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用那種發牢騷的方式?

應該不會是她。

他的公主殿下即便提起他,也不會輕易在別人麵前露出脆弱。

她早就不再是被他護在手心上的金絲雀,她是能展翅高飛的鳳凰,哪怕他不告而別,這樣的形勢她也能自如應對。

更何況,他的離開,本就是為了讓她不會因他而身處劣勢,陷入皇室的猜疑之中時,還要盡心盡力護著他這個受了傷的廢物。

俊美卻神色冷漠的男人垂下眼眸,繼續往傷口上抹藥。

那藥裏加了很刺激的東西,觸碰到傷口是本該帶來極難忍受的疼痛,可這些卻被他體內暴虐的毒性反噬蓋過了。

此時此刻,就算有人拿劍把他的手直接砍下,他怕是都沒有任何感覺。

因為在他五髒六腑肆虐的痛,實在是太過殘暴,讓他根本就無法注意到其他地方。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沒有慘叫出聲。

在這彌漫著濃重血腥味的昏暗房間裏,他赤著上身,像是一頭陷入絕境慢慢等死的野獸,臉上連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他安靜地忍了一會兒痛,然後不知想到什麽,緩緩走到角落。

這屋子本來是給女子住的閨房,所以擺放了一座梳妝台。

梳妝台上有一麵銅鏡,因為許久沒人擦拭,鏡麵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他抬手將灰塵抹去,然後看著鏡子裏照出的那張臉。

蒼白,瘦削,眼眶都已微微凸了出來。

這般頹然虛弱,一看就是已經時日不多,像個大限將至的肺癆鬼。

這副醜陋的模樣,怎麽能去見他的公主殿下呢?

雖然魏思音從來不說,但他知道她最愛美了。

不僅她自己臭美,就是對男人,但凡是長得稍微醜些的,她也從來不正眼相看。

因此他心知肚明,她以前那麽喜歡他,也是喜歡他這副皮囊。

身為男人,他本不在乎自己的皮囊,也不覺得自己長得有什麽過人之處,因為她喜歡,他才細心嗬護。

如今,他又變回了他本來的樣子。

鏡子裏那個幽暗陰戾如厲鬼,奄奄一息苟延殘喘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他。

她見了,還會像以前一樣義無反顧地抱住他,滿眼光亮嗎?

他自嘲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就算她會,他也不能用這副樣子去見她。

門外傳來腳步聲。

他眼裏的卑微和深情霎時散去,露出野獸般警覺中藏著殺意的眼神。

直到他確定了那腳步聲是屬於誰的,才收起殺氣。

“督公,是屬下。”

門外響起青年男人的低語,淩寒走過去開了門。

站在那兒的是個容貌俊朗一身黑袍的年輕男子,瞧見他這一身猙獰傷口,還有那慘白的臉色,男子麵露隱忍的擔憂,然後毅然決然地單膝跪在他腳下:

“明鏡司暗探黎雲霄,給督公請安!”

若是魏思音在這裏,一定會大為震驚。

這個黎雲霄,可是將門黎氏庶出的公子,也是如今帝都裏炙手可熱的少年將軍!

其風頭還一度蓋過了鎮國將軍府的幾位少將軍,被評為帝都貴女們的夢中情郎。

誰能想到,這位羽林軍中前途不可限量的黎小將軍,居然是明鏡司的暗探,殺神淩寒的下屬?

淩寒望著那英姿勃發滿身少年氣的男子,神色冷漠中帶著些許異樣。

他還記得之前顧府失火時,他和魏思音被困在其中,黎雲霄帶領羽林軍趕來救駕,魏思音看著黎雲霄的眼神裏,隱隱流露出驚豔之情。

也是,黎雲霄才是真正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滿身的蓬勃朝氣,是能騎著戰馬在陽光下接受萬民景仰的英雄,而他呢?

“督公,您的傷……”

黎雲霄見淩寒隻是沉默,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望著他,既擔心他的傷勢過重會挺不住,又擔心自己貿然詢問,會讓這位陰晴不定的督公大怒。

他倒不是畏懼淩寒,隻是怕對方這時動怒,會讓傷勢加重。

“進來。”

淩寒沒有回答,隻是轉身讓黎雲霄走進房間。

黎雲霄踏進房間後,警覺地回身關上門,然後才低聲對淩寒道,“朝中一切都如督公所料,您從淩府失蹤後,皇上讓孫公公暫時接管明鏡司,薑氏被接近興慶宮。

陸少卿奉命私下調查雲氏,因為按照薑氏的證詞,雲家主和福安有所勾結……”

淩寒打斷他道:

“她呢?”

雖然淩寒沒有說人名,但黎雲霄知道淩寒要問的隻會是那位,頓了頓後道:

“大長公主目前一切安好,但她一直在派出鬼麵衛私下尋找您的下落,整座帝都都快被她的人手翻遍了。”

淩寒扯動嘴角露出一抹晦暗的笑意,“即便聰明如她,也猜不到我躲在了城郊羽林軍的地盤上。”

還是住在軍妓的屋子裏。

軍中蓄養軍妓的習慣早在十幾年前就被朝廷禁止了,這處地方也早被廢棄,他住在這裏不被任何人打擾,就如同一隻在世間遊**的幽魂,很是合適。

黎雲霄望著淩寒嘴角那抹笑,啞然無語。

他很想對淩寒說,您笑不出來那就別笑了,露出這種比哭還傷感消沉的表情,故作堅強冷酷的模樣,真的讓人看了心裏難受。

“督公,要不您還是給公主寫封信,不必暴露您的藏身之地,屬下可以找人偷偷給她送去。”黎雲霄忍了會兒實在忍不住,小心給他提建議,“不然公主殿下始終不知您的下落,得擔心成什麽樣?”

淩寒聽後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後道:

“你覺得我要是一直不出現,她會用多久忘了我?”

這個問題,像是送命題。

黎雲霄艱難地思考,他該如何回答,而淩寒就好像很有耐心地等著,不等他給出一個答案就不罷休。

他想了很久後,真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