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快下班的時候,部門經理把徐羊叫過去,給她個電話,讓她聯係廠家,去取個樣品。
部門經理姓王,燕大畢業,不過他總是很謙虛地說自己當年是工農兵大學生,不太值錢。
值錢不值錢的徐羊不敢置喙,不過王經理很熱愛發明倒是真的,總是想鼓搗些能創收的新鮮玩意——例如洗衣機上的某個零部件,可以提高轉速諸如此類等等。
而總經理則很看不上這些上不了台麵的小聰明——他們公司雖小,但掛靠上邊部門,好生按既定路子走就是。
搞那些五花八門,又浪費錢又浪費時間!
但總經理是個空降,之前幹行政,壓根不懂業務——從而也被搞技術的王經理極度鄙視。
兩下積怨頗深,已經到了裏子麵子都撕破的那種。
徐羊這種小嘍囉,混跡其間,可以說十分辛苦——偏她還是總經理給拍板招進來,王經理自然而然,就認定她是對方陣營。
時不時的就要給點小鞋穿穿。
所以,都下班的點了,徐羊拿著廠家的電話,一聯係上,人家報了地址:“哦,有時間的話,你就過來取吧。”
徐羊現買了張燕京地圖,發現廠家坐落在常平區,已經出了西六環——那個年代的燕京,五環以外,就是大片的農田郊區了。
而且這個時間段,剛爆出燕大大一女生在從常平校區返回燕園校區途中,被歹徒所害的新聞——這件事在社會上乃至燕大內部皆引起軒然大波,燕大有1500名學生為被害女生舉辦了追悼會;而燕大也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將住在常平區的所有學生,全都遷回了燕園本部。
此事風波未平,餘威猶在——擔心歸擔心,但徐羊隻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自己跑一趟。
這是她的工作。
不過,她還是對燕京地域之廣闊小視了。
徐羊一連倒了三次公交,回回都是坐到終點站,折騰了將近兩個半小時,越走越偏僻——最後終於下車的地方,孤零零的一條土路上隻有她一人。
舉目四望,四周皆是大片大片的田地。
暮色低垂,遠處一片白樺林,在風中簌簌作響。而太陽,早已落去了地平線以下。
徐羊聯係廠家,告知自己的方位,人家說:哦,你等著,我們去接你吧,還有段路呢。
徐羊:“……”
廠家派了輛三輪來接的徐羊——果然,三輪車又跑了小20分鍾才抵達廠址。
聯係人沒想到徐羊竟是個這麽年輕的小姑娘,且獨自一人。
問:“你自己來的?”
徐羊輾轉到此,一身的臭汗,口幹舌燥,愣沒客氣,灌了人家一茶缸水。
這才抹著唇角的水漬:“啊,對。我來取樣品,明天一早我們經理就要用。”
聯係人搖頭:“那你取不了,今個算是白跑了。”
徐羊:“?”
隨後她才明白,人家為啥說這麽說。
因為那個樣品,是個直徑足有40公分,高度也有40公分的“碾子”狀物件……
徐羊上前掂量了掂量,以她的體力,勉強能拖得動。
廠家聯係人:“你要是開車來的,也就罷了。可你這麽個小姑娘,自己一個,怎麽弄得回去?改天再來車拉吧。”
徐羊嗬嗬。
這樣品是王經理指定要的,明天一早就得放去他的辦公室。
“沒事!我、我抱得動。”徐羊一口打了包票。
廠家好心,又派三輪車把她送回公交站點——但開三輪車的大叔有點擔心:“姑娘,我們這地方偏,公交車停得早,有時候怪沒譜的,不一定按點來。”
徐羊趕緊看了看站牌,夏季末班車是晚8點半,看看時間,應該還有車。
她表示感激:“我……等等看吧。真等不到,就打的。”
大叔搖搖頭,三輪車開走了。
徐羊腳邊放著個老大的“碾子”,在公交站點,等了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後,她終於伸手,顫巍巍攔住了一輛路過的摩的。
天色已經黑乎乎的了,四周空曠,渺無人煙。
徐羊抱緊了懷裏那沉甸甸的樣品,開摩的師傅探頭出來:一件襯衫敞著胸,頭發剃的很短,嗓音甕聲甕氣:“坐車啊?”
一時間,徐羊腦中登時想起那位燕大女生,就是在這個片區被害的……
她:“……我、不……”
“要坐車麻溜的,都這個天色了,都回家吃飯了,沒車了。”
徐羊咽了口唾沫:“……那、那,”
她一咬牙,“我坐。”
摩的摩的,就是三輪摩托車。
徐羊撩起裙子爬上車廂,摩的師傅下車過來幫她拎那個“碾子”,輕輕鬆鬆把碾子扔了上去——
橫過一眼,“嘿”了一聲:“小姑娘長得挺白啊。”
徐羊:“……”
不知道,她現在下車還來不來得及?
這是徐羊坐得最驚險的一回摩的——她縮在座位上,懷裏緊緊抱著那個“碾子”,手心裏,則把諾基亞快給捏出汗來。
時間折騰得太久,手機都快沒電了。
摩的師傅邊開車,邊哼著妹妹你大膽滴往前走,聲調七拐八拐——落在耳朵裏,聲聲都是膽戰心驚。
徐羊甚至都想好了,他……他要是對她不、不軌,她就拿“碾子”砸他的頭!!
手機響了,是趙嶼。
徐羊喉頭一熱,鼻尖一酸,幾要掉下淚來。
“徐羊……”
他聲音在話筒中,聽上去格外的疲累,聲音有些有氣無力,“今晚加班,估計要回去的很晚。你別等我……自己好好吃飯,別貪涼,睡覺的時候窗戶一定要關。記住了嗎?”
徐羊捧著話筒,瞪大眼睛,淚花直閃,卻頻頻點頭:“嗯,嗯。你、你也好好吃飯……再忙,也要好好吃飯,否則,胃又要難受了……”
他那邊似乎輕輕笑了:“傻瓜……”
摩的師傅在前方嘎嘎笑:“小姑娘,男朋友的電話吧?我就說嘛,這麽漂亮一小姑娘,誰家男人舍得讓她大黑天的,跑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徐羊縮在座位上,抱緊她的“碾子”,謹慎到一聲不吭。
但,三輪車,突然停下了。
徐羊心口一震,抬頭一看就見路邊一片黑黝黝的白樺林,就像一片巨大的陰影,正朝她沒頂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