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中,溫綰一夜好夢。
有了特調的敷料,一晚上睡過去,溫綰隻覺得後背舒服很多,傷口有了結痂的預兆。
起床洗漱之後,溫綰照例給婆婆施針喂藥。
顧晏平端著熱水進來了,眼下烏青。
“你昨晚沒睡好?感覺你到半夜才上了床。”
溫綰哄著顧曉雯把最後一口藥咽下,給她吃了幾粒山楂丸子,沒有多想。
“沒什麽。下雨天,腿有些疼。”
顧晏平沒那個臉把最主要的原因說出來。
顧曉雯卻不知怎麽聽得誤會了,興高采烈地拍起手來。
“晏平,綰綰,困覺,生寶寶!”
這直白的大白話,把兩個人都鬧了個紅臉,趕緊各找借口去忙事了。
他們怎麽可能會走到生孩子呢?
昨天采的覆盆子還剩了些,但摔過一趟都有些破相。溫綰幹脆洗幹淨了放在鍋裏煮爛,加糖做成果醬,又煎了些饅頭片,給一家老小當早餐。
惦記著給流珠做花衣裳,溫綰趕緊趁著雨停,把布料給染上。
平常人家染紅喜蛋的蘇木空間裏有的是,溫綰弄了半籃子出來,過水煮好,再加了綠礬和明礬固色,就是盆粉紫調的染料。
門口剛開的梔子花她也摘下來,煮出來是黃色。還有艾草和蓼藍,各做成了綠色和靛藍的染料水。
再把裁給流珠的那塊料折了幾折,紮了根皮筋泡進蘇木水裏做紮染,給流明的則得加緊,趁蓼藍還沒氧化把顏色染上。
流珠和流明在一邊啃饅頭片,嘴角糊了好些果醬漬,卻目不轉睛地盯著溫綰忙活。
像戲法一樣。
“珠珠想幫忙嗎?來,姨給你染紅指甲好不好?”
珠珠立馬跳下小板凳:“要!姨姨你真厲害,什麽都會!”
“那當然,別人家小姑娘都用鳳仙花染過指甲了,我們珠珠也有。”
溫綰拿了個碎布頭,蘸了染料,給流珠抹在指甲蓋上。
又給她額頭上畫了個花鈿,好看得緊,流珠看了鏡子,心裏美滋滋的,伏在溫綰腿上咯咯地笑。
流明在那邊默默看著,溫綰抬頭瞧他,他就心虛地躲過頭,囁嚅道。
“都是女孩子家的東西......”
察覺到流明眼中的欽羨,溫綰粲然一笑:“怎麽,羨慕我和珠珠關係好?”
“放心,溫姨從不偏心,我知道你也很喜歡!”
不等流明嘴硬,她已一把抓住流明的手,作勢要給他抹。
“你這個女人!放手,放手!我不要!我根本沒說!”
流明劇烈掙紮起來。
他可不想被其他小孩笑是個娘娘腔!
溫綰眨巴眨巴眼睛:“可是你不說,我就會這樣覺得啊?什麽話都憋在心裏,肯定是要誤會的呢。放心,姨肯定給你弄個好看的。”
流明眼看著那染料真要落到他的指甲蓋上:“我就是羨慕你們關係好,根本沒想染指甲!”
“早說你羨慕不就好了?以後想到什麽就直說,我又不吃人。這麽死鴨子嘴硬,以後娶媳婦你也把話憋心裏?等你學會說好聽話,你老婆早被氣跑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在邊上劈柴火的顧晏平聽了這番話,隻覺得一陣耳熱。
有些話,他能夠說出來嗎?
看著笑容定在溫綰那張姣好的臉上,顧晏平的心髒突然活泛起來,一陣一陣地快速跳動,像是要衝破胸膛。
他按住心口,隱約摸到了胸前口袋裏,那一半碎裂的玉玦。
這廂溫綰已笑眯眯地放過流明,從房簷底下撿出幾隻蚌殼,洗幹淨了,把煮好的染料各舀了些,四平八穩地放在流明平常看書寫字的大椅子上。
“這個顏色淺,隻能勉強用用,但是分到縣城的顏料貨太少,根本訂不上,等姨有錢了,給你買上滬美術廠的。”
流明的臉登時變得紅撲撲的,嘴裏好不容易擠出來幾個字:“謝......謝謝。”
看流明這小模樣,溫綰就知道這回東西是送到了他心坎上。
“死丫頭,有心思給不相幹的野種買顏料,也不願意給你弟弟還債!”
半掩著的木門被一腳踹開,溫富根渾身酒氣地闖了進來,手裏是一根燒火棍,後麵跟著哭哭啼啼的蘇秀芹,至於溫小柔和溫有才——
一個臉上的五指印還沒消下去,另一個嘛,鼻青臉腫的,門牙也歪了,恐怕是被催債的揍了一頓。
“進家去,聽話。”
溫綰搶先把兩個孩子帶進了屋裏,帶上了門。
“這說的是什麽話,晏平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男人,他領養的孩子當然就是我的孩子。再說了,就算沒有這層關係,人家是烈士家屬,值得關心愛護。”
溫綰挽住顧晏平胳膊,極為輕蔑地上下掃了眼這家子極品。
顧晏平有些受寵若驚地咳嗽了一聲,斂笑看了眼溫綰白皙的側臉。
再抬眼望向溫家人時,便換了副神情,冰冷得徹骨。
“反倒是有才,除了都有一個混賬爹以外,跟我的確是沒什麽關係。”
雖然不爽溫綰拐著彎罵他,但溫富根也知道輕重。如今這筆錢再還不上,兒子恐怕是真的要被捉去打死。
那群討債的可不是惹得起的!
溫富根提著燒火棍在地上猛敲一下,大著舌頭就要來打溫綰:“不孝女,早知道指望不上你,幹脆當初把你尿牆上!我告訴你,要是你還不給錢,你以後可就別想上我們老溫家的族譜!”
剛喝了二兩酒的他得意地昂起頭,已經等著溫綰痛哭流涕地跪下來求他原諒,乖乖把錢奉上。
畢竟以前他就是靠棍棒再加上幾句大道理,就能把這個女兒治得服服帖帖,事事順從。
顧晏平已抄起斧頭,一手捏住溫富根的手腕,再在他膝蓋上一記狠踢,疼得溫富根齜起一口大黃牙,眼淚飆了一臉。
斧頭高高揚起,重重砸在溫富根的肥手旁,磨得鋒利無比的刃口離他手指頭就差那麽一點!
“別殺我,別殺我!我可是溫綰的爹,你的老丈人!”
激烈掙紮中,溫富根被嚇得魂飛魄散,嗷嗷直叫,酒頓時醒了大半。
顧晏平厲聲道:“管你是誰,你敢動她一根手指,我就折你全家的骨頭,說到做到!”
蘇秀芹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的情狀,直接成了個趴窩的老母雞,兩腿直打顫顫。
當時要不是她躲得快,絕對要被斧頭削掉二兩肉!
溫綰卻輕輕柔柔地按住顧晏平手背,衝他勾起一個笑容。
對上這樣一張好看的笑臉,顧晏平火氣消散大半,便不做聲地鬆手,將溫富根撇到地上,由溫綰處理。
看著這個從小對她打罵不休的混賬爹抖成個篩子,被顧晏平教訓得老老實實,像老鼠見了貓一般,壓在溫綰心上兩世,沉重得揮之不去的陰影終於消散一些。
心底還有些莫名的情愫蔓延。
她沒有多想,直接捏起鼻子,跟溫小柔挑起話頭:“小柔,你今天的糞車拉完了沒?拉完就趕快洗洗去去身上的味,畢竟有才和爸指望不上我,隻能靠你嫁給傻子家拿彩禮還債了,別臭得到時候人家傻子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