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小路,馬蹄疾馳。
噠噠噠的馬蹄聲,回**在空曠的荒野中,每一下都踩在綠珠心頭。
她緊張得一動不敢動,生怕碰到不該碰到的東西。
項平安吹著夜風,情緒漸漸平穩下來,偶爾也會和綠珠開一兩句玩笑話。
皎潔月色下,二人在馬背上疾馳,各懷心思。
“殿下,前方築高牆、掛燈籠的就是項家莊了吧?”
遠遠看到紅燈籠上“項”字的綠珠,指著正前方的城牆,悄聲向主人確認。
項平安思索片刻,回應道:“應該是!我太久沒回來,也不太確定了。”
事先沒通知家裏人搞突襲,就是想看看家中近況。若提前走漏消息,未必能看到真相。
原主腦海中關於自己家門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逐漸模糊不清。
自己到底走沒走錯路,項平安也不確定。
“籲!”
項平安勒緊韁繩,主仆二人緩緩放慢腳步。正盯著高牆觀察打量,忽然看見牆頭閃過幾道人影。
手持長矛的兵士,站在牆頭厲聲大喝道:“來者止步!前方項家莊,禁止夜行!”
時逢亂世,流民四起,匪患成災。
項家莊福澤寶地,是方圓百裏唯一沒受災的村莊。
不少災民慕名而來打秋風,名義上的乞討,最後都變成強盜,燒殺劫掠無所不做。
項家是村中大戶,又是明州出了名的商戶,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利益受到侵害,放任不顧。
幾次宗祠大會過後,終於議定高築牆、廣積糧的安身立命之法。
這兩米高的城牆建造所需費用皆有項氏家族湊齊,本村百姓隻是出了些許苦力工時,就能跟著項家一起安穩度日。
高牆築起之時,項家族長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如同定海神針般屹立不倒。
眾人心裏明鏡似的,沒有項家出錢出力,僅靠他們這些莊戶人家,根本就沒法守護家園。
自從有了這高牆和宵禁,外邊的匪盜根本沒有機會踏入項家莊!
“六子!開門!”
項平安隱約記得守夜的年輕人叫六子,腦海裏有些關於他的模糊印象。
六子媽是原身的奶媽,二人一起光屁股長大,雖然成年後很少見麵,但是依然能憑借聲音和輪廓認出對方的身份。
高牆上的六子,眯起眼睛盯著項平安看了又看。
他也認出對麵那人就是項平安,但是眼下莊子裏二老爺說了算,他定下的規矩沒人敢違抗啊!
這門,開不了一點兒!
“是平安大哥嗎?”六子趴在牆頭,假意向項平安確認身份,同時低聲吩咐身邊發小回去向大老爺請示報信。
他們這些貧苦百姓家的二女,沒少受大老爺的恩惠。如今老大爺被二老爺罷免了族長身份,又被圈進在老宅裏不得外出,他們這些外人都看過不去眼。
隻是二老爺眼線極多,他們根本不敢去明州給項平安報信。
如今,大少爺回家來探親,他們勢必要把大老爺被圈進,二老爺倒反天罡的事和盤托出。
話又說回來,義氣歸義氣,可不能頭腦一熱,得罪了新任族長二老爺。
權衡糾結之際,六子打算先派人去給大老爺報信請示,自己繼續站崗。待到時機合適,再做打算。
“知道是我,還不快點開門?”
牆頭上燈火通明,項平安歪著腦袋盯著探頭看向自己的六子,一點兒沒察覺到不對勁兒。
倒是坐在她身前的綠珠,率先發現了六子行為異常。
“殿下,那人有點奇怪。你看他手上比劃的動作,和嘴上說的話根本對不上。我看他比劃的動作,好像是催咱們趕緊離開?”
綠珠內心充滿不確定,但還是小聲提醒項平安道:“會不會是莊子裏出事了?”
“傻丫頭!你沒聽朱重八說嗎?我二叔倒反天罡,奪了我爹的權不說,還把他囚禁在家中不得自由。如今,這項家莊已經是我二叔的天下了!六子和我是發小,既不願意得罪二叔,又不想我吃虧……”
項平安一早就知道自己半夜歸家並非正確選擇,還是大大方方地回來了。他既然敢回來,就不怕二叔對自己動手腳。
區區一個項家莊都擺不平,日後怎麽統領紅巾軍做大做強?
“啊?不是?那是我認錯人了。”
牆頭的六子,繼續自導自演道:“我們項家莊有規矩,入夜後不得開門放行。你有事,明日趕早!夜深了,趕緊滾蛋,別等著我們放冷箭!”
雙方正說著,已經有小廝急匆匆跑去向新族長匯報情況。
牆頭守衛村莊的民兵,不止六子一個人認識項平安,大家都是一起莊裏長大的,誰不認識誰呢?
就在項平安承認自己身份一刻,小廝立刻掉頭去打小報告。
砰砰砰!
“老爺,開門呐!是我!”
小廝貼著牆根,小聲敲門。
屋裏傳來一聲咳嗽,立刻有通房丫頭披著衣服出來查看情況。
“李貴,你腦子被驢踢了?這麽晚還過來打擾老爺休息?”丫頭不滿道,“有屁快放,別瞎嚷嚷!”
李貴上前,壓低聲音道:“快去向老爺通報一聲,大少爺回來了!”
“說什麽屁話呢?大少爺壓根就沒出去過,現在正在姨娘懷裏吃……”丫頭突然愣住了,下意識捂住嘴巴,再次確認道:“你說的大少爺是項平安?”
“對!”李貴催促道:“姑奶奶,趕緊的吧!快去請老爺早做安排!”
丫頭聽完,立刻掉頭回去稟告。
“什麽?項平安回來了?”
剛剛和夫人打完撲克的二老爺項仲,一個鯉魚打挺從**爬起來。
燈光下,他蠟黃的老臉,頓時沒了血色。
消息這麽快就傳到那瘟神耳朵裏了?他是回來找我算賬的嗎?
一連串的猜測,湧向項仲心頭,他緊張得直吞口水,一時間變得六神無主起來。
“老爺,別慌啊!咱們且把他請進來,看看他有什麽打算。若是好說話的,咱們相安無事。若是想搞事情,咱們就讓手底下人把他抓了去送官!反正他現在是通緝犯身份,奈何不了咱們……”
二夫人穿著大紅色的肚兜,撒嬌似的趴在項仲肩頭,嬌聲安撫了幾句,總算穩定項仲的心神。
當初要不是她在背後支撐著,項仲也沒勇氣把大哥推下族長席位。
如今大哥和大嫂守著老宅,整日吃齋念佛、養花弄草,日子過得比自己還舒坦。要不是項平安突然歸來,他都忘了自己篡了大哥族長位置的事!
夫妻二人匆匆忙忙套上衣服,隨李貴一起去迎項平安入莊。
路上,二夫人瞥了一眼李貴,向丈夫討賞道:“老爺,李貴報信及時,您打算怎麽賞他呀?”
對待心腹,二老爺出手一向闊綽,他知道李貴至今還沒成親娶妻,脫口就把通房丫頭許給他了。
“謝老爺賞!”
李貴眼皮子抽了抽,下意識看向二夫人,嘴角泛起一抹苦澀。
再好看的丫頭,也沒法和二夫人的千嬌百媚相提並論啊!
“回頭我再賞你一些銀子做聘禮,日後你可要好生對待新媳婦啊!”二夫人不動聲色地看向李貴,目光裏的狠辣神色一閃而過。
一行三人各懷心事來到牆頭,手下人分開站立兩邊,替二老爺掌燈。
黑漆馬虎的夜色下,項平安剛毅分明的臉,被照得栩栩如生。
“大膽狂徒,竟敢冒充我平安大侄兒?來人,放箭!”
項仲狠狠心,決定聽從夫人的安排,直接在牆頭射死狗曰的項平安,省得他進莊子裏鬧!
“二叔,你好狠的心呐!哈哈哈……”
項平安策馬掉頭,離開牆頭的弓箭範圍,站在那裏破口大罵道:“睜開你的老眼,仔細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項平安!莫非要等我把你的家底全都抖露出來,才肯認我?”
“滿嘴胡謅八扯的匪盜,休想蒙混過關!”
項仲大手一揮,立刻從身後衝上來一對火銃手。
這些火銃都是他通過關係,好不容易從外地買回來守護莊中財產的,卻沒料到,這第一槍竟然是朝著自己侄兒開出去的。
“再不滾蛋,老子崩了你!”
項仲居高臨下的看向項平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還是夫人說得對,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對項平安的婦人之仁,就是對自己的無情!
待他羽翼豐滿之時,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倒不如趁著夜色,一不做二不休,落得個幹脆利落!
“二叔,你十四那年偷我爹的玉扳指出去嫖娘們,還是我跟著我爹去青樓贖的你!這事除了你、我和我爹,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連我娘都不知道這事!你還要我說些別的,來證實自己身份嗎?”
項平安知道自己的話,二叔半點聽不進去。人性就是這樣,一旦對方動了殺機,無論自己怎麽做,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但他還是要說!不趁著這個機會,把二叔那點見不得光的往事抖摟出來,以後就沒機會了。
既然他想玩陰的,自己就陪他玩到底!
“你胡說八道!”
項仲氣得老臉直抽抽,心裏把項平安罵個狗血噴頭。
“老爺,咱們的火銃夠不著他!”
李貴好心提醒,卻沒想到,換來項仲結結實實一耳光,打得他腦瓜子嗡嗡的!
“蠢貨!老爺當然知道他不在射程範圍呢!不然,早開槍了!”二夫人沒好氣道:“這點火候都看不出來嗎?老爺在嚇唬他呢!”
李貴捂著臉頰,頻頻後退,再也不敢多言。
他仗著二夫人寵溺自己,平時沒少陪她做運動。如今兩口氣一起翻臉了,他也很無奈啊!
“六子,叫你的人放火箭!射死冒名頂替的賊寇!”
項仲氣得直跳腳,無論如何,他今天都要了結項平安!
放他進項家莊,那就是惹禍上身!
“是!”
六子吞了吞口水,立刻安排手下人就位。好在他事先已經向兄弟們通過風,大概率不會有冷箭射中項平安。
不然的話,他還真不知道如何收場!
另一邊。
從牆頭溜下去,找大老爺報信的五竹,此刻已經將項平安歸來的消息,傳遞到主人耳朵裏。
正在秉燈夜讀的大老爺項伯,緩緩放下手中書卷,一臉錯愕地看向五竹,反複向他確認有沒有看錯。
一旁陪讀的大夫人陳氏,緩緩放下手中鞋底,不動聲色地看向五竹。
五竹是她陪嫁丫頭的小兒子,一直是他們大房這邊的心腹。今兒個聽他來報信,也覺得不太可信。
兒子劫持官船出海為盜的事,早在明州傳開了。短時間內不可能在村莊裏露麵。
“你可看仔細了?沒差?”項伯再次確認道。
“絕對沒錯!”
五竹急得直跺腳,連聲催促道:“老爺,夫人,你們快點過去救少爺啊!二老爺那邊絕對不會放他進來,搞不好已經動手了!”
“不會的。”項伯輕撫胡須,淡淡一笑道:“我兒沒那麽容易死!”
從小到大,他在培養兒子方麵,從來沒吝惜過錢財。
君子六藝,樣樣請了名師回來授業傳授。
弓馬武藝方麵,更是用盡了心思。
若是這樣簡單就被人害死了,那便是他學藝不精,合該有這一遭。
不過,這孩子頂著通緝犯的名頭,深夜歸家,怕是遇到了些許難事。
“往日平安在漕司做官時,成日裏花天酒地,從不見他回家看望雙親。今日連夜闖莊子,怕是沒錢了。”
項伯看向老婆,笑道:“快去給咱孩兒準備些銀錢吧!”
“不是!老爺,你真是一點兒不著急啊!”
五竹氣笑了,越發有些繃不住,一時竟忘了主仆身份,當場直言道:“二老爺那邊搭弓射箭要殺少爺,您就不急著去救援?”
“五竹,聽老爺的吩咐,莫要多事。”
陳氏一向慣子,這次卻意外和老爺站在同一戰線,搞得五竹以為他們夫妻倆要放棄項平安,氣衝衝從房間裏衝出來,轉身就去大小姐閨房求救。
項伯專寵陳氏,從不納妾,更沒有沾花惹草的習慣。他膝下隻有項平安和項如玉一雙兒女。
五竹沒有別處求告,隻能跑到大小姐的院子裏來敲門。
待字閨中的項如玉和項平安相差十歲,從小習武,身手了得,唯有求她出手,才能保下項平安的性命!
叩叩叩!
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守夜的丫頭小綠,她披著外衣,打著哈欠,站在門口詢問道:“誰呀?”
“是我!五竹!”
五竹急不可耐道:“快去稟告小姐,大少爺回來了!現在就在護莊牆外候著,小姐若是去晚了,可能就見不到兄長了!”
“知道了!我這就去稟告。”
丫頭小綠邁著小碎步來到上房,一進屋就把五竹的話重複了一遍。
“什麽?我哥回來了?糟了!他還不知道二叔奪族長的事,這會兒恐怕已經遭遇二叔毒手了!”
項如玉急得直跺腳,第一時間拿起隨身寶劍,翻身上馬,前去營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