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的是什麽玩意兒?我梁州地薄人少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了,哪拿得出這麽多的稅?

不夠的誰補?你們補還是我補?

本將軍沒錢沒糧,兵都養不活了,馬都餓的一把骨頭隻能啃地皮,交不起。”

賀元淩這番發作將幾個來交賬的官員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別人聽了或許會信,但他們都不是外人,什麽不清楚。

他們梁州確實是收齊了稅,梁州的兵馬也都沒餓著。

戰馬都被養得膘肥體壯,根本就沒有得瘦一說。

所以,賀將軍這是為何發作?

有人扯扯上司的袖子,對他使眼色,然後齊齊告退出去。

到了外麵上司才問扯他袖子那人,“你做什麽?話都還有說清楚呢。”

“將軍說清楚了,說清楚了。

咱們窮,交不齊。”

“什麽?這……這……”

那人又拉著上司離開,“我們回去再說,回去再說。”

三天之後新的賬冊交上來,數據跟往年交上去的稅差不多,多也隻多了不到半成。

這回賀元淩落了筆蓋了印,然後讓人模仿侯刺史的筆跡寫折子哭窮加罵他賀元淩,落了候刺史的印。

見死不救?若是這些銀糧真能落到該救的人手裏賀元淩自然不會扣下。

出了梁州之後一層層的吃才去,到了災區能有個十之三四就不錯了。

與其被填了蛀蟲,不如留著他們自己填肚子。

以為這就算完了,老百姓勒緊了褲腰帶還能再掙紮,結果來年又漲。

商稅也漲,根本就沒打算給商人留活路。

但凡是家底稍微薄些的商戶,都撐不住。

稅還沒交出去,京裏來了人,沒個旨意突然到來。

專程來查梁州賬目,朝廷裏有人懷疑候文成。

來人都到了城門口,賀元淩才收到消息。

這回要再演一次是不可能了,隻能先請了人進城。

自然不可能讓他見到侯文成,賀元淩也沒打算見人,派幾個官員接待了送到最窮的鄉鎮去走,挨個的走,翻山越嶺也好,先走他個一年半載。

不去,那就回去複命吧。

半年之後,來查的官員才拖著孱弱的身軀踏上回京的路。

梁州這個窮地方,雖然百姓都很熱忱很實在,但他也是真的不想再來了。

這兩年各地百姓都不好過,不隻是梁州,但好歹梁州算是撐過來,並不像別處所見百姓都麵黃肌瘦雙眼渾濁無神。

又是一年冬日,本該是要落雪的時候了,但今年的冬日好似沒有往年冷,雪也遲遲不下。

將軍府裏有兩株紅梅,今年的紅梅也明顯沒有往年開得盛。

有經驗的老人猜測,明年怕不是個好年。

到了年關的時候突然就冷得很,就算有炭火也有好多年老體弱的人沒有撐住。

還沒有到來年,這個年就已經很難過了。

下令各個府衙放糧施粥,召集藥鋪大夫接診。

幸好是這些年整修了無數房屋,不然怕是有更多的人都撐不住。

但就算是這樣,也基本每個鄉鎮都有人死亡。

好不容易等熬過了冬,驚蟄這日竟然沒有雷,直到春分也沒有見下過一滴雨。

梁州靠山臨河,但也經不住一個春季都不下雨啊。

立夏之後眼見著山林逐漸發黃,河水也一日比一日低,地裏種的莊稼都焉頭耷腦眼看著活不成。

莊稼活不成,人還能活得成。

糧食一日比一日貴,還限量售賣。

陵城街頭,賀元淩親自砍了幾個惡性屯糧太高物價糧價的商人之後,總算是壓住。

朝朝廷要糧要錢,折子上去了,給不給都得有這個過程。

先拿之前扣下的糧吃著,寄希望於撐過這一年,到明年能緩緩。

稅?自然是不可能了,先不餓死再說。

幹旱一直持續到七月,終於迎來一場雨。

餓死不少人,賑災糧一顆沒到。

跟梁州比起來,兗州青州十裏都不一定能見到個活人。

再就是冀州雍州,災民不斷往南方走,走一路死一路,路上沒死的也到城門口被活活熬死不少。

從六月到七月中旬,梁州收了三萬災民。

有人來就收,早就做好了準備,各地都搭建好了棚戶。

半個月之內不許入城,在城外喝藥等著,確認沒傳染病之後先登記再配統一分配。

白吃糧自然是不可能了,老實做事有飯吃,不老實想鑽空子者先驅逐,再不聽者按在城門口斬首示眾。

有人湧著往梁州來,有人比如蛇蠍。

參賀元淩的折子如同雪片一樣落在皇帝麵前,但此時皇帝根本就無暇顧及。

聽聞,從冀州過來一路上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情況,還有一個名:兩腳羊。

各地匪寇崛起橫行燒殺搶掠不斷,包括梁州好不容易清剿過的各山頭,也又有了土匪活動的痕跡。

就算是下雨了,但也早就過了種糧食的時節,隻是喝水能填得飽肚子?

以為最先按耐不住的是安王,竟然是一支起義軍,先是青,再到冀邊境,接連起了數支隊伍。

待朝廷察覺派軍清剿,一時間根本就壓不住。

舅舅來了信,船暫時回不來了。

西南這邊也亂了,隻能暫時停下。

還是又起了戰事,果然老天爺就跟貓逗老鼠一樣逗弄。

以為能好一點,都還沒有來得及高興,立馬就翻臉給一個大巴掌。

為鎮壓崛起的土匪,賀元淩晚上回來的時候越來越少。

沈華柔想找人上一都找不到人,隻能她和孟婧瑤還有李氏粗略做了一個決定。

晚上,直等到賀元淩回來已經是後半夜,沈華柔沒有時間跟他溫存。

“咱們沒有更多的時間等了。”

正在狼吞虎咽吃飯的賀元淩聞言頓住,他咽下嘴裏的飯菜,用手背抹了把嘴。

賀元淩定定的看她,問道:“你怕不怕?”

“不怕。”

她怕,怕重蹈覆轍。

“好。”

深夜裏,隻這一個字後便又是賀元淩咀嚼的聲音。

在家眯了一會兒,在天亮之前賀元淩又起身要走。

沈華柔拉著他的手臂,撲在他懷裏緊緊的抱住人。

“我們肯定守得住。”

片刻之後,賀元淩粗糲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