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圓,宣平侯府。

家宴散了,沈芍藥仍舊覺得喘不過氣。

她自進了沈府的這一天,盡管並未得到主母的認可,但還是得到了許多。高貴的身份,成群的奴仆,甚至還有日後的親王側妃之位。

她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滿足了,即使父親母親並不多麽愛她。

但是看著他們對沈牡丹噓寒問暖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心裏格外的不好受,她在宣平侯府這麽多年,到頭來還是一個外人。

“姑娘,再往前走就是表少爺的院子了。”

綠心曉得姑娘心情不好受,但外男的院子實在不適宜進入,適時出聲提醒。

沈芍藥這才反應過來,抬頭一看,的確是蕭遠生表哥住的院子。

這家中旁的人都將她當作外人,唯有不知情的表哥一直對她很好。在洛陽時便每月寄東西過來,來長安了更是時不時同她一道出門遊玩。

沈芍藥隻覺得心底漸漸溫暖了起來,笑容卻苦澀不少。若不是上頭發了話,她才不會去參加那勞什子團花宴,當這個看著光鮮亮麗成王側妃。

她本來應該嫁給蕭表哥的,明明就該這樣的。

她每每受了委屈都會找表哥說說話,表哥聲音那般溫柔,性子又好,難怪她下意識便走到了這裏。

“大小姐好。”

下人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大小姐,今日不是家宴嗎,不應該在前頭嗎?

“你這是要送擺件去表哥房中?”

月色昏暗,沈芍藥瞧不清那隱於暗處的下人捧著個什麽東西,似乎是個長頸花瓶上頭插著一株不知名的花。

“是蕭少爺近來最喜愛的擺件,奴婢特地拿出來換了水的。”

表哥最喜歡的?沈芍藥起了心思,她正愁不曉得在給表哥的荷包上繡什麽呢。

“你湊近些,我看看。”

“是。”

黑暗中的影子越來越近,手中捧著的物件也漸漸顯露真身。

天青色的長頸花瓶,圓潤飽滿,瞧著便不是俗物。

長頸口往上瞧,花開兩朵,一側開始凋零一側仍舊盛放,竟是一株極罕見的並蒂蓮!

怎麽可能,並蒂蓮這般罕見,她從未聽表哥提起過。

“你確定這是表哥最喜愛的?”

“奴婢不是房中伺候的,隻是隱隱聽他們提過,表少爺尤喜愛這一株並蒂蓮,可是一側養得不好,表少爺想著不要了。”

那奴婢的聲音有些許顫抖,想來是被沈芍藥的質問給嚇到了。

“你繼續說。”

“後來聽說是一側開得不好,便更能襯出另一側開得好,這才又留下了。”

小婢女的話音落下,周圍一片寂靜,連夏日裏常有的蟬鳴與蛙聲都不曾聽到。

綠心看著姑娘緊握的拳頭,想要說什麽,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身為身邊人,如何不知自家姑娘對表少爺的心思,本以為陛下賜婚後這心思便放下了。因此,姑娘非要繡那個荷包,她也不曾多勸,反正也是沒有結果的事。

誰曾想,一下子冒出另一個二小姐,一下子又冒出這個並蒂蓮,真是!

沈芍藥心中驚怒無比,拂袖而去。

夏風有些涼,也吹散了她的怒氣。

越走她卻越冷靜,說不定是她多想了,表哥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不過是覺得那並蒂蓮有趣罷了,是她自己想多了。

可是,那沈牡丹的確是表哥從街上救下來,安頓在侯府的。

可是,他二人並無其他接觸,在此之前也是初見啊。

沈芍藥心中天人交戰,正覺得心煩意亂之時,忽然聽見一陣鈴鐺聲。

她抬頭一看,站在對麵亭子中不正是蕭表哥和令人討厭的沈牡丹嗎?!

月下影成雙,沈芍藥看著那一對人影,隻覺得一顆心涼了又熱,熱了又涼。

蕭遠生將手抬起,輕輕拂去沈牡丹鬢角上的樹葉。

方才從亭子那頭穿過來,他走在前頭一時轉身慢了,她的額角便沾上了落葉,偏牡丹自己並未意識到,還是用那般害羞又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唉,若是沒有他在身邊,牡丹要被多少人欺負了去。

這一切都落在陰影處的沈芍藥眼裏,她握緊了拳頭,狠狠閉緊了嘴,才沒有衝上去,將兩人都狠狠推進湖裏。

可她還是不信,她不信,自小都對她這般好的表哥會更喜歡那個隻會裝柔弱的女人。

沈芍藥並未故意引起他們的注意,但沈牡丹卻注意到了那兩個躲在黑暗中的主仆。

“芍藥姐姐也在這裏嗎?方才娘親還在尋姐姐呢。”

沈牡丹示意蕭遠生亭子那頭還有一個人,邊提裙走了過去。

沈芍藥聽了這話隻覺得惡心,她在宣平侯府這麽多年,所謂的娘親一直把她當透明人,她怎麽可能在那種家宴上注意到自己提前離開了。

蕭遠生也跟了上去,聽了牡丹的話隻覺得她格外的善解人意。雖然姑母並未提到芍藥表妹,但這樣的話總是讓人熨帖的。

“芍藥表妹如何在這裏,雖說是夏日,到底湖邊風大,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沈芍藥隻覺得這話刺耳,怎麽此處他們來得,她就來不得了,但她也不願在沈牡丹麵前落了下風。

“此處風大,我一時走遠了,蕭表哥送我回去吧。”

蕭遠生一時之間露了難色,他若是送了芍藥回去,便是將牡丹妹妹獨自留在了這裏,實在是不妥。

似乎是瞧見了蕭遠生的難處,沈牡丹溫柔地開了口。

“表哥送芍藥姐姐回去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啦,雖說對這裏的路不太熟悉,但有秋梨帶著,不礙事的。”

“你對這裏不熟悉,還是我帶著你回院子裏吧,免得被不相幹的人衝撞了。”

“蕭表哥說笑了,這侯府裏頭都是我的親人,哪來的不相幹的人。”

沈牡丹笑吟吟地接了話,看似在解釋,實則並沒有推脫。

沈芍藥隻覺得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她抬眼看向沈牡丹,聽懂了她的暗示,不就是暗示她是個不相幹的那個人!

蕭遠生既然決定了,便隨口和沈芍藥解釋了幾句,便帶著沈牡丹往另一頭離開了。

沈芍藥沒能阻止,隻能恨恨地看著二人遠去,任由怨恨在心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