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儲大事 太子李承乾太子稱為儲君,是皇位的繼承者,立儲是封建國家的一件政治大事。唐太宗與曆代有所作為的帝王一樣,十分重視培養太子。然而事與願違,他初立的太子並非理想的儲君,於是陷入了廢立太子的煩惱之中,到貞觀晚年竟成為他政治生涯中折騰人心的事件。最後以李承乾的被廢、魏王李泰的被黜、晉王李治的被立結束了這場內爭,從而對貞觀、永徽的政治實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李承乾是唐太宗的嫡長子,武德二年生於長安承乾殿,因而命名。武德九年十月,唐太宗根據皇位世襲嫡長子製原則,立承乾為皇太子,時年八歲。

幼年的承乾以聰明、敏惠獲得唐太宗的喜愛。貞觀四年七月,唐太宗選擇年高望重的李綱為太子少師。李綱的教育內容大體上以儒家君臣父子之道為主,師教嚴肅, “每談論發言,皆辭色慷慨,有不可奪之誌”。當時年僅十二歲的承乾“未嚐不聳然禮敬。”唐太宗對承乾能虛心接受師教,表示滿意,為了進一步培養他的辦事能力,於同年五月“詔皇太子承乾宜令聽訟訴”。

然而,承乾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成人後缺乏乃父那樣接觸民間、目睹動亂的社會閱曆,難免眼光短淺,識不及遠。儲君的無比尊貴地位,散慢的生活習性,使他染上了競事奢侈,喜愛漫遊的紈絝邪氣。他不畏群賢,甚至還製造假象愚弄朝臣。當他養成了“飾非”的習性之後,反而坑害了他的政治前途。

唯有唐太宗使他感到畏懼,就盡量設法躲開父皇的嚴厲眼光,企圖極力不讓乃父知道“其跡”,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當唐太宗發現了承乾的某些劣跡後,並沒有放棄培養他成為一塊好料的期望。貞觀五年六月,太子少師李綱病逝,唐太宗把教育的重任落到太子左、右庶子於誌寧、李百藥的肩上。

李百藥針對承乾頗為留心典籍及愛好嬉戲的特點,他寫了一篇《讚道賦》,以古來儲君成敗之事諷諫承乾。一個偶然的機會,唐太宗在東宮看到了《讚道賦》,表示十分賞識;並派人告訴李百藥,希望他善始善終地輔弼太子。李百藥心領神會,加勁以淵博的學識頻加諷諭,然而承乾依然故我。兩年後,他隻得灰心離職。

貞觀七年,唐太宗又另覓名師。考慮到承乾雖有過失,然而年輕,可塑性較大,認為隻要有名師指點,總可匡正過失,於是物色了中書侍郎杜正倫為太子右庶子。杜正倫曾為秦府文學館學士,貞觀初以不畏觸犯逆鱗而聞名朝野。唐太宗想借重他的“直道”進諫,協助太子左庶子於誌寧共同輔佐。唐太宗還特意指出: “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耳目所未涉,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諫!”設心處地地為承乾著想,真可謂用心良苦。

這時,李承乾腳上患病,不能朝謁,失去了太宗對他教誡、監督的良機,於是群小之輩乘虛而入。引誘這個“好聲色”的太子走上“侈縱日甚”的浪**歪道,於誌寧、杜正倫的直諫都不能使他回心轉意。杜正倫隻得向太宗作了申訴,太宗指示道: “我兒疾病,乃可事也。但全無令譽,不聞愛賢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須來告我。”唐太宗認為承乾的君德缺陷比之生理缺陷更為嚴重,這無疑是對的,然而承乾的病足會反過來加深了他的不懷好感。

杜正倫想不負君望,采取了從正麵誘導的教育方針,著力彌補承乾“不聞愛賢好善”的缺陷。但是屢次開導都沒有奏效,最後隻得攤出底牌,想用乃父的私囑來威懾他,冀其震懼,改過自新。哪知李承乾作表奏聞,唐太宗感到難堪,遷怒於杜正倫泄露旨意,貶為州官,以作懲罰,這反過來又加深了太宗對承乾的不滿。

即使經此波折,唐太宗還未完全失去對承乾的希望,又選中當代宿儒孔穎達為太子右庶子,以匡其失。孔穎達堅守諫職, “每犯顏進諫”,麵折承乾。承乾的乳母認為措辭過重,孔穎達不為所脅,反而“諫諍愈切”;並借承乾命撰《孝經義疏》之機, “因文見意,愈廣規諫之道”。太宗聞訊,予以物質獎勵, “以勵承乾之意”,可是承乾無動於衷。唐太宗隻得另覓名師,貞觀十二年,遷孔穎達為國子祭酒,遂任命著名諍臣張玄素為太子右庶子。

李承乾辜負了唐太宗的殷切期望,政治上失寵了,隨之父子之間的骨肉之情也趨疏遠了。貞觀初,太宗親自駕臨東宮,了解承乾學業進展,貞觀七年還時有相見,此後,就不見太宗行幸東宮或與之頻相談論的史載。

唐太宗對承乾之所以日益疏遠,固然是承乾嬉戲廢學、屢教不改所致,然而更為深刻的原因還在於父子之間的政見不同。

首先,文治與武嬉不同。唐太宗執政以來,標榜以文治國,尊賢禮士。而承乾毫不理解唐太宗的崇尚文治,也不懂儲君守成重在守文的道理,一味地嬉戲廢學。

貞觀十三年以來,嬉戲愈演愈烈,發展到嗜好突厥的尚武風習。“造五狼頭纛,分戟為陣,係幡旗,設穹廬自居,又襞氈為鎧,與漢王元昌分統,大呼刺擊為樂。”由嬉戲而武嬉,由武嬉而亂國。說什麽“使我有天下,將數萬騎到金城,然後解發,委身思摩,當一沒,顧不快邪!”“思摩”即阿史那思摩,是突厥阿史那部落的酋長; “設”者,即突厥酋長部下的職稱。武德年間思摩入唐,賜姓李氏。承乾表白自己有朝一日身為天子,卻甘心屈居思摩麾下當一蕃將頭領,豈不荒謬。當唐太宗以“天可汗”統率諸族君臨天下時,承乾卻與乃父背道而馳,津津樂道“偃武修文”的唐太宗當然不愛武嬉亂國的承乾作他的後繼者。

其次,納諫與拒諫不同。唐太宗即位後,大力倡導納諫,並以己能納諫也希望太子象他一樣。而承乾則不喜諫臣、不納善言。從貞觀初到被廢前,諫臣如李百藥,於誌寧,杜正倫、孔穎達、張玄素等人,不是被趕跑,就是關係搞得過於緊張。太子左庶子於誌寧在貞觀七年上《諫苑》二十卷,無非啟發承乾從善如流,承乾置若罔聞。貞觀十四年, “承乾廣造宮室,奢侈過度,耽好聲樂”,他又上書複諫。貞觀十五年,承乾不顧太宗多次宣布的不違農時的政策, “以務農之時,召駕士等役,不許分番,入懷怨苦”,他上書再諫。承乾不僅“覽書不悅”,而且陰遣刺客行刺。太子右庶子張玄素眼看承乾失德被疏愈演愈烈,於貞觀十三年警告承乾若遊獵無常, “終虧雅度”,是“敗德之源”, “承乾並不能納”。

次年,張玄素上書切諫承乾要勤見僚屬,承乾不僅厭聽逆耳之言,而且還“遣戶奴夜以馬撾擊之,殆至於死。”貞觀十六年,張玄素針對承乾“敗德日增”的逆境,再次苦口婆心,提醒他“如其積德不弘,何以嗣守成業?”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這無異是攤出了底牌。承乾竟對太子位危的嚴重警告也無動於衷,還想再派刺客行刺。他甚至說:“我作天子,當肆吾欲;有諫者,我殺之,殺五百人,豈不定?”唐太宗一再宣稱納諫治國,承乾則反其道而行之,自然唐太宗不會喜歡這樣的嗣君。

第三,親賢與疏賢不同。唐太宗立國以來,思賢若渴,一旦發現賢才,必禮賢下士,這是促成貞觀之治的一條政治經驗。承乾則與乃父相反,正如唐太宗所指出的: “不聞愛賢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既然不愛賢才,必然疏遠正直,狎近群小之輩。貞觀十四年,承乾耽情聲色,疏賢更甚。其突出表現是親近宮嬪、寵信宦官,張玄素說他“親嬖幸,遠忠良”“宮臣正士,未嚐在側;群邪**巧,昵近深宮。”過了兩年,承乾還是劣性未改,仍然是“望苑之內,不睹賢良”。於誌寧也針對承乾令“閹官多在左右”的疏賢做法,提出不可寵信宦官的諍諫。以“趙高作奸,秦氏鍾其弊"及兩漢宦官參政、造成“縉紳重足,宰司屏氣”的教訓作為鑒戒,要求承乾改變宦官“往來閣內,出入宮中,行路之人,鹹以為怪”的現象。可見,承乾疏賢越來越嚴重。既然父子對用人政見如此相戾,當然沒有共同語言。

唐太宗為了鞏固“貞觀之治”的政治成果,必然按照自己的模式來確立合乎他理想的接班人。承乾在文治、納諫、用人方麵不符太宗所望,也就不能維護這個成果,被疏遠是理所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