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破北京,朱由檢自縊死。明山海關守將吳三桂降自成,行至灤州,聞寵妾陳圓圓被劉宗敏奪去,三桂大怒,奔歸山海關,降清乞援。四月二十三日,清攝政王多爾袞率兵至關下,三桂開關迎入,合力擊敗李自成軍,乘勝追擊。五月初一日,清軍抵北京,明文武百官出城五裏拜降,多爾袞進朝陽門,居民老幼焚香跪迎。十月初一日,福臨(年六歲)入北京,在大批漢大臣(漢奸)擁護下,數量極少的滿族居然做了統治中國的皇帝。

滿族入關,合滿、蒙、漢八旗兵不過二十萬,如果滿八旗占半數,兵數不過十萬,依常例三丁抽一,滿族男丁不過三十萬,再加老幼婦女一倍,滿族全人口最大限度不能超過六十萬(嘉慶時戶部統計八旗丁口,滿洲丁口二十二萬餘人,順治至嘉慶一百五十餘年,滿族男丁隻二十餘萬,可見入關時六十萬人口是最大的估計,實際不能有這個數目),絕無統治中國的力量。可是努兒哈赤、皇太極一貫利用漢奸,尤其在皇太極時代,範文程、孔有德、洪承疇以及其他大小漢奸,都得到寵任,給關內明官一種很好的暗示。李自成拷打明降官追究贓款,士大夫大失望,極願產生一個新政權來保護自己的地位和財產,滿族入關,正符合他們的渴望。多爾袞用漢奸的獻計,頒布下列各種政令,收買士大夫:

(一)葬朱由檢夫婦,令臣民戴孝三天,追諡為懷宗端皇帝,墓號思陵。

(二)降附官吏,各升級任用。明朝革職官吏及山林隱士(不曾取得官職的失意士人)一概錄用。

(三)定鄉會試年份,會試(進士考試)定在辰戌醜未年,各直(直隸)省(行省)鄉試(舉人考試)定在子午卯酉年,凡被黜革的舉人,仍準會試。

(四)文臣衣冠,暫用明製,薙發命令,暫緩實行。

(五)地畝錢糧,按照明朝會計錄(萬曆初年張居正所定租稅簿)租稅額,從順治元年五月一日起按畝征收。清兵經過地方,減收一半,未經過地方,免去三分之一。正額以外,一切加派如遼餉、練餉、剿餉概行蠲免(範文程建議)。

以上各條,都對官吏、地主、士人有利,因此明朝統治階級全部投順新主人(不投的隻是少數例外)。普通平民,隻在大赦罪囚及鰥寡孤獨乞丐酌給糧食,兩條命令下,也許極少一部分人得些微利。漢奸金之俊(官至大學士)造“十不從”的謬論,欺騙民眾。所謂“十不從”是“男從女不從(男薙發胡服,女仍纏足),生從死不從,陽從陰不從,官從隸不從,老從少不從,儒從而釋道不從,娼從而優伶不從,仕宦從而婚姻不從(滿漢不通婚),國號從而官號不從,役稅從而言語文字不從”。滿人不想改或不能改的漢人習俗製度,竟指為十不從,借以減輕人民反抗的情緒。漢奸洪承疇又建議漢人養活旗人,凡旗人得領世祿口糧,隻許做官做兵,不許做工商。表麵似乎阻止旗人奪取工商利益,實際旗人享受政治軍事大權,本不屑從事這些“賤”業。洪承疇獻媚滿族,取得寵信,對漢族卻假意保護,借以掩飾自己的醜行。漢奸吳三桂引滿軍入關,侵略中國,也自稱為先帝(朱由檢)報仇,剿滅闖賊(李自成)。所有大小文武漢奸,對人民虐殺與欺騙兼施,替滿族效力,陸續破壞漢族的反抗。在漢族方麵,反抗力量此仆彼起,各立宗派,不知團結,不知統一,甚至許多奸人假稱忠義,借口抗滿,爭奪權位,迫害賢良,使不得有所作為,等到清軍來攻,紛紛出降,屠殺抗滿士民,作為效忠新主的功績。所以滿族戰勝漢族、統治中國的原因,主要由於漢族人民不能齊心協力聯合反抗敵人;其次由於漢族文武官吏、大小地主、八股儒生貪得私利,甘心當漢奸。至於滿族首領多爾袞,善能驅使漢奸,借漢人力滅漢人,不能不說是他的極大成功。

(一)史可法的反抗

明福王朱由崧、潞王朱常淓避農民起義軍,逃至淮安,由崧著名昏**,常淓比較通達。朱由檢死,南京(陪都,設六部衙門)諸大臣會議立君,兵部尚書史可法一派正人主立常淓,鳳陽總督馬士英、閹黨阮大铖一派邪人主立由崧。馬士英私結總兵官劉澤清、高傑、黃得功、劉良佐武力擁由崧入南京,五月,即皇帝位。定明年為弘光元年(順治二年)。士英、大铖主持內閣,排斥史可法,令出駐揚州督師。

士英、大铖指在朝正人為東林黨,竭力殺逐,排斥唯恐不盡。借口籌餉,搜括民財,賣官開捐,不問人品,當時有“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口”及“職方(兵部掌地圖官)賤如狗,都督滿街走”等謠諺,政治腐敗,即此可見。馬士英酬謝劉澤清等四總兵擁立由崧功,分江北為四鎮:劉澤清駐淮北,管轄淮海區;高傑駐泗水,管轄徐泗區;劉良佐駐臨淮,管轄鳳壽區;黃得功駐廬州,管轄滁和區。每鎮額兵三萬人,銀米聽任就地自籌,所得城池,即歸本鎮統轄。四鎮互相攻奪,仇怨極深,史可法委曲調停,僅能維持外表的和平。可法雖然出行不張傘蓋,吃飯不備兩菜,睡眠不解衣帶,日夜想報國仇雪國恥,每上奏論事,再三讀草稿,涕淚滿麵,感動左右,可是馬士英、阮大铖擅權內哄,江北四鎮暴悍交爭,所有計劃,百不一就,南京小朝廷的覆滅,絕對不可幸免。

多爾袞知道史可法號召漢族忠義人民,影響極大,令漢奸李雯寫了一封著名的誘降書,可法嚴辭拒絕。順治元年十一月,清軍已定山東,進攻宿遷,史可法督部將劉肇基、李棲鳳力戰,清軍戰敗退走,馬士英反誣可法假造戰報,企圖冒功得賞。武昌守將左良玉痛恨馬、阮禍國,弘光元年四月,良玉起兵東下,討伐馬士英,士英急調黃得功、劉澤清、劉良佐三鎮兵抵禦。當時高傑戰死,清軍已取歸德,進逼淮南,可法迭奏告急,大意說,左良玉並不敢與朝廷為難,清兵一來,國必滅亡。朝臣如姚思孝等都請急備淮揚,停止內爭,連昏**無比的由崧也對士英說:“良玉雖不該逼南京,我看他奏章,原不曾反叛,如今還該守淮南。”士英大聲反對道:“這都是東林黨的謬談,不可聽。清兵來,還好商量和議,左良玉來,他們做大官,我君臣還得活麽!誰敢說守備淮揚,斬首不赦。”左良玉至九江病死。黃得功擊敗良玉子左夢庚,夢庚及總兵金聲桓率兵十萬降清。清英親王阿濟格不戰取得江西。

弘光元年三月,清豫親王多鐸率兵至歸德,四月十五日,圍揚州。可法調各鎮來援,無一人聽命。多鐸五次寫信勸降,可法不理。二十五日城破,可法被執。多鐸賓禮相待,口呼先生,說:“我再三拜請,都被叱回,今天先生對舊朝忠義已盡,敢煩替我大清收拾江南,不愁沒有厚報。”可法大怒道:“我是中國男兒,豈肯苟且偷活,做萬世罪人!頭可斷,身不可屈,劈屍萬段,我極願意。”可法被殺。部將劉肇基率殘兵巷戰,全軍戰死,無一人投降。清兵屠揚州十日,據焚屍簿所載,屍數在八十萬以上。全國最富庶的揚州城,頓時化為骨山血海(城中屠殺慘狀,王秀楚《揚州十日記》記載甚詳)。

清軍克揚州,渡江攻南京,士英還大言:“長江天塹(壕溝),敵不足慮。”由崧正在夜宴(由崧自寫一聯道:“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頭。”昏謬如此)。敗報忽至,急率宦官妃妾奔投蕪湖黃得功軍,士英率黔兵(士英貴州人)奔浙江。南京文武大臣如王鐸、錢謙益等相率出城跪迎,各獻重禮求降。其中錢謙益自誇廉潔名士(曾掛名東林黨),送禮最薄。禮單上恭楷寫“太子太保禮部尚書翰林院學士臣錢謙益謹獻流金金銀器、琺琅銀壺一具,蟠龍玉杯、宋製玉杯、天鹿犀杯、葵花犀杯、芙蓉犀杯、琺琅鼎杯各一套,琺琅鶴杯、銀鑲鶴杯各一對,宣德宮扇、真金川扇、弋陽金扇、弋奇金扇、百子宮扇、真金杭扇各十柄,真金蘇扇四十柄,銀鑲象箸(筷)十雙”。薄禮如此,餘人厚禮可知。劉良佐降清,引清兵攻黃得功,得功戰死。總兵田雄縛由崧降清,江南平。

(二)民兵的反抗

順治二年,清朝占有長江流域,西自湖北,東至東海,南至浙西。黃河流域山西、陝西、河北、山東、河南等省,早歸清有。多鐸奏改南京為江寧府,任命江寧、安慶巡撫以下降官三百七十三人。七月,多鐸北還,留大學士洪承疇總督軍務,招撫南方,分遣八旗兵駐防順德、濟南、德州、臨清、徐州、潞安、平陽、蒲州八城,每城各一旗,監視漢奸,鎮壓漢族人民,南北大體平定。

清軍初入北京,允許漢官上朝自為一班,衣冠仍保明製。順治二年,清政權已漸強固,多爾袞將厲行薙發令,正猶豫中,山東進士孫之獬窺見時機,自動薙發換滿服入朝。漢官說他滿裝,不該立漢班,把他推出,孫之獬走歸滿班,滿官說他是漢人,不該立滿班,又把他推出,孫之獬無班可歸,彷徨兩班間。福臨登朝,孫之獬奏陳原因,多爾袞大稱賞,說他是漢人中唯一有天良的好人,立即升官獎勵。接著下薙發令道:“現在中外一家,君好比父,民好比子,父子一體,豈容各異?全國奉到命令十天內一律薙發,敢違令,殺毋赦。”令薙頭匠挑擔子巡遊街市,見蓄發人即強令薙去,如不從命,即斬頭懸擔子木杆上示眾。大批文武漢奸官吏如王國寶、吳兆勝、李成棟一類人,借薙發令大肆殺虐,民怨更深。“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人民願意留頭,還是留發呢?人民認定蓄發是漢族的標幟,薙發無異滅漢族,因此隨著薙發命令的嚴厲執行,發生廣泛勇敢的反薙發鬥爭。鄉村農民反抗尤激烈,城市人薙發不敢下鄉,鄉村人也不上城市。農民為防止奸細混入,戒備極森嚴。漢奸偷至鄉間,被擒獲必殺不赦。晝夜守望,每當黃昏以後,農民各執木棍,四處搜尋,如聞某家已薙發,或某家暗藏薙發人,千百人持械奔赴,必待殺盡才氣平散去。城市與鄉村閉塞不通,儒生、地主、商人為了科舉、收租、做買賣,憎惡農民“頑梗”,都投到滿族方麵,助清官吏進行破壞與屠殺,求得自己私利的滿足。

在全國尤其是江浙一帶人民反薙發大鬥爭中,悲壯義烈的事跡是寫不勝寫的,下麵略記江陰、嘉定兩個最著名的慘史。

江陰人民,當薙發令宣布的時候,先用請願的方式向新任漢奸知縣方亨要求留發。方亨自以為我是大清知縣,命令誰敢異議,便向群眾大罵。群眾發怒,反口罵道:“你是明朝進士,頭戴烏紗,身穿圓領,來做清朝知縣,羞也不羞,醜也不醜。”方亨被捕入獄,人民公推明典史閻應元與陳明遇、許用等為首領,共議守城抗清。四鄉農民軍,紛紛入城來援,作戰非常英勇。江陰一個彈丸小城,竟打死清朝三個王、十八個將領,漢奸劉良佐、李成棟等軍隊,屢攻屢敗。良佐至城下勸降,被閻應元厲聲叱退,無計可施。江陰堅守三個月,終於兵盡糧絕,被清軍攻破,閻應元率人民巷戰殺敵,婦女赴火跳水,自刎自縊,男女老幼無一人投降。清兵屠殺數日,城內殺九萬七千餘人,城外約殺七萬五千人,城內藏匿得活僅五十三人(韓炎《江陰守城記》記載甚詳)。

嘉定鬥爭也堅持了三個月,鬥爭也是非常殘酷與激烈,完全打破了多鐸“江南民風柔軟,發一道告示,就得降服,不煩用兵”的夢想。嘉定民眾守城,從五月起至八月才被攻破。八月初四日五更大雨,城上民兵露立已三晝夜,兩眼腫爛,饑疲昏暈,適遇大雨,遍體沾濕,不能支持。領隊諸士紳仗劍立雨中,分頭勸慰守兵,繼續抵抗。清軍乘勢登城,斬開東關,縱兵大入。城主侯峒嶒坐城樓指揮戰鬥,聲色不變。二子侍旁呼問道:“事壞了,怎麽辦?”峒嶒答:“死就是了,慌什麽?可恨一城百姓枉死在暴敵手中,不能救他們。”清兵屠城,按戶搜尋,逢人便砍,呼痛聲嘈雜如鬧市。自縊的,投井的,斷肢的,血麵的,被砍未死、手足還**的,血肉狼藉,遍地都是。投河死的不下數千人,三日後自西關至葛隆鎮,浮屍滿河,脂膏漂水麵,高起數分。老醜婦女一見即殺,活捉美貌婦女,白晝在街坊當眾**,或用長釘釘兩手在寬板上,輪流**,當作戲樂。嘉定人被殺二萬人以上(朱子素《嘉定屠城記略》記載甚詳)。

(三)黃道周的反抗

順治二年閏六月,黃道周、張肯堂、鄭芝龍、蘇觀生等擁唐王朱聿鍵據福州稱帝,建元隆武。鄭芝龍是福建大海盜,無意反抗滿清,隻圖假借名號,獨掌軍政大權,搜括財物(芝龍田園遍布閩廣兩省,又增置莊倉五百餘處),暗中與清使議降款,排斥黃道周等,使不得有所作為。道周知情勢危急,困守必敗,七月,率學生(道周是理學大師,學生甚多)義民數十百人,帶一月糧,徒手至浙江衢州轉至安徽婺源,號召義兵。沿途人民響應,得義兵九千餘人。十二月與清軍戰,大敗被擒。道周夫人蔡氏聞敗訊,急寫信給道周說:“忠臣有國無家,切勿顧慮家事。”自然,忠義奮發、視死如歸的黃道周,不會有家無國的。他被囚送到江寧,洪承疇想用同鄉同年舊誼,誘道周降清,深夜獨自去訪問。道周一見大呼道:“見鬼!見鬼!洪承疇早在鬆山戰死了,先帝(朱由檢)曾哭祭過,你是哪個無恥小人,敢冒充洪承疇來講話?”洪承疇受斥,隻得退走。清軍百端誘降,道周總是痛罵求死,第二年春,從容坐(不跪)南京東華門前受刑。

(四)李自成餘部及何騰蛟、楊廷麟的反抗

李自成在通城敗死後,部將郝搖旗等率眾四五萬人歸附明湖廣總督何騰蛟,李錦(李過)又率眾二三十萬來歸,騰蛟軍威大振。騰蛟受朱聿鍵官職,部署新舊軍,立張光璧、黃朝選、劉承胤、曹誌建、董英(五人騰蛟舊部)、馬進忠、王允成(二人左良玉舊部)、李錦、郝永忠(搖旗)、袁宗第、王進才、馬士秀、盧鼎(六人自成部將)為十三鎮,分守湖南北,與清武昌、荊州軍對抗。

楊廷麟守贛州,有民兵二萬、蠻兵四萬、廣東兵數千,屢擊敗南昌清軍,克複吉安府。騰蛟、廷麟並擁戴朱聿鍵,聿鍵領土有福建、兩廣、雲南、貴州五省及湖南、江西、湖北的一部。聿鍵受鄭芝龍挾製,順治三年二月,謀往湖南依騰蛟,鄭芝龍不許。清兵渡錢塘江,定浙東,大舉攻福建,鄭芝龍與洪承疇訂密約,斂兵不戰。聿鍵逃汀州,清兵追七晝夜獲聿鍵。芝龍降清,被軟禁解送北京。十月,漢奸金聲桓攻破贛州,屠殺數十萬人,虜婦女數萬人,城內房屋全部燒毀。守將萬元吉歎道:“贛州失守,一城生命死滅,我還忍心逃命麽?”自投城東江水中死。楊廷麟見城破,慷慨自殺。何騰蛟聞朱聿鍵被殺,大慟,督率將士保湖南境,謀興複。

(五)浙東義士的反抗

順治二年六月,錢肅樂、張肯堂、張國維、張煌言、黃宗羲等號召民兵數萬人,擁立魯王朱以海為監國,建都紹興,守錢塘江東岸抗清兵。閏六月,朱聿鍵在福州稱帝,遣使來約以海稱臣,以海不從,諸臣意見紛雜,終於拒絕朱聿鍵來使,浙閩為爭皇帝名號,勢成水火。三年二月,以海遣使人陳謙往見聿鍵,稱聿鍵為皇叔父,不稱陛下,聿鍵怒,殺陳謙。陳謙與鄭芝龍有私交,芝龍怒聿鍵擅殺,更懷反意。聿鍵遣使輸銀十萬兩犒勞浙東軍士,馬士英、阮大铖匿跡嚴州,鼓動總兵方國安掠奪犒銀,並宣布聿鍵罪狀。浙閩仇怨更深,給洪承疇順利進攻的機會。

張國維督師規複浙西,屢立戰功。方國安奪兵餉歸己,民兵乏食,大將王之仁與方國安爭餉不和。順治三年三月,清貝勒博洛、都統圖賴、貝子屯齊率大兵至錢塘江西岸,王之仁統水師奮擊,張國維渡江圍杭州,清軍敗退。四月,博洛用大炮擊壞南岸方國安營廚灶,國安道:“這是天不讓我吃飯了。”擁兵數萬退紹興,挾朱以海南走。守江諸營驚亂潰散,王之仁請張國維追護以海,自率一軍守江,清軍不得渡。六月,錢塘江水涸沙漲,海潮不來,清軍渡江擊敗之仁軍,擒之仁至南京。洪承疇令薙發歸順,之仁道:“我是明朝大帥,不願投江尋死,我今天來,為要死得明白。”承疇誘降無效,殺之仁。方國安謀執以海獻清軍,以海逃至台州航海居南澳島。張國維阻止方國安追襲,國安降清,國維勢蹙投水自殺。

石浦守將張名振擁以海走南澳,舊臣錢肅樂、張肯堂、阮駿等十餘人渡海來歸。張名振軍登陸收複建寧、邵武、興化、福寧三府一州及漳浦、海澄、連江、長樂等二十七縣,軍勢頗振。漢奸、清閩浙總督陳錦調集大軍三路進攻,明各城守將力戰不屈,陸續敗死,福建又被清軍奪去。順治六年九月,張名振、張肯堂、阮駿等奉以海攻取舟山島(浙江定海縣),與陸上溫、台、寧、紹等地山寨義兵相策應,交通閩、粵、江南各地義民,清軍認為東南大患。當時山寨到處成立,四明(浙江鄞縣)大蘭山王翊軍,上虞東山李長祥軍,上虞平岡張煌言軍最著名。八年秋,張名振留兵六千使張肯堂守舟山,自率大軍攻吳淞,陳錦調集金礪、劉之源、田雄等軍,先攻破四明各山寨,乘大霧渡海,突擊舟山,張肯堂、張名揚守城苦鬥十一日,全軍殲滅,無一人投降。張名振回軍來救,舟山已破,不得登陸,與張煌言共奉以海走廈門依鄭成功。名振病死,張煌言代統餘眾。順治十年,以海自去監國名號,不久病死。

(六)瞿式耜、何騰蛟的反抗

何騰蛟在湖南,清認為南方大敵,順治四年春,令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大舉進攻。騰蛟軍十三鎮將士跋扈,不受節製,騰蛟本人沒有親信兵可用。清軍破長沙,騰蛟軍潰散,騰蛟展轉流入桂林,與式耜合力守廣西。十一月,清軍攻全州。騰蛟率焦璉、郝永忠等五將分路拒戰,清軍敗退。五年清軍攻桂林,騰蛟督諸將死鬥,清軍引退。清將金聲桓、李成棟忽棄清來降,江西、廣東又歸明有,形勢一變。

金聲桓本左良玉部將,降清後自請攻取江西。江西平,清命入關前舊漢奸章天宇為江西巡撫,聲桓怨恨。聲桓妻子力勸降明,痛陳辮發胡服的可醜。聲桓意決,順治五年正月,殺清官吏,降朱由榔。李成棟在兩廣,也因不得兩廣總督官職,心懷不平。成棟眷屬留鬆江,僅攜愛妾一人往閩粵,愛妾知成棟怨清,日夜勸成棟歸明,成棟不理。金聲桓叛清,愛妾乘機又進言,成棟拍桌說:“可憐那些鬆江家裏人嗬!”愛妾道:“我敢獨享富貴麽!請先死,完成丈夫的誌願。”取刀自刎死。成棟驚,抱屍哭道:“可憐人啊!我羞死了!”急取演戲用的袍裳腰帶進賢冠,行四拜禮斂屍,令部下將士集校場捕清兩廣總督佟養甲,至肇慶,降朱由榔。清失江西、廣東,又失兩大將,湖南守軍恐慌,何騰蛟乘機攻取全州,遣將焦璉取永州,王進寶取寶慶,馬進忠取常德,李錦取衡州,進圍長沙。湖南大部又歸明有。四川明舊將李占春、譚文、譚洪、譚誼及義兵首領楊展、於大海、袁韜等各起兵奪取川南川東,歸附由榔。由榔有廣東、廣西、雲南、貴州、江西、湖南、四川七省地,聲勢大振。

同時天津義婦張氏自稱天啟(朱由校)後,與義民王禮、張天保等密謀起兵;清大同總兵薑瓖號召山西、陝西人民反清起義。甘肅回民米剌印、丁國棟殺清巡撫張文衡及大批文武官吏,起兵攻下涼州、蘭州、臨洮、渭源、河州、洮州、岷州、鞏昌等城市,與米剌印、丁國棟前後相呼應的義軍,如武大定起兵固原,賀洪器占領寧州慶陽,趙榮貴占領文縣,馬德、李國豪起兵豫旺,清軍一時感到無法收拾。順治五年米剌印戰敗被殺,六年丁國棟又敗死。米、丁二人雖然戰敗,回族援助漢族反抗滿清的義俠行為,回漢兩族子孫,永遠不該忘記。

在南北各地反滿大潮流中,明朝應該有恢複的機會了。可是肇慶小朝廷,官員分楚、吳兩黨,互相攻擊。楚黨首領號五虎,袁彭年為虎頭,丁時魁為虎尾,蒙至發為虎腳,金堡為虎牙,劉湘客為虎皮,朝政被五虎把持,與吳黨朱天麟、張孝起、吳貞毓、堵胤錫等爭權位,軍國大事,並不在這些人意中。清廷自覺情勢危急,在政治上宣布允許滿漢官民聯姻令(順治五年八月。並未實行),企圖和緩漢族的仇恨;在軍事上發動全部武力,命都統譚泰及何洛會自江寧赴九江,會合耿仲明、尚可喜兵攻江西、廣東,鄭親王濟爾哈朗、順承郡王勒克德渾會合孔有德兵攻湖南、廣西,端重郡王博洛、敬謹郡王尼堪率兵攻大同薑瓖,固山貝子屯齊、固山章京韓岱攻蘭州米剌印,吳三桂、李國翰攻陝西、四川,洪承疇坐鎮江寧,防禦沿海一帶。這樣嚴整的陣容,對付內訌劇烈的肇慶小朝廷,不待戰爭,勝敗早已決定了。

譚泰、何洛會引水陸兵二十萬攻破南昌,殺金聲桓。李成棟馳援又敗死,江西失陷。濟爾哈朗、孔有德破湘潭,殺何騰姣。順治七年十一月,尚可喜破廣州,孔有德破桂林。瞿式耜知道國事不可挽救,與大將張同敞安坐待死。清兵擒二人見孔有德,有德勸降,式耜道:“我中國男子,豈有失身?”有德道:“我是先聖(孔子)後裔,也還從順,先生何得固執?”同敞厲聲罵道:“你不過毛文龍家奴才,不要丟先聖的臉!”有德怒,式耜道:“這是張同敞先生,特來和我同死,不可淩辱。”有德請薙發,不許,又請當和尚,式耜道:“當和尚就是薙發,我發決不薙。”囚禁四十餘日,式耜同敞直立(不跪)受斬刑死。

順治六年,清軍擊平山西、陝西、甘肅;七年,平兩廣;八年,吳三桂乘川中諸將內訌,進兵奪取四川北部地。

(七)李定國的反抗

順治三年,清軍入四川,殺張獻忠。獻忠部將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白文選、馮雙禮各擁眾數萬,據川南,推孫可望為首領。可望占有重慶、貴州、雲南,凶狡暴戾,部將多怨怒不服。六年,可望遣使見朱由榔求封王,由榔不許。八年,由榔失兩廣,敗走南寧,不得已封可望為秦王,定國為西寧王,文秀為南康王。可望駐貴陽。九年,可望遷由榔居安隆所(廣西西隆縣),每年給銀八千兩、米一百石,不別給百官俸食,由榔窮極。清將孔有德率大軍駐柳州,將攻貴州,可望令李定國、馮雙禮由黎平出靖州,馬進忠由鎮遠出沅州,兩軍至武岡會合,進取桂林。劉文秀、張光璧由永寧出敘州,白文選由遵義出重慶,兩軍至嘉定會合,進取成都。李定國軍大破湖南清軍,追擊至桂林,殺孔有德。劉文秀、白文選兩軍入四川,大敗吳三桂軍。各地義民紛起響應,廣西、湖南及川南、川東、川西又歸由榔所有。

順治九年,清廷命定遠大將軍尼堪、貝勒屯齊率大軍進攻楚粵,命洪承疇自江寧移駐長沙,經略湖、貴、兩廣,命都統卓布泰駐防江寧,命靖寇大將軍辰泰鎮守荊州。十一月,李定國擊殺尼堪,軍威大振。孫可望忌定國立大功,謀殺定國。定國受屯齊、尚可喜、孫可望兩麵攻擊,失桂林、梧州,退保柳州。可望襲擊定國,軍至寶慶,被清軍襲擊,敗歸貴州,痛恨定國,大殺明宗室大臣示威。由榔危懼,封定國為晉王,密令入衛。十三年,定國奉由榔走雲南,可望大怒。十四年,起兵十餘萬擊李定國、劉文秀。諸將士僧惡可望,臨戰,解甲歡呼迎晉王。可望大敗,領私黨千餘人走長沙,歸降洪承疇。

清軍得孫可望,盡知雲貴內部虛實,洪承疇、吳三桂大喜,奏請乘機進取。順治十五年,清軍分三路向貴州進發。十六年清軍入雲南,李定國、白文選力戰不勝。由榔逃入緬甸,緬王殺由榔從臣,拘由榔待清兵來獻納。文選屯兵木邦,定國屯兵孟良,與緬人戰,救由榔。十八年,吳三桂率大兵十萬入緬甸,擊走白文選,進逼阿瓦,緬王執由榔至軍前獻納。玄燁(聖祖)康熙元年三桂絞殺由榔,焚屍取灰,分賜諸將。文選被擒降清。定國憤懣吐血,在猛臘病死。

李定國早年在張獻忠軍中,有四川人金公趾講《三國演義》,每斥孫可望為董卓、曹操,希望定國做諸葛孔明。定國大感動,說道:“孔明不敢望,關(羽)張(飛)薑伯約(薑維),不敢不勉。”後來定國的義烈行為,確實發揮了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堅卓精神。人貴乎立誌,任何曆史上偉大事業,隻有立誌強固的人才能創造出來。

(八)鄭成功、張煌言的反抗

順治三年,鄭芝龍降清。芝龍子鄭成功(母日本平戶士族田川氏女)率部屬九十餘人乘兩艦入海,據南澳島招兵,得數千人。四年,成功泊舟鼓浪嶼,設高皇帝(朱元璋)神位,集將士定盟謀恢複。自後每年出兵擊清軍,與魯監國(朱以海)舊臣張名振、張煌言協力互助,稱雄海上。清軍三路攻貴州,江南空虛,十六年五月,成功起大軍由崇明入長江,**州、鎮江,直逼南京。張煌言率浙軍由蕪湖進取徽寧諸路,義民踴躍歸附,不戰得四府三州二十四縣,長江下遊揚州、常州、蘇州都準備反正,東南大震。清帝福臨無大將可派,議親自出戰。成功誤信清兩江總督郎廷佐偽降,防禦稍怠,被清崇明總兵梁化鳳襲擊,成功軍潰,退守廈門。張煌言軍勢孤,清貴州凱旋軍來攻,煌言倉卒出錢塘江口逃入海島,將士多散去。康熙三年,煌言隱居懸山嶴,清將張傑捕獲煌言,送杭州,直立受斬刑死。

福臨畏鄭成功,順治十三年,用漢奸方星煥議,派滿大臣四人分赴沿海各省,勒令離海五十裏內居民遷徙內地,不許商船漁船一艘下海。州縣城郭,鄉村堡壘,悉數拆毀。居民限期遷徙,違令按軍法處死。所有房屋以及不能運走的器物,全部焚燒。人民誤入禁界,不論遠近,立斬不赦,廣東、福建、浙江三省人民冤死無數。可是這個殘酷的禁令並不能阻止成功的橫行。因為成功開辟台灣作根據地,並利用海濱荒涼,統製疏忽,獲得內地義民糧食火藥的秘密接濟。直到康熙二十年,才開放禁界,允許人民墾荒居住;二十三年,允許人民下海捕魚經商。

鄭成功因清廷厲行遷海政策,謀奪取荷蘭人占據的台灣島作抗滿根據地。順治十八年,成功由廈門、金門兩島發戰艦數百艘,戰士二萬五千人,攻入台灣,華僑自各地奔來援助成功軍,荷蘭人戰敗退去。成功占領台灣,獎勵農業,整頓政治,訓練士卒,招徠義民,令長子鄭經駐廈門,又置大將守澎湖島,三方互相策應。康熙二年,成功病死,年三十九歲。

以上隻是略舉規模較大的事件,其他義軍到處發動,可以說,除出一部分漢奸,凡是中國人民,沒有不熱烈參加了抗滿鬥爭。最大漢奸洪承疇在北京做大學士,他母親從福建走到北京,痛罵承疇一頓,罵罷連飯也不吃,即刻出京回福建。金聲桓、李成棟的妻妾、兒子,都日夜勸他們反正,終於感動了兩個最凶惡的壞人。這證明漢奸不隻在社會上,就是在家庭裏,也是極孤立的、極少數的。張煌言被捕從寧波解送杭州,夜半聽有人在船篷下低聲唱《蘇武牧羊曲》,煌言起立扣船舷和歌,並說:“我心早定,你不必過慮。”唱曲的是看守兵史丙。煌言渡錢塘江,船上忽飛來了一個小紙團,裏麵寫著:“此行莫作黃冠想(出家當道士),靜聽先生《正氣歌》(文天祥作)。”煌言看罷,笑道:“請放心。”這證明廣大人民愛護義士們的終身名節。朱由榔被吳三桂捕回雲南,沿路百姓見了無不流涕哭泣。連滿洲八旗將士,也有人認由榔是真天子,想擁戴他起兵謀興複。三桂大驚,殺四十餘人,並殺由榔父子,消滅後患,這證明漢奸窮凶極惡的行為,甚至敵人也看得痛心,激發出超民族成見的偉大正義感。滿族人口少,文化低,不能滅亡中國,加上漢奸的助力,也還不能滅亡中國,可是中國竟被滅亡了,最主要的原因,顯然由於抗滿力量不能統一、團結。敵人沒有來,在朝小人排斥正人,爭奪權利,破壞抗清力量的增長,敵人一來,這些小人紛紛投降,向敵人獻媚效力,留下的正人,在潰亂的殘局下,隻好非敗即死。朱元璋創行八股取士製,唯恐士大夫不貪戀利祿,不替他充當庸奴,不替他壓迫人民;從朱元璋開始設立錦衣衛,而後又設東廠、西廠,明朝形成以特務為中心的統治機構。官吏們都為特務所指揮,所監視,彼此不相統屬,沒有正常聯係,而特務們卻橫行非為,無惡不作。等到風氣養成,就失去了抵抗外敵的力量,明朝被自己所養的小人、所立的特務製度斷送了,廣大的國土和忠義的人民也被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