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因為要養病,李麗娟沒有跟著出去拜年,村子裏很多來給奶奶拜年的,都是從奶奶家裏出來之後到李麗娟家裏來坐一坐,李母在村子裏有幾個關係很好的,大年初一拜完了年之後就來李家坐著說話,倒是玩了很長時間,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因為姥姥在李家過年,也不用再去走娘家了,三叔初二一大早提著幾樣禮品就去了孟家坡,他這是去走嶽家,隻要是訂了婚,不管結婚沒有,到了年節的都得到嶽家走動走動。

李麗娟很是八卦的等著三叔回來匯報情況,就連小姑一大早就過來李麗娟家這邊,跟李麗娟小聲的討論著事情是怎麽樣發展的。

三叔這一趟去孟家坡是早就計劃好的,當初周桂雲跟周二狗走到時候,三叔就跟周二狗把今天的這一趟行程計劃好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周桂雲跟周二狗對周桂雲的爹娘那是最了解的,這兩口子對幾個女兒來說,那就是水蛭一樣的存在,周桂雲的幾個姐姐,被這一對父母鬧得結婚好幾年了,都沒有把日子過好了,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他們老兩口不定時的去閨女家裏,看中什麽就拿著走,知道家裏有什麽收入,也跟著去了,不給錢就賴著不走了,幾個女婿都對這一對夫妻恨得不行,但是又沒有辦法,周桂雲最小的姐姐的孩子都三歲了,還能真的因為媳婦娘家爹娘離婚嗎?老兩口都這麽大歲數了,還能活個幾年呢?熬著吧。

且說三叔帶著東西,騎著自行車就去了孟家坡,到了才看到周家另外幾個女婿已經都到了,三叔很奇怪他們家閨女都跑了怎麽也沒有見他們家裏人去找呢?

看到三叔進門,幾個未來的連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當初訂婚的時候兩家人可是坐在一起吃過飯,幾個未來的姐夫三叔都認識,看到大家都沉默的看著自己,三叔笑著說:“幾位姐夫這是怎麽了?不認識我了嗎?”

大姐夫被幾個妹夫推了出來,有些尷尬的笑著說:“是振元啊,來來,先進屋裏喝點水。”

三叔停好了自行車,提著掛在車把上的幾包點心,挨個姐夫問好,大過年的,見了麵問好總是沒差的,問過年好啊,家裏都好吧,老人們都好吧,孩子們都好吧,反正是找著話寒暄。

三叔跟幾位姐夫說完了話,提著禮物就進了屋裏,屋子裏倒是清掃的挺幹淨的,幾個姐姐站在外間裏屋裏,外麵的動靜自然是聽到了就是沒有人出去迎著,看到三叔進了屋,大姐笑著過來說:“振元來了啊,趕緊屋裏坐。”

裏屋是周家老兩口住的屋子,靠著窗戶一盤炕,炕上放著一個炕桌,炕上除了周家老兩口,還有幾個孩子,估計是周家幾個姐妹家裏的孩子,看到三叔提著的點心,有那小的孩子受不了了,喊著娘, 要吃點心,三叔倒是大方,直接就打開一包桃酥,讓幾個孩子拿著出去吃。

周家老兩口,周桂雲的爹側躺在炕頭上,周桂雲的娘坐在炕桌的另外一邊,三叔進來了,周桂雲的爹也沒有起身,三叔問了兩位老人家好,周桂雲的娘說:“你也過年好,你娘挺好吧,路上挺冷的,快來坐下喝口水暖和暖和。”

三叔坐在炕沿上,說:“大娘啊,怎沒看見桂雲啊,桂雲沒在家嗎?”

周桂雲的娘看了看依舊是躺著沒動彈的老伴,說:“振元啊,我們家桂雲沒在家,走親戚去了。”

三叔聽了, 驚訝的說:“走親戚?她不知道我今天要過來嗎?大娘啊,我們倆的婚事再有倆月就得舉行了,還有很多事情我們得去辦,我呢,運輸隊工作忙,也就是這幾天有個假期,要把,您看看把她叫回來吧,看看還需要什麽東西我們趕緊去買去。”

周桂雲的娘說:“不用她去,這婚事啊,你來商量我就行。”

三叔笑著說:“大娘啊,看您說的這話,這婚可是我們倆結啊,結了婚也是我們來以後過日子,我跟你商量不著。”

周桂雲的娘說:“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人生大事就得聽自己爹娘的。”

三叔 依舊是笑著說:“大娘啊,這都是過去的老思想了,咱們現在是新社會,就得有新思想,我跟著運輸隊的車走南闖北的,什麽事沒見過啊?您還是去吧桂雲給找回來吧,我們倆商量商量,您老呢,在一邊幫著拿個主意就行。“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周桂雲的娘敗下陣來,就喊著:“孩他爹,孩他爹,快別睡了,趕緊起來跟你新女婿說說話。”

周桂雲的爹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翻身坐起來,看著三叔,說:“哎喲,振元來了啊,那個誰,老大啊,你去把櫃子裏的茶葉拿出來,泡壺茶。”

旁邊站著的周家老大答應一聲,就去屋角的櫃子裏找茶葉,周桂雲的爹磕了磕煙袋鍋子,說:“振元啊,你們結婚還有什麽想要買的你把錢給你大娘,讓她給你買就行。”

周桂雲的爹的話音剛落,屋門被人砰的一下推開,一個中等身材,穿著一身臃腫的棉襖棉褲,頭上戴著一塊花格圍巾的女子站在門口,厲聲說:“小妹這都不見了好幾天了,就沒見你們好好的去找人,這會還在這裏要人家的錢, 有你們這樣當人爹娘的嗎?”

三叔看過去,是周桂雲的三姐,這個三姐三叔可是有印象,很潑辣的一個人,周桂雲家裏這幾個女孩子,被周家老兩口養的很聽話,基本上是爹娘說什麽就是什麽,五個閨女,就出了一個異類,周桂雲的三姐。

周桂雲這個三姐,從小就潑辣,五個閨女裏麵她是唯一敢跟自己的爹娘頂嘴的,從下也是挨打最多的,長大了要找婆家了,周家三姐可是有自己的主意,爹娘給找的死活不要,非得自己去找,那個時候雲動剛結束了,周家老爹因為周三姐不聽話,要打死這個閨女,周三姐梗著脖子,說要打死就快點動手,打死了正好周老頭 一命抵一命,周老頭死了正好下麵倆妹妹不用受人擺布,周桂雲的這個爹差點沒有氣死了,周三姐跟自己的爹娘明確的說了, 要是非得插手她的婚事,她就去縣裏告,告自己的爹娘破壞社會主義婚姻自由製度,要讓自己的爹去坐大牢,周家老兩口是真的害怕了,沒有辦法,隻能讓家裏的老三這麽自己找了個婆家嫁過去,彩禮都沒有敢要多少,這個三閨女啊,真的是個能豁出去的人啊,也是因為有老三在 前麵當例子,對後麵的四閨女五閨女,老兩口嚴加管教,四閨女就是按著老兩口的意思找的婆家,輪到最小的閨女這裏,就出事了。

周家三姐的話說出來之後,周家的幾個姐姐姐夫算是鬆了一口氣,周家老兩口不願意了,瞪著周三姐的臉,說:“有你這麽敗壞自己妹妹名聲的姐姐嗎?”

周三姐冷哼一聲,沒有搭理自己的爹娘,對三叔說:“振元啊,我跟你說實話,臘月二十五的時候,我小妹跟爹娘說要去我二姐家裏看看,挎著個包袱就走了,這一走就沒有再回來,我爹娘也是除夕那天才知道的, 小妹根本就沒有去二姐家裏,不知道去了哪裏,爹娘翻小妹的東西翻出來一封信,說她走了,她不願意嫁給你,她要出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振元啊,三姐知道你走南闖北的見識廣,三姐想請你幫著找找我小妹,她一個姑娘家,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三姐怕她出什麽事啊。”

周桂雲的爹厲聲喝道:“你算個什麽東西,這個家裏的事情輪不到你來做主。”

周三姐站起來,站在炕前對著子的爹喊道:“我算個什麽東西,我是我小妹的三姐,我關心自己的妹妹,我不跟你們似的,你們的閨女,你們的妹妹不見人了,沒見你們著急,這會在這裏哄著人要錢,你們就隻鑽進錢眼裏,你們就隻認識錢,你們倆,當了這麽多年的爹娘,除了認識錢根本就不管我們姊妹的死活。”

周桂雲的爹坐在炕頭上踅摸笤帚疙瘩,一邊找一邊說:“我那笤帚疙瘩呢,我今天就讓你知道這個家還是你爹我做主的,你這個不孝女,從小就不聽話, 結了婚了也不孝敬爹娘,我今天就打死你。”

周三姐說:“我不孝敬你?我不孝敬你你過年喝的酒是哪裏來的?我幾個姊妹家裏被你們敗壞的成了什麽樣了?看看我這幾個外甥,過年了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我也不怕振元在這裏笑話,你們老兩口坐的事情誰不笑話啊?你們這是對閨女的樣子嗎?你們這是對仇人。”

周家大姐拉著周三姐,說:“三妹,你快別說了,你看看咱爹氣的。”

周三姐一下子就甩開了周家大姐的手,說:“我為什麽不說,他們倆現在這個樣子就是你們給慣的,掙工分養活他們,結了婚了你們還得拉著你們的男人孩子伺候他們,他們是我們的爹娘嗎?他們是我們的 仇人,這麽些年,看看他們做的事情,再看看你們家裏過的日子,你們是不勤勞還是不願意幹紅啊,為什麽一年到頭的吃不上飯孩子穿不上一件新衣服?”

周三姐的質問,讓幾個姐姐沉默了,周桂雲的爹這個時候找到了沒有幾根苗的笤帚疙瘩,所謂的笤帚疙瘩,就是掃炕的笤帚,笤帚苗用的差不多了之後就成了父母打孩子的利器。農村長大的孩子,很多人小時候都被笤帚疙瘩打過。

周桂雲的爹揚起笤帚疙瘩就要往周三姐的身上招呼,三叔還在炕沿上坐著呢,哪裏能讓笤帚疙瘩招呼到周三姐的身上,三叔注意到周三姐應該是有身孕了,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看不出身形來,但是行動有些遲緩。

屋裏人趕緊攔著的攔著,招呼著的招呼著,周桂雲的爹上了年紀之後,其實是有些害怕這個三閨女的,這個三閨女,人潑辣,還算是有本事,兩口子結婚這幾年,把家裏巴結的挺興旺的,過年了,吃的喝的鬆了不少過來,看看大家都攔著,自然是就坡下驢,撒了笤帚疙瘩坐在炕頭上生悶氣。

周三姐看自己的爹沒毛病了,對三叔說:“振元, 我小妹說讓我們家跟你退婚,這事你怎麽看?“

三叔琢磨半晌說:“我能看看桂雲留下的信嗎?”

周三姐對周桂雲的娘說:“娘,你還把小妹的信拿出來?”

周桂雲的娘咕咕噥噥的說:“我這是養活孩子嗎,我這是養活冤家, 一個一個的不聽話,等回來了看我不打斷了她的 腿。”

三姐一把從自己的娘手裏奪過那封信,遞到三叔手裏,三叔看了看,信上說自己不願意嫁給李振元,讓家裏跟李家退婚,自己走了,去外麵看看,讓爹娘還有姐姐們保重, 等自己混好了就回來。

三叔把信看完了,又遞到周三姐的手裏,說:“三姐,既然這樣,那咱們兩家就退婚吧,這事今天說明白了,正好撐著過過年走親戚我們再去跟親戚們說一說,別到時候親戚們不清楚,到了日子再過來了。”

周桂雲的娘說:“退什麽退?你們定婚了,她桂雲就是你們家的人,既然是你們家的人了,你們自己找去,我們不管。”

周三姐聽到自己的娘說這樣的話,皺著眉冷聲道:“你這還是一個 當娘的說的話嗎?小妹為什麽會這樣?還不是因為你們逼著她嫁給村長家的傻兒子,要是你們不逼著她,她能到今天這一步嗎?你們真實老糊塗,這樣一點一點寒了我們這幾個閨女的心,等你們老的動彈不動了,誰過來伺候你們?”

周桂雲的娘梗著脖子說:“我們生了你們養活了你們,你們還準備不給我們養老嗎?我告訴你們,想著撇下我們自己去過快活日子,甭想,沒門!”

周三姐直接就氣笑了,說:“你看看我到時候怎麽對你,趕緊的,把李家的彩禮錢拿出來,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別廢話了。”

周桂雲的娘說:“想讓我拿錢?做夢,我告訴你們, 今天要錢沒有,要命就我這一條, 愛要不要。”

三叔覺得今天的錢也不好往回要了,說:“既然這樣,咱們兩家的婚事就作罷,後麵的事情我請媒人過來跟你們商量,我先走了。”

三叔到院子裏推車子要走,周三姐在後麵跟著,她男人看她挺著肚子跟著出來,也跟著出來了,兩口子送了三叔到了村口,周三姐說:“振元,還是得請你幫著打聽打聽我小妹去哪裏了,我小妹長這麽大最遠也就去過縣城,我真害怕她一個人去外麵會出什麽事。”

三叔說:“三姐,這個你放心,我自然會出去打聽的,你也別著急,既然桂雲能這樣走了,那就一定是有所安排,咱們慢慢打聽吧。”

告別了周三姐兩口子,三叔騎著自行車就往家走,孟家坡離著龍女河村很近,騎著自行車十幾分鍾就能到家了,結果走到半路,三叔被人攔住了,攔住之後發生的事情,李麗娟跟小姑她們是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攔住三叔的是三叔初中的同學,叫趙秋霜。

這都是後來三嬸跟李麗娟還有小姑關係好了之後才偷著跟倆人說的,李麗娟覺得三嬸應該是不敢跟別人說,憋在自己的心裏又太難受,這才拉著兩人說的。

三叔沒想到在半路被趙秋霜攔住,趙秋霜家是西邊村子的,西邊那個村子是個大村,叫河西村,是原來的公社駐地,後來又改成鄉政府了,不過因為兩個村子之間的河叫龍女河, 這個鄉叫做龍女河村,河西村得有幾百戶的人家,整個村子幾千口子人,是方圓幾十裏很有名的村子,不光是因為村子大,更是因為村子裏確實出了很多的名人,解放之前這附近帶領抗日的就是這個村子裏的人,解放之後村子裏很多在外麵工作的,參軍的,趙家呢,是個大家族,趙秋霜家裏好幾個孩子,她是家裏最小的,也是家裏唯一的女兒,更是他們那個家族裏麵唯二的閨女,自小真的就是嬌寵著長大的,趙秋霜的幾個哥哥,有在外麵工作的,有在外麵當兵,還有在村子裏當村幹部的,趙秋霜長得又好,是附近有名的 條件好的閨女,大家都說這閨女啊,早晚得嫁到城裏去。

趙秋霜攔住三叔,也是憑著 一股子的氣,趙秋霜的姥姥家就是孟家坡,早上去姥姥家的時候,就聽到大家嘰嘰喳喳的在小聲的說周家的事情,說周家那個訂了婚準備結婚的小閨女跑了,還說周家跟李家的婚事要作罷了,趙秋霜聽了之後,就覺得眼前的陽光都燦爛了很多,跟自己的娘打了聲招呼,就準備去龍女河村的李家看看,趙秋霜一直很喜歡三叔,隻可惜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周桂雲捷足先登,趙秋霜自打周家跟李家訂了婚就沒個好臉色,就連過年了,幾個哥哥給送了裏屋都沒有讓她心情好起來,這冷不丁的聽到李家跟周家的婚事要黃了,就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當務之急是趕緊的去跟李振元說一下,讓他找媒人去自己家裏提親啊。

趙秋霜還沒走到村口就看到三叔去了周家,她推著車子在村口等著,看到三叔騎著車子走了,這才開始騎著車子追,好歹的半路追上了。

三叔挺奇怪趙秋霜追自己,停下車子問她:“是你啊,你找我有事啊?”

這個時代還是比較封閉的,饒是趙秋霜再怎麽樣潑辣厲害,讓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家跟自己的心儀的男孩子表明心跡也是一件挺羞人的事情。

趙秋霜紅著臉,低著頭,推著自行車的兩隻手使勁的抓著車把,三叔挺奇怪的,說:“你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去幫忙嗎? 有事啊你就說,隻要是我能幫的一定幫忙。”

趙秋霜還是沒有作聲,三叔說:“那,要不先回家吧,這幾天我都在家裏, 有事你就去我家說一聲。”

看三叔要走,趙秋霜趕緊拉住人,說:“李振元,你覺得的我怎麽樣啊?”

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三叔如墜霧裏,說:“你挺不錯啊,怎麽,有誰說你不好嗎?”

趙秋霜說:“既然我不錯,那要不咱倆結婚過日子吧?”趙秋霜說完了,耳朵尖都成了紅的了,三叔把這句話想了兩遍才明白是個什麽意思,這是第二次有姑娘來跟自己說要跟自己成親了,三叔看了看天,天空湛藍,萬裏無雲,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南邊的天上,普照著大地,再看看不遠處的村莊, 很多人家的煙囪已經冒出了嫋嫋的炊煙, 估計都在做飯招待回娘家的閨女一家子。

趙秋霜說完了,沒聽到回音,不由得抬頭一看,就看到有些不知所措的三叔,不由得“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這一笑之後,趙秋霜放開了,不就是跟自己喜歡的人說要嫁給他嗎,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又不是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怕個什麽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