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禾眼疾手快,抓著陳清茗袖口一把把她拉了回來,等手裏攥著的那節衣袖力道漸弱,她才放開手,默默跟隨一行人行至皇後居所。

按照規矩,新冊的妃嬪要在一旁的小間裏候著,等前頭的都到齊了,再由皇後傳招入殿。

宜和宮一行人出發得略遲了,周書禾進門的時候,昨日入宮的十三位娘子已經到了十人。位分低的得向她行禮,她也得和向位分高的問安,等再來了人又又重複一次流程,如此一來一往費了不少口舌,好不容易才能坐下喝茶潤潤嗓子。

陳瀟瀟早早就到了,屋內人多口雜,她們也隻說了些你安我好的場麵話。

又座下來吃了會兒茶,皇後跟前的大宮女初晴打簾入內,福身道:“皇後娘娘傳喚,諸位娘子請。”

承平帝的後宮是大寧朝唯一一個逾了製式的,除了三夫人、九嬪、 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這些有品級的女子外,還另設了采女這麽個九品芝麻的位分,和不入品的選侍。

由大選入宮的宮嬪都是采女起步,周書禾這批秀女中就有四人被點了采女。這些人一般不會被封到三宮六院,全都塞進兩儀殿裏,什麽時候皇帝看膩了宮裏這些人,什麽時候就去兩儀殿“挖寶”。

好不容易才被皇帝選中成了妃嬪,卻不知道還得熬多久才能承寵,落到這麽個不尷不尬的境地,還被有些人戲稱為“女同進士”。

選侍則是大選時被選為二、三等,或者如香嬪這般未經選秀入宮的女子承寵後的初封。雖沒有品級,但到底和皇帝有過那麽一夜,還有香嬪這個榜樣珠玉在前,倒像是比采女更好得前程些。

此兩者都不曾冊封,也沒資格來景仁宮向皇後請安。但即使刨除這百來人,再去掉生病告假的、受皇後罰禁足的、被皇帝棄了在冷宮的、不滿製的空位等等等等,剩下在冊的妃嬪也有近八十號。

再加上周書禾她們十三人,還有婕妤請安時可隨入殿的兩位宮女,嬪位的四位宮女、妃位的八位宮女,以及皇後主位兩側的十六位宮女……

此番人馬都杵在一團,得虧坤仁宮正殿是個大殿呢,就這也得讓四品美人及以下的老資曆在殿外立著才行。

好在這樣的大覲見每三年新宮妃入宮才有一次,此外每日的晨昏定省也是按宮分批走。除非出了什麽要事,不然就今日宜和宮、明日上陽宮,一月最多輪到兩回,斷不會出現今日這樣的大陣仗。

周書禾從兩側的各色美人麵前走過,忒長的一條道,她隻盯著前麵人的後腦勺。

到了道路盡頭,幾人依儲秀院裏學過的禮儀行三跪九叩大禮,禮畢齊聲道:“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皇後也端著禮,淺笑道:“都快起來吧,也見見諸位嬪妃。”

在儲秀院裏每日晨起學了兩年,這一群人整齊劃一的禮節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皇後娘娘,瀟寶林好像是少給您行了一禮呢。”一個聲音從左上位傳來,帶著玩鬧似的笑意。

莊妃把玩著指上新做的蔻丹,雖然是在對皇後說話,話裏話外卻都凝陳瀟瀟身上。

“宮妃入宮第一天得覲見皇後,行三跪九叩,第一次侍寢後也得覲見皇後,行三跪九叩。隻瀟寶林合二為一,如此節儉實乃宮廷典範,你們可都要學著點啊。”

殿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若不是眼見為實,誰也想不到莊妃是這樣的人。

三妃中嘉貴妃是寧王生母,賢妃則是大公主的生母,這兩人養育了皇帝的一兒一女,再恃寵而驕她都能理解,但誰知,最有氣焰的竟是無子且年長的莊妃寧潺。

莊妃父親是太後的親哥哥,時任蘇州知府,十七歲嫁入潛邸,成為比她大一歲的二十三皇子的側妃,後來入宮初封就是妃位,二十餘年來恩寵不斷,在嘉、賢二人因生育有功晉封前,她更是唯一的一品妃。

如今她也已四十有二,這個年紀放在很多人身上都要當祖母了,加上“莊”這樣寓意德盛禮恭的封號,很容易在人心中勾勒出端莊恭謙的形象,不曾想原是這般張揚的人。

“嬪妾知錯。”陳瀟瀟沒解釋,二話不說跪下來。

“知錯就好,以色侍人不得長久,本宮勸你日後安分些。”

今日本就事多,皇後按捺住心頭不耐打斷她的話,“莊妃言重了,瀟寶林今日大覲見前就跑來坤仁宮行了禮,陛下看重的人自然是識禮的。你也好諸位妹妹也好,都是有德之人,日後一起伺候好陛下,為大寧婦人做表率。”

莊妃哼哼了一聲,尤不依不饒,脫口而出:“我隻怕她帶壞了周淑女,周淑女那般樣貌,若惹陛下生氣……”

“慎言。”

皇後沉下語氣,連大殿外頭的鳥兒都像是收了鳴似的,整一片都靜了下來。方才她好說歹說勸了半天,沒見莊妃消停,這會兒就兩個字倒是讓人住了嘴。

有幾道好奇打量的視線從身側傳來,連皇後都漫不經心瞟了她一眼,周書禾眼觀鼻鼻觀心,隻恨人不能閉了耳朵,得以好好地表明自己不聽不看的態度。

想知道個中隱情私下打探便是,這會兒兩眼一抹黑,可當不得皇後和寵妃麵前的出頭鳥。

“皇後娘娘為六宮之主,自然要端正宮妃言行,護眾妃嬪周全;而莊妃姐姐向來快人快語,卻也並非有意要難為誰。這些嬪妾知道,諸位姐妹們也都知道,隻瀟妹妹和周妹妹還是第一次覲見,這會兒怕不是心裏打突呢。”

說話的是嘉貴妃朱純,她也是潛邸舊人,論位分還比莊妃還高半級,正是諸妃之首,又是皇長子的生母,在皇後和莊妃麵前都說得上話。

此時她對上一副溫溫柔柔的姿態,對陳、周二人也捏著恰到好處的善意調侃,一通話畢,殿內氣氛又鬆快了起來。

既給了台階,周書禾當然要下,她隨陳瀟瀟側身,向右上位的嘉貴妃福禮,嘴裏連連說著不敢、怎會、宮裏的娘娘們說話好聽、都是頂頂和善的人之類的話。

過了約莫一刻鍾,皇後稱疲,諸妃嬪順勢告退,周書禾跟陳瀟瀟去了她在上陽宮的雪霽軒。

陳瀟瀟盤腿坐在塌上,揮手讓左右侍女退下,單刀直入:“方才坤仁宮裏,皇後同莊妃講的話你可明白?”

周書禾搖頭:“我初入宮,實在不明白她們打的啞迷,你早早侍寢有些特殊倒也罷,可怎的還有我的事了。”

“接下來的話你不要打心裏過,我也不知真假。”陳瀟瀟少有這般神神秘秘的樣子,周書禾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昨日禦前的寺人來傳侍寢,我隻隨意問了兩句,他卻主動說起一事,當時隻覺得驚奇,今日見皇後和莊妃說話藏著掖著,想必是莊宮廷秘辛。我心中不安,不知此人這般說話是有何用意,你且聽著,莫不信,也莫要全信。”

周書禾心中一動,突然問到:“是誰?”

“什麽?”

“你說的那個禦前寺人是誰。”

“……”

陳瀟瀟上下打量著她,隻覺得這人怎麽半分重點也把握不住,卻還是耐著性子回答道:“時間太緊我沒多打探,隻知那人叫祁遇,是養心殿掌事的少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