度。他這樣潛心於般若的結果,似已很理解般若的真意,於是便提倡新的本無說。他的弟子之中有著名的廬山慧遠,慧遠亦承繼他的本無說。關於道安和慧遠的本無說,慧達的《肇論疏》這樣說:

如來興世,以本無弘教。故方等深經,皆雲五陰本無。本無之論,由來尚矣……謂無在元化之前,空為眾形之始……夫人之所滯,滯在未有……若托心本無,即異想便息。(以上道安本無論)因緣之所有者,本無之所無,本無之所無者,謂之本無。本無與法性同實而異名也。性異於無者,察於性也;無異於性者,察於無也。察性者,不知無;察無者,不知性。知性之無性者,其唯無察也。(以上慧遠本無論)

對照此二段文章來看,便可明白道安的本無之意義何在。因為,道安在大乘經典上所說的一切諸法是空或無,並不是否定現象的存在,而是說,一切現象都由因緣和合而生,這因緣和合所生的萬物的形相,時時刻刻都變化,毫無定所,因此,萬物無本性,萬物的本性乃不變不易的,是超越人類的認識的。由此可知,道安的本無義和支遁的即色義的意義略同。於是,嘉祥的《中論疏》上這樣賞讚說,道安的本無和支遁的即色,名雖異而實相同,與後起的羅什門下僧肇的不真空之說的意義相同。

對照上述三家之義和道安之本無義來考察,則隨著從竺法蘊的本無義進到心無義,從心無義進到即色義及道安的本無義,便可看見思想一步一步地進展。即最初的本無義,乃借老子哲學去說明般若的“空”,把“無”看作諸法的本體;其次的本無義,乃借王弼的《老子義》,說明了“空”乃是人類虛其心;最後的支遁和道安,便在認識論立場去解釋“空”的意義,人類所看到的諸法的形相不是其真性。念及至此漸涉及般若的本義之時,便可想象到老莊的哲學是如何地幫助對般若的理解,同時又可知道,老莊思想和般若思想的不同點在哪裏。要之,老莊的無,都是就本體論去說無,惟般若的空或無,乃就認識論而說的,這便展開了佛教和老莊的分水嶺。然而,最初的學者,不理解這區分,立刻以老莊去說明佛教,及支遁、道安既出世,漸次注意這點,深入佛教精神而前進。這種精神,及至其後羅什渡來,翻譯出龍樹提婆的大乘論,更明了地被意識了。

羅什具稱鳩摩羅什,龜茲國人,七歲出家,九歲入罽賓國,留止而學習小乘,三年而歸,歸途中渡月氏、疏勒,至莎車國,學習大乘,其後由溫宿國歸龜茲,住於王新寺,再而遷居雀梨大寺,廣誦大乘經典,弘始三年(公元401年)來長安,弘始十五年(公元413年)卒於長安大寺。他在長安十三年間所譯出的經典甚多,或說三十九部甚至七十三部,其中最著名的:

一、《新大品經》二十四卷。(或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四十卷)

二、《新小品經》七卷。(或說,《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十卷)

三、《大智度論》百卷。

四、《空論》四卷。

五、《十二門論》一卷。以上三種龍樹著。

六、《百論》二卷。提婆著。

七、《新法華經》七卷。(或雲,《妙法蓮華經》八卷)

八、《遺教經》一卷。(或雲,《佛垂般涅槃略說教誡經》一卷)

據他的門人僧叡所說,羅什曾說過,《般若》除其虛妄;《法華》開一究意;《泥洹》闡其實化:此三津開照,照無遺矣。故他似乎認為以《般若》《法華》《涅槃》這三經,相互輔足,便成為完全的教理。涅槃部分的經典,僅譯出《遺教經》一卷,故他的教理的中心,必定還是在般若和法華。尤其是般若,既已譯出《大品》(《放光經》及《光讚般若》的別譯)和《小品》(《道行經》的別譯),更翻譯了根據般若經典而討論這部分的書籍,即《智度》《中百》《十二門論》等,在這許多書中便可探出般若部分經典的真意,故這方麵的學問,在他的門人中特別發達並不是偶然的。羅什門人三千,優秀者不乏其人,惟當中以僧叡、僧肇、道融、道生等四人,稱為什門四哲。茲將四哲的門生,列係譜於下:

四哲中的僧叡與僧肇,羅什歿後猶止於關中,惟道生則隨其同學慧叡、慧嚴、慧觀等歸江南,有如係譜所示的後繼者。道融歸彭城,據傳,從其講說之門弟盈三百,惟其門弟之名不傳。但《魏書·釋老誌》有雲,彭城白塔寺有僧嵩、僧淵等傳授羅什之學。故此等或許是受道融之感化的。關於道生、道融之後學,今無特說之必要,惟從僧敘和僧肇之門,發展到三論宗,這是應該注意的。

僧叡是注大、小品《般若》,作《智度》《中百》《十二門論》之序文的人,原來是三論之至人,其門人僧導亦曾直接師事羅什,晚年住壽春東山寺,作《三論義疏》,導的弟子僧莊又傳師說,作《中論文句》。導之弟子又有名曇濟其人,繼師之後,居於東山寺,其後渡江入中興寺,集道俗之信仰。曇濟有名為《七宗論》的著述,嘉祥的《中論疏》亦曾引用之,其內容乃敷陳批評僧叡的六家之語,由此已可知有僧叡至縣濟的三論一派。

僧肇乃京兆人,羅什來姑藏時,即叩其門,羅什來長安後,常助其翻譯事業。其著作有:《般若無知論》《物不遷論》《不真空論》及《涅槃無名論》四篇論文,又有《維摩經》之注,當中的《不真空論》,乃批評本無、心無、即色三家之說,最後說,萬物不是真物,故是空。其後高麗朗大師其人,在關中學習僧肇此說,傳之於江南,得梁武帝之尊信,授之於止觀寺僧詮等十位名匠,又教授隱士周顒,因此,周顒便著作《三宗論》,僧詮門下,皇興寺法朗之弟子出嘉祥寺之吉藏,遂由吉藏即嘉祥大師集大成為三論宗了。因而,江南集大成的三論,和以北地壽春為根據地的僧叡、僧導派是不同的係統,嘉祥把僧導一派諸師稱為北土三論師。

嘉祥大師吉藏,梁太清三年(公元549年)生於金陵,七歲做法朗之弟子,三十三歲時,師法朗入寂,故從此遊吳越之境,住嘉祥寺,張其講筵,隋大業二年(公元606年)奉煬帝之敕,入長安慧日寺,再移居日嚴寺,及至隋亡而唐興,受高祖之優遇,武德六年(公元623年)七十七歲而歿。嘉祥一生中講《三論》共一百餘次,講《法華》共三十餘次,著作其注疏達四十餘部之多,當中最著名的,乃是《中論疏》二十卷,《百論疏》九卷,《十二門論疏》六卷和《三論玄義》二卷。蓋上者三種乃是《中》《百》《十二門》之解釋,後一種是其概論。於是,借《三論玄義》,便可知此宗之要點。

據《玄義》所說,此宗的經典,是《中》《百》《十二門》這三論,其義不出破邪與顯正這二轍,破邪乃是使之離開一切固執之教,即使之離開一切固執便是顯正,此宗之要義,均歸於破邪之一途。於是,玄義中便打破(一)外道、(二)毗曇、(三)成實、(四)大執這四者。當中其後三者,乃批判嘉祥以前中國所發生之佛教,而最初之外道,乃破佛教以外的哲學宗教,其中分為天竺之外道和震旦之外道而破釋。而《玄義》為破釋外道,便並列佛教與外道之不同點六條,呼之為“六義”:

一、外但辨乎一形,內則朗鑒三世。

二、外則五情未達,內則說六通窮微。

三、外未即萬有而為太虛,內說不壞假名而演實相。

四、外未能即無為而遊萬有,內說不動真際建立諸法。

五、外存得失之門,內冥二際於絕句之理。

六、外未境智兩泯,內則緣觀俱寂。

這裏所謂內,即指佛教,外,是指震旦之三玄,即《易》和《老子》及《莊子》。《易》乃代表儒家哲學,《老子》和《莊子》乃代表道家哲學。在如上六條當中,似乎一、二、五主要是論儒和佛之優劣,三、四、六是論佛道之優劣。據此,道家哲學和佛家哲學之差異:第一點,道家把萬有之本體叫作太虛,認為萬有是有為的,太虛是無為的,而區別著本體和萬有,反之,佛教,特別是三論宗,說假名(現象)即實相,認為諸法即是真際之發現;第二點,儒家承認主客兩觀,道家否認客觀,惟為著尚不否定客觀,故不能除去固執,惟《三論》中則主觀和客觀皆否定,故沒有固執。要之,道家由於立在本體論的立場而否定現象,去闡明本體,佛教則立於認識論的立場,否定了一切,結果,肯定一切而展開假名即實相之哲理。

以上我們已說明了:依老莊哲學而引起關心於般若,由於內地出了道安、支遁,從外地迎羅什之東來,便立刻丟過老莊之樊籬而走入般若堂奧之徑路的概略,從此再轉方向,一看老莊學自體如何地發生變化。

魏晉以來,老莊學極全盛,出無數《老》《莊》的注釋書,既如前所述,惟至羅什東來以後,出很多由佛教學者所著的老莊書籍。試列記其主要者如下:

一、沙門羅什注《老子》二卷。

二、僧肇《老子注》四卷。

三、釋慧觀《老子義疏》一卷。

四、釋慧琳注《老子》二卷。

五、釋慧嚴注《老子》二卷。

六、梁武帝《老子講疏》六卷。

七、梁簡文帝《老子私記》十卷,《莊子講疏》二十卷。

八、周弘正《老子講疏》六卷,《莊子疏》八卷。

九、張譏《老子義》十一卷,《莊子內篇義》十二卷,《外篇義》二十卷,《雜篇義》十卷,《玄部通義》十二卷。

以上九家之中最初的五家,都是羅什或羅什門下的學匠,是佛教特別通達般若的人們,故其《老子》注釋,大概也是用般若思想去解釋的。其次,梁武帝是最初信奉成實,其後由南地三論的開拓者法朗大師而皈依三論的人,簡文帝又是他的兒子,故兩帝的《老莊》義,大概會有三論的影響的。兩帝之講疏,至今不存,故不明其詳,而杜光庭的《道德經廣聖義》說,梁武帝的《老子義》,以“非有非無”為宗,故可想象他是用三論思想去解釋的。又嘉祥的《三論玄義》中有條問答,大意說:

問——伯陽之道,道曰太虛;牟尼之道,道稱無相。理源既一,則萬流並同。什肇抑揚,乃諂於佛?(此王弼舊疏,以無為為道體)

答——伯陽之道,道指虛無,牟尼之道,道超四句。深淺既懸,體何由一?蓋是子佞於道,非餘諂佛。

問——牟尼之道,道為真諦,而體絕百非。伯陽之道,道曰杳冥,理超四句。彌驗體一,奚有淺深?(此梁武帝新義,用佛經以真空為道體)

答——九流統攝,七略該含,唯辨有無,未明絕四(句),若言老教亦辨雙非,蓋以砂糅金,同於盜牛之論。(周弘政、張機並斥《老》有雙非之義也。)

熟讀玩味這兩個問答,可知梁武帝的《老子義》,乃根據僧肇以來的三論義的。

其次,周弘正(或作周弘政),是《三宗論》的著者周顒之孫,張譏(或作張機),是周弘正的弟子,就這去看,一定曾精通三論教義的。據說,周弘正之講疏,乃奉讚梁武、簡文之義,張譏更承繼弘正之義而出新見解的,此二人均甚理解佛教與老莊的區別之人,認為老子無雙非,即無否定之否定,這可依上麵所引用的《玄義》的注文可明了。

要之,周弘正和張譏那樣的公正學者,甚理解佛道雙方,一定會深知其差異點的。一般心醉於佛教哲學的學者中,有欲依佛教哲學而說明老莊的,例如,梁武、簡文便是其代表者。於是,般若的思想,最初在魏晉之際,由於老莊哲學之援助,漸得到似是而非的理解,惟至東晉時,理解既進步,遂明白般若思想與老莊區別之點了。相反的,至六朝末,便有欲依般若哲學去說明老莊的傾向。由此可看見,在六朝之際,老莊全盛之思想,漸次變化為佛教全盛之時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