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野鶴一下子被這短短的一句話,拉入了回憶的漩渦中,薄唇沒有了一丁點兒血色,皸裂得起皮。

那一頭利落的短發凝結著一顆顆水珠,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洇開一灘水澤,他顫抖著身子,冷意通過褲腿處鑽進去,將他重重疊疊包裹困住。

“哥。”

徐圖之使用著這帶著嘲弄的尊稱,稍把頭伸過去,說得每一個字都輕。

他說:“都是你活該。”

徐圖之的話如同魔咒,它在慕野鶴的腦子裏似有千萬種聲音在發了瘋叫囂,慕野鶴抓著頭部痛苦掙紮,徐圖之看得盡心。

突然,受了刺激的慕野鶴像發了瘋一般掐住徐圖之的脖子,徐圖之嚇得臉色大變,喘不過氣來,臉部充了血樣可怕。

他試圖掙脫慕野鶴的魔爪,但很快,他從輪椅上跌了下來,兩條沒有任何知覺的腿跪在地上,徐家夫婦聽見了聲響,忙推門而入。

封琴一進來見到的就是這一畫麵,那一刻,她瘋了似的拽開慕野鶴,徐國棟一腳踹在了慕野鶴的肚子上發出沉悶的動靜。

慕野鶴被外部力量震住,整個人甩在了牆壁上,五髒六腑都在隨之晃動。

封琴攙扶起徐圖之,緩緩坐回了輪椅上,她紅了眼朝慕野鶴咆哮。

“野種!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麽!”

她萬分後悔,就不應該讓他們他們倆單獨在一起,這個野種遲早會害死她的兒子!

慕野鶴尚存一絲力氣,嚴重凍傷的一雙手遍布瘡痍瘡口,喉頭蔓延出一股鐵鏽味,他冷笑一聲,雙眼赤紅。

“怎麽,看不出來嗎?”

“我想殺了你兒子啊。”

反正,所有人不都是這樣認為的嗎?

他一直都生活在這個陰暗潮濕的環境下,野蠻生長出一根根帶刺的藤蔓,有人妄想拔掉他全身的刺,怕的就是荊棘突然有一天會傷到他們。

可是,他們卻忘了。

是他們收養的他。

從一開始,這對夫婦收養他時是開心的幸福的,後來因為有了帶著真正血緣關係的徐圖之,他們便毫不留情的一腳踢開了他。

像個垃圾一樣。

也更像是徐圖之的替代品。

“滾出去!”

趁在封琴開口怒罵之前,徐國棟也終於忍無可忍,指著大門口破口大罵。

“還是說,你想像小時候一樣讓我把你從窗戶上扔出去?”

聽罷,慕野鶴臉色微斂,再次想到了過去。

從精神病院無病釋放回來後,他時常精神錯亂,每次都是被懸吊在窗戶上清醒過來的。

之後,他徹底從那場噩夢中走脫,徐圖之卻總栽贓嫁禍他。

他會哭著跟封琴說,哥哥又不正常了。

然後,這個時候封琴就會按照慣例把他拎到窗戶外麵,用一根繩子綁住雙手,整個身體懸空在半空中。

那時候的慕野鶴才不過八歲,小臉嚇得煞白。

他不停的向封琴求饒。

“舅媽,舅媽,我沒有生病。舅媽求求你了,放我下去吧,我以後再也不會發瘋了嗚嗚嗚,舅媽。”

當年,他被反反複複以這樣的方式“清醒”了半年,在這期間無論他求饒多少次都沒有用。

還有一次,因為恐高嚇尿了褲子,導致殃及到了下麵行走的路人,愣是挨了一頓毒打。

最慘的那次繩子斷裂了,慕野鶴從三樓掉了下去,幸虧下麵的草叢救了他的性命。

這些統統都是他肮髒不堪回首的過去,每當回到這裏都會被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反複揭開。

“來這裏我隻想問一句,我的錢呢?”

慕野鶴抑製自己的聲音變得和平常一樣,沙啞得可怕。

“錢?”徐國棟皺著眉,“什麽錢?”

他不記得他們有欠慕野鶴什麽錢。

“我媽媽留給我的錢。”

徐國棟想起來了,在收養了慕野鶴後,慕悅留給了他一大筆錢,說是給將來慕野鶴娶老婆用的,拜托他們幫忙保管著,除此之外,她還另外給了徐家一大筆收養費,以便支付慕野鶴的日常開銷。

“錢?”封琴笑了,“慕野鶴,你以為養活你很容易嗎?吃喝拉撒哪樣不要錢?”

在聽到這句話後,慕野鶴在心裏認知到了一件事,他緩慢的收回了手,發出靈魂質問。

“所以你們就把我媽留給我的錢花光了?”

話落,空氣中凝聚著詭異的沉寂。

他們心虛。

那些錢他們當然用完了,都給徐圖之治腿去了,然後沒有治療成功,反倒坑了一把。

“慕野鶴,我兒子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難道你不需要負責?”

封琴想到治療,一下子又給了她不少開口的勇氣。

聽到這荒謬的言論,慕野鶴怒極反笑。

“你們還真是一頭頭喂不飽的野狼。”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今夜沒有半點零星,風聲胡亂刮在臉上,傷口被帶動的疼痛。

慕野鶴拖著一副沉重的身體走在路上,全身都疼得沒有知覺,滿身的疲憊令他倦怠不已。

他想,錢沒有了,奶奶該怎麽辦?

該拿什麽為她治病?

慕野鶴口中幹澀,突然想吃糖了。

於是伸出手摸了摸口袋,裏麵什麽也沒有。

他才想起來,那幾顆糖早就被他扔掉了。

小時候的慕野鶴喜歡吃糖,因為過得太苦了,隻有糖果的甜味可以稍微讓他忘記身體上的痛感。

然而,小時候總是吃不到,每次都眼巴巴的看著隔壁胖虎家吃豬油糖,而他隻能舔舐著糖果紙,其他堂子裏的小孩都笑話他。

直到後來在精神病院遇到了慕奶奶,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笑得一臉慈祥,手裏捧著幾顆糖。

活脫脫的像一個活菩薩。

而現在,他覺得自己不用再靠糖這種東西維持了。

沒想到今天,卻莫名的有些想念那幾顆平平無奇的草莓味糖果,腦中浮現的更是一個女孩笑吟吟的臉蛋。

走了一會兒,慕野鶴雙手撐在地上,肚子疼得厲害,感覺頭重腳輕,而且他渾身發麻,以至於直不起腰。

此刻,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死了會不會見到媽媽啊?

他想問她,為什麽要把他生下來?為什麽要讓他無緣無故承受這樣無端的痛苦和黑暗?

為什麽不能帶著他一起走,哪怕下地獄也好啊。

這一刻,慕野鶴想了很多很多。

“慕野鶴?”

而就在這時,一道清甜的聲音衝破黑暗鑽入他耳中,他用盡全力抬頭看,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令他看得不貼切。

那道嬌俏模糊的身影穿著一身純白色衣裙,美好而又皎潔如月。

他想,他可能是見到了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