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氣森森的破林子,透著一股穿透皮膚的陰冷。
陰風陣陣,沒了外衫的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瑟縮了下。
但不甚相同的是,江渙可憐兮兮的抱緊了自己,君離裹緊了懷裏的小崽。
行出一段路,江渙才斟酌著開口:“師尊……你,真要養他啊?”
君離一挑眉:“不然呢,把他扔在這?”
“不是,”江渙試著換了種說法,“可我們……都沒養過小孩子。”
這倒是,經江渙提醒,君離也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頭瞥了一眼窩在自己懷裏,眨巴著眼睛聽兩人談話的洛重淵,伸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臉蛋。
“但你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對吧?”
所以應該比一般的小孩子好養……吧。
洛重淵板著小臉,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
見此,君離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對江渙道:“看吧。”
“嗯,”江渙悶悶的應了聲,“那我以後多砍些柴,應該也能養得起我們三個。”
君離瞥了眼他可憐巴巴的模樣,著實有點不忍心,想了想又覺得哪裏不對。
“渙兒,我們從九華派離開,就一點銀兩都沒帶?”
江渙簡直想對他翻白眼,奈何不敢。
隻能老老實實答道:“自然是帶了的。”而且帶的還不少。
“但是,師尊你……煉丹需要的一些珍貴靈藥,價值不菲……”
君離瞬間懂了,沈清紓這貨是煉丹把錢都造沒了啊。
而且他在九華派想必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除了煉丹,又沒有別的一技之長,可不隻能靠這可憐的小徒弟砍些木柴,勉強維持生計。
“嗯……”
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君離陷入了沉思。
他正冥思苦想著,突然一隻小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一低頭,懷裏的洛重淵正目光炯炯的望著他。
“怎麽了?”
麵對這樣一隻軟糯的崽,君離說話的語氣都不自覺的輕柔了下來。
洛重淵不語,繼續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張開手。
君離挑眉,依言將另一隻空著的手張開,攤在他麵前。
隻見這軟乎乎的小崽伸出小手,把一個小小的東西放在了君離的手心裏。
“金子?!”
君離怔住了:“哪來的?”
洛重淵:“是我的龍鱗。”
君離:!
他皺眉,欲要掀開裹著洛重淵的衣服查看,被小崽死死抓住了手。
“冷。”洛重淵吸了吸鼻子,軟糯的聲音故作冷淡,“是我以前換鱗的時候攢下來的。”
這些鱗片他本來是留給自己用的,他記得老族醫告訴過他,在人間行走,身上沒有銀錢是不行的。
眼下,如果幾個鱗片就能讓這人將自己留下,倒也省了很多事。
君離鬆了口氣,但這口氣沒鬆完,他的眼睛又亮了。
揉了揉洛重淵鬆軟的頭發道:“那你攢了多少?”
“兩百片。”洛重淵十分誠實,絲毫沒有隱瞞。
君離一雙好看的鳳眸彎成了月牙,捉住他的小臉蛋使勁柔了一把:“鍋鍋好棒,這樣我以後就有錢養你了!”
洛重淵瞧著君離滿臉笑意,忽然覺得這人還挺容易滿足的。
他身上的龍鱗有一元之數,成年能夠化形的時候都要換一次鱗,象征著他們的成長蛻變。
因為記著老族醫的話,他特意挑選了兩百片形狀最完美的龍鱗留了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現下倒真是派上了用場,也不錯。
一旁的江渙聞言,默默轉開頭去。
沒眼看啊,師尊這多少有點不要臉了。
三人又行了一會兒,便隱隱能看見這林子的出口。
江渙又想起蛙神的事情來,問君離:“師尊,那蛙神,就是你剛剛收服的紅衣女鬼?你打算怎麽處置她?”
君離點點頭,把剛才和周念打鬥、對話的內容都和江渙說了。
江渙還是有些懵:“那我們現在去做什麽?”
既然君離沒打算消滅女鬼,難道他們要帶回山上去麽?
君離手上也沒閑著,手指捋著洛重淵又細又軟的淡黃色頭發把玩:“去找她爹,還有好多重要的事情沒問出來呢,你就衝進來把我打斷了。”
江渙:……
他也不想的好嗎?可那小東西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光屁股小孩,他也從未親眼看過精怪化形啊,又不知該怎麽辦。
說話間,三人已走到樹林入口。
江渙剛抬腳要走,被君離伸手攔下。
但見他用空著的手捏了個訣,一陣風憑空吹來,將地上撒的一道粉末吹散了開去。
知道江渙又要問,君離直接開口解釋:“這是香灰,裏麵摻了骨灰的。”
江渙將自己抱的更緊了點,就莫名覺得很冷。
“是那些清水鎮上死去的小孩和大人們的骨灰,”君離淡淡道,“遇血成煞,防備的就是來這廟中祈願的人。”
“如果剛才我們在和周念打鬥的時候見了血,現下想出這裏可就不容易了。”
江渙咽了下口水,有些後怕,還好他撞上廟門隻是磕痛了後腰,沒有被劃傷劃破。
三人出了林子,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村中荒涼破敗,時不時響起的鴉啼更顯得寂靜詭異。
江渙想伸手去扯君離的褻衣袖子,抬眼就撞上了洛重淵冷淡的眼神。
他趴在君離肩膀上,緊抿著嘴,盯著江渙一言不發。
江渙:……
朝洛重淵擠出一個僵硬的笑,然後默默縮回手去。
見江渙知趣,洛重淵便移開了目光。
不知是不是凡間沒什麽規矩,才如此隨意,但他就是看不慣江渙和這個人拉拉扯扯的樣子。
耳畔又卷起了陰風,君離腳步不停,朝著不遠處一座倒塌的破屋子道:“我把你女兒帶出來了,不想見見?”
破屋子內一個佝僂的瘦小身影晃了晃,倏爾一道黑影閃過,那雙腳殘疾的老頭已然站在了三人麵前。
老頭依舊帶著那頂能遮住大半張臉的草帽,他動作是快,那拄著拐棍的手卻在止不住顫抖。
手掌一翻,一隻白色的小瓶出現在了君離掌心,在老頭的麵前晃了一圈。
老頭漆黑的眼珠快速轉動起來,伸手就要去抓瓶子,君離將手一揚,輕鬆躲過。
“小……小念。”老頭粗啞的聲音喃喃著。
老頭麵色凶狠,眼睛盯著那小瓶,揚起手裏的拐杖,猛地朝君離砸下。
君離抱著洛重淵側身躲過,將那小瓶子晃了晃:“周念就在裏麵,你再不停手,我就讓她魂飛魄散。”
他聲音平靜,卻自帶一股說不出的威懾力,老頭揮舞拐杖的手頓住了。
見溝通有效,君離順手將小瓶收進了袖中,對老頭道:“會讓你們相見的,但在此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老頭喉嚨裏粗喘著,漆黑的眼珠死死的盯著他,片刻後,荒村裏響起了老頭殘破的聲音。
“你問吧,知道的……我就告訴你。但你若是敢騙我,你們也休想走出這個村子!”
“好。”君離應的爽快。
他抱著洛重淵在村裏找了塊挺大的石頭,捏訣吹淨了上麵的塵土後,先將小崽放上去,自己也跟著坐下來。
江渙覷了一會兒,見洛重淵沒再瞪他,一點點的湊過去,在與君離隔了一個人的地方坐了下來。
洛重淵裹著君離的紅袍子有些大,鬆鬆垮垮的圍成一團,他把一雙白嫩的小手放在自己腿上,坐的板正,並不去理會江渙。
見傻徒弟和小崽都坐好了,兩人均是一副瞪圓了眼睛等著聽八卦的模樣。
君離開口:“你女兒的事情,我都已經清楚了,隻是我這裏還有些旁的事需要問你。當年來鎮上做法求雨的那個仙君,你可還記得?”
此時三人都已在石頭上坐下,隻有老頭一個人還站著,視線一矮下來,便看見了帽簷下那張好似活骷髏的臉孔。
“依稀還記得。”老頭依言,“那人一身黑袍,好像說……自己是個四方遊曆的散仙。”
“散仙?”
君離眉心擰起:“那他可有道號?可有師承?”
老頭連連搖頭:“都過去那麽久了,誰還記得。”
“那他祈雨時,擺的什麽祭壇,畫了什麽樣的陣法?”
老頭還是搖頭,漆黑的眼珠在眼眶裏滾了兩下,臉上露出茫然。
君離也沒再為難他:“那你女兒是怎麽怎麽成為蛙神的?”
老頭烏漆漆的眼珠子突然快速的轉動起來,轉了片刻,那視線又鎖定了君離收起小瓶的那隻衣袖。
“小念她……安安死後沒多久,小念就瘋了。不分晝夜的往清水湖跑,她總說安安在湖裏等她,她要去。我隻能一刻不離的看著她,即便是晚上,也不敢睡。”
“後來熬不住了,我便隻好買了捆繩子,把她捆了起來。但是有一次,我實在太困,還是讓她掙脫繩索,偷偷跑了出去。小念就這麽……投了湖。”
老頭歎息一聲,如枯柴般的手在凸起的眼眶旁抹了下,但是並沒有眼淚淌下來。
其實他現在離死,也隻差這最後一口氣了。
“小念死後,我整個人就垮了。那時候一天到晚坐在門檻上發呆,總覺得安安和小念,隨時會從外麵進來,喊我外祖父,叫我爹爹。”
“我就這麽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有一日,有人路過,朝我扔了個涼饃,我撿起來吃了,這才感覺到自己好像是餓了,好像還活著。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找點事情做。
於是我便頂著這張老臉,求遍了鎮上的人,挨了無數頓打,終於問出了那個向趙之淮告密的人是誰。當天夜裏,我便衝到那人家裏,想將他們一家五口全部殺了。”
老頭突然不說話了,低頭端詳著自己那雙枯槁皴裂的手,嘴裏突然發出低啞難聽的「嗚嗚」聲。
他將臉埋進掌心裏,像是在哀哭,又像是在怒號。
“是我沒用……我被他們抓住,奪下了砍刀,還被他們暴打了一頓。”
“他們最後把我扭送進了衙門,說我瘋了,要殺人。”
“所以你的腳,是在那時候斷的。”君離語氣平靜。
作者有話說:
來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