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年正月,唐太宗提出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什麽叫作明君、暗君?魏徵回答說: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緊接著,列舉秦二世、梁武帝、隋煬帝“偏信”則亡的曆史教訓,證明“人君兼聽廣納,則貴臣不得擁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對於君王來說, “兼聽”就會有“天下大治”,“偏信”就會造成“天下大亂”。唐太宗聽了, “甚善其言”,完全讚同。
唐太宗不僅從曆史人物身上,而且從平常事例中體驗到個人認識的局限性。貞觀元年,他原以為自己從小善於弓矢,盡得其妙。有一次,得到良弓數十張,送給工匠驗看。工匠說,這些弓木心不正,脈理皆邪,通通不是良弓。由此他悟出自己並非無所不知,況且“天下之務,其能遍知乎!”又有一次,他對房玄齡說:有些文人與伎工總以為自己的長處,別人都比不上,然而,一旦和名工文匠相比較,就分出高低來了。由此唐太宗得出“自知者明,信為難矣”的結論,進而說明帝王“一日萬機,一人聽斷,雖複憂勞,安能盡善?”可見,唐太宗頗有點自知之明。
正因為唐太宗不把自己當作“盡善”的完人,因而主張依靠臣下,集思廣益。他對大臣們說: “朕既在九重,不能盡見天下事,故布之卿等,以為朕之耳目。”他深知,作為帝王,如果炫耀聰明,傲視臣下,就會有亡國的危險。隋煬帝不就是一麵鏡子嗎?這位“好自矜誇”的暗主,護短拒諫,偏信了虞世基。農民起義早已風起雲湧,陷沒郡縣,而虞世基報喜不報憂,隋煬帝什麽都不知道。下情不得上通,其結果是身死而國亡。
貞觀三年十二月,在討論《論語》經義時,孔穎達提醒說: “若位居尊極,炫耀聰明,以才淩人,飾非拒諫,則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唐太宗聽了, “深善其言。”為了避免重踏亡隋的覆轍,他特別強調“朕遇千慮一失,必望有犯無隱”?希望大臣們踴躍諫諍。
清代史學家在評論太宗納諫時指出: “蓋親見煬帝之剛愎猜忌,予智自雄,以致人情瓦解而不知,盜賊蜂起而莫告,國亡身弑,為世大謬。故深知一人之耳目有限,思慮難周,非集思廣益,難以求治”這是符合曆史實際的。
唐太宗不僅善於“兼聽”,而且注意“博學”。既然個人才智有限,就必須努力地“學”與“問”。魏徵曾經奏稱: “陛下身居九重,細事不可親見,臣作股肱耳目,非問無由得知。”唐太宗也確實是這樣做的。早在貞觀元年閏三月,他就“亟延耆老,問之政術。”還規定京都官員五品以上的,輪流到中書內省值班。每次召見,與之交談, “詢訪外事,務知百姓疾苦,政教之得失焉。”
貞觀二年,唐太宗又強調: “為人大須學問”。所謂“學問”,除了詢問政務外,還十分注意讀書學習。他說: “人之讀書,欲廣聞見以自益耳”為了學習自古以來治國的道理,特地囑咐魏徵等編纂《群書治要》。書成後,唐太宗細心覽讀,在《答魏徵上《群書治要》手詔》中說: “朕少尚威武,不精學業,先王之道,茫若涉海。覽所撰書,博而且要,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使朕致治稽古,臨事不惑,其為勞也。”唐太宗還閱讀其他大量的書籍,如《尚書》《詩經》《禮記》《論語》《史記》《漢書》《漢》《中論》《哀江南賦》《晉書》《北周書》《北齊書》《經典釋文》等,並且能從中引出有益的教訓來,作為治理天下的依據。正如他自己所說: “貞觀以來,手不釋卷,知風化之本,見理政之源。行之數年,天下大治。”直到晚年,他仍然重視學習,說: “人雖稟定性,必須博學以成其道。”可見,唐太宗之所以成為曆史上“克己勵精,容納諫諍”的皇帝,也是同他勤於“學問”分不開的。
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凡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往往敢於承認與改正錯誤。但是,對於位居尊極的帝王來說,要在臣下麵前公開檢點過錯,那是很不容易的。唐太宗恰恰在這方麵做到了一些,所以成為千古美談。武德九年十二月,簡點使外出征兵,封德彝建議:把十八歲至二十歲的中男,簡點入軍。魏徵認為這樣做不行。唐太宗生氣了,下令說:凡是中男身體粗壯的,都可以征兵。魏徵還是堅決反對,不肯簽署敕令。太宗問他為什麽如此固執?魏徵嚴肅地說:如果把中男盡點入軍,那麽他們的田地由誰耕種呢?國家又從哪裏取得租賦雜徭呢!緊接著,魏徵曆數了唐太宗即位以來有三件大事失信於民。太宗愕然而悟,鄭重地檢討說,“我不尋思,過亦深矣。行事往往如此錯失,若為致理?"於是,撤銷了“簡點中男入軍”的動議。貞觀七年,唐太宗回顧即位以來的情況,說:“每商量處置,或時有乖疏,得人諫諍,方始覺悟。若無忠諫者為說,何由行得好事?”這說明他並不以一貫正確自居,而是公開承認自己的錯誤不少,隻是別人提出後,方才覺悟,把事情辦好。因此,他希望大臣們“每見有不是事,宜極言切諫,令有所裨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