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以外, 積雪被兵馬踩踏化水,泥濘和鮮血給皚皚大地染上了一片汙濁。

趙王和一眾幕僚穩坐中軍,遠遠看著兩軍交鋒處, 心中頗有幾分古怪。

“為什麽,”他不解道, “周太後能猜到本王做的局,這倒是不難理解,滿朝文武畢竟不是吃幹飯的, 然而就算他們識破了本王的計謀,欲把這閹賊送到本王刀下, 讓本王失去進軍京城的托詞,可是他——”

趙王抬手指向城下,五千黑甲衛在趙王六萬大軍的攻勢下苦苦支撐, 趙軍已經殺紅了眼,如同千萬隻饑餓的凶獸, 撲向岌岌可危的禁軍。

“他姓祁的,又為什麽甘當魚肉,行至刀俎之下?”

“這……”眾幕僚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那個提議以“誅祁遇、清君側”為由入京的青衫男子,率先回應了趙王的疑問。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眉心擠出兩道深深的溝壑, 臉色越發凝重,“王爺,今日不能繼續攻城了。”

“可若他們就是要讓我等生疑, 不敢妄動, 又該當如何?”

“確是如此, 在下以為,宮裏那位是在效仿空城之計,欲使我軍疑有埋伏,遂引而不發,等到狄人之亂平息,便可得援軍。”

“本就不該妄動,這裏可是皇城,沒人敢拿皇城賭一折空城計!”

眾幕僚議論紛紛,趙王神色亦幾度變化。

“也罷,以穩為先,“他長歎一聲,收回目光,高聲道,“軍旗手!下令撤軍!”

然而恐怕為時已晚

城牆之上,有女子手持重弩,利刃直指趙王脆弱的脖頸。

還差一點點。

王席筠眯起眼睛,眼神銳利如鷹。

她曾是京城中最耀眼的名門貴女,雖是文官家的姑娘,卻和幼弟王傳武一樣,從小熱衷舞刀弄槍。父親寵愛她,許她滿京城裏的鬧騰,於是人人都能繪聲繪色地提起王家那個精於箭術的女娃,萬人齊指處,一雁落寒空*。

這世上就有這樣的人,生來就是要被人記住的,她有天賦、又肯努力,明明還是個小姑娘,卻成了連武將們都為之瞠目的天才。

母親笑她,日後是不是要做樊梨花,那會兒她還真以為能有那樣的“日後”,可轉眼間,紅牆深宮囚金釵,皇帝要王家女為後,她便隻能棄了弓馬,倉皇為人婦。

好在二十三年之後,她又獲得了自由。

出宮這五年來,她以蒙麵示人,除了幫周書禾掌管新月樓的經營事務之外,其他的時間都用在了重拾武藝上。

苦練一年,王惜筠很快恢複了手感,箭無虛發穿楊貫虱,可長久坐在高台的人,早就沒了強健的體魄,她的臂力甚至拉不動區區半石之弓。

祁遇對她說:“您若還是喜歡射術,那便試試弩吧。”

她笑著應聲說好,心中卻放下了年久不散的少時豪情,把它當成了殺兔獵鳥的消閑玩樂。

沒想到還能有真正用上的這一天。

隻剩一點了。她雙手穩穩地放在弩機之上,靜靜地想著。隻要祁遇走到他們事先定好的陣點之上,趙軍狂亂,中軍被迫露出空門——

是的,隻剩一點點了。

祁遇咬緊牙關,抬手執盾,擋住三個趙兵由上至下劈來的斬刀,手臂被震得發麻,肩上深可見骨的刀傷亦湧出鮮血,染得黑甲透亮。

坐下的馬匹被人砍斷了腿,人隨馬翻跌落在地,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泥濘,護衛在側的譚湘被箭矢射中腰腹,行動短暫地偏移片刻,便有三個人衝破防線,來到了他的身前。

好吧,打不過。

祁遇迅速認清形勢,丟下右手中的短刀,雙手持盾護住要害處,一邊等待救援,一邊利落地翻身退後,翻滾壓迫大腿上被流箭射中的創口,他先前就折斷了箭杆,可剩下的箭頭還是更深地陷進了皮肉之內。

武學功夫短時間內確實學不出個所以然,但論起逃跑的技巧,他還是能鑽研出一套不錯的章程來的。

祁遇側身避開橫劈而來的又一刀,盡力忽略身體各處創口發出的警告,十分樂觀地想。

眼前麵目猙獰的趙兵突然頓住,長刀從他心口當胸穿過,王傳武抽出刀,從應聲倒地的屍體身後急走至祁遇麵前,轉身拔刀相護。

若是從高處往下看,浩**的趙軍如同見了血的螞蟥,層層疊疊地圍困在黑甲衛的圈外,意圖絞殺這幾乎是觸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人淹沒在殺紅眼的敵軍嘶喊聲中時,感受到的壓迫遠比想象中更加沉重。

好在陣點已至。

穿雲一箭劃破天際,或許是因為血脈相親,滿身血跡的王傳武下意識抬頭望城牆上望去,隻見高牆之上,一蒙麵女子似是衝他微微頷首,隨即轉身離去。

也或許是他的錯覺。

王傳武愣神片刻,趙軍舉刀幾乎要砍到他麵前時才反應過來,連忙側頭避過,險些被削去了一隻耳朵。

“能不能專心啊!”譚湘叫嚷道。

箭尖直取敵首,遠處趙王剛下定決心撤軍回營,甚至還沒來得及調馬轉身,便被王席筠一弩擊中。

視野調轉倒下時,趙王還在做著龍袍加身的美夢,身側護衛幕僚們紛紛驚呼出聲,那青衫幕僚被四濺的血花染紅了袍子,瞪大眼睛,迅速反應過來。

“諸位莫要喧嘩!事已至此,我等不若破釜沉舟,攻入京中再從長計議。”

他們是趙王近臣,若趙軍潰敗便必死無疑,隻有瞞著軍士們,一鼓作氣攻入皇城,日後再找個王子繼承皇位,才是唯一的存活之道。

青衫幕僚下馬接住趙王屍身,腦子裏迅速篩選著合適的王子,卻聽那喧嘩聲竟從中軍傳至更遠的地方。

“怎麽回事!”他怒嗬道。

知曉此事的人當然不會回答他,因為傳聲的是一批藏在趙軍之中的細作。

早在兩三年前,劉貴就領祁遇之命,在大寧各軍中安插好了幾批探子,本隻做傳訊使用,今日又派上了新的用場。

“趙王已死,投降不殺!”

“叛賊已除,大赦天下!”

“打什麽打啊,都沒人給發軍餉了。”

“回家種地去吧弟兄們,王爺人都沒了,咱打這兒攻打禁軍,要是被降罪可就完了,還好陛下剛登基,聽說轉年便要大赦天下呢。”

“俺們也都是被強征過來的啊,憑啥子給他趙王拚命啊,誰還不是個大寧老百姓來著?”

“軍爺!俺投降。”

“俺也是俺也是,俺們都是被強行征來的,莫辦法啊。”

“還有俺!”

主公身死,士氣低迷,輿論之威就像是在清水裏滴下一點濁墨,眾軍士喧嘩、驚懼、然後丟盔棄甲。

青衫幕僚茫然失措,眼見兵敗如山倒,大抵如此。

*

這是承平年間的最後一個冬季。

在此之後的新年,大寧第十一位皇帝楚承延將更換年號為昭光,開辟大寧史上曆時最久的昭光盛世。五十年間,昭光帝大力扶持工商業,開辟通往西亞及歐洲大陸的航道,奠基了華夏隨後幾百年的世界霸主地位。

曆史如漫漫長河,每一個身在截點中的人,都很難意識到原來這就是大局的轉折處。

即使兩世為人,又貴為萬萬人之上,周書禾同樣不曉得這一日對大寧,乃至整個華夏曆史進程的意義。

她隻知道連日的陰雲終於消散,將露未露的太陽終於不再吝嗇光芒,趙王身死趙軍投降,而她終於可以下令打開城門,翻身上馬,然後奔他而來。

這是一切的終結。

祁遇脫力癱倒在濕濘的地麵上,冰涼的雪水和溫熱的新血相互交織,太陽直愣愣地掛在蒼穹之上,那遠方而來的姑娘,頭上戴著一根熠熠生輝的金玉簪子,擾得他得眯起眼睛,才能不被陽光刺傷。

他想,雖然能惹得她為他哭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周書禾這個人嘛,還是得笑起來才是最好看的。

不對,她每個樣子都是最好看的。

作者有話說:

* 《觀徐州李司空獵》張祜

哈哈哈哈最後瞎扯一通,雖扯但爽,問就是架空世界,華夏沒有那段屈辱的近代史,一直世界霸主可牛了。

正文完結啦啦啦,休息幾天,番外周末再寫嘿嘿,然後大概十二月或者一月份開下篇文,各位寶子有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我預收哇!是奇幻!

文名:我始亂終棄了美強慘魔君

文案:【正文第三人稱】

【美強慘呆戀愛腦x沒心沒肺無情道】

曆劫三世歸來後,司命仙君帶著各路神仙來到我府中,斥我不講仙德,是個愛情騙子,如今釀成苦果,需得為三界眾生負責。

我連忙翻閱神識,終於在犄角旮旯裏找出了跟“愛情”搭邊的記憶。

那是我在人界的第一世,初下凡塵仙緣未盡,投胎成名為覆樂的修仙者,長到百來歲,救下一隻小魔頭。

妖魔這東西貫會騙人,覆樂沉迷情愛十幾個年頭,恨海情天玩了個遍,好在她及時醒悟,把那魔頭騙回宗門,起陣,誅邪,殺他個片甲不留。

我讚歎:“妖魔人人得而誅之,不愧是我縛月轉世,幹得漂亮!”

司命白眼翻上天:“人家沒死,還成了魔界魔君,正揚言要一統三界。”

我抄起開山斧,大喝一聲:“莫怕,看本尊一斧把他打殺了!”

見眾仙哀聲歎氣滿目愁容,我隻得放下斧頭,十分從眾地喪了起來。

司命神色莫辨:“小仙有一招偏門的法子。”

*

是夜,縛月仙尊潛入魔宮,扮作被魔君司夜珍藏起來的,修仙者覆樂的屍身。

枕邊的燈是引魂燈,身下的床是冰魄棺,魔君剜下心頭血滴落在她的唇間,她聽見他小聲抽泣。

“姐姐,求你再疼疼阿夜吧。”

果然,妖魔這東西,神經得很。

*

司夜:我本是不諳世事的乖巧天魔小哥哥一枚呀,妖邪欺我,仙人誅我,姐姐騙我。涅槃重生,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明天是我和姐姐的結婚紀念日,v我50給她買花,共商一統三界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