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宴聽得心驚膽戰,兩隻手攀上她胳膊,她才發現史紅梅把鋪蓋放在她旁邊了,一臉討好:“宴宴,咱倆好姐妹睡一塊,明天也一塊上工。”

她發現了,羅會計派活時偏袒薑宴,她隻要跟死丫頭在一組幹活,就能占便宜。

“我跟你從來不是姐妹。”薑宴推開女人的手,卷起自己的鋪蓋在吳瓊身邊放下,大家自動朝外移,史紅梅睡在了門邊。

惱怒,委屈,各種表情在史紅梅臉上走馬燈一樣變幻,最後定格在真誠上,女人一隻手還放在胸口上做發誓狀:

“宴宴,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但我們是血脈相通的親姐妹,請你給我機會,我一定向你學習,改正錯誤。”

薑宴躺下,留給女人一個腦門。

她清楚繼父對這個繼姐的言傳身教:需要別人時,就算他拿屁股坐你臉上,你也要笑臉去舔,俗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等到不需要了,分分鍾翻臉秋風掃落葉就是了。

史紅梅根本不用理,可薑宴就怕轉來的下放人員是爸媽。

破廟已經長久沒人住,肯定老鼠蟑螂遍地,昨天下過雨,跑蛇進去還好說,要是大蟒跑進去,那是能生吞人的。

薑宴支起上半身,湊在吳瓊耳邊低聲道:“對不起,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毛房?我今天好像有點鬧肚子。”

不行,她必須去看看。

不是睡覺前一起去過了嗎?吳瓊眼裏閃過疑惑,仍爬起身:“好,正好我也想去。”

見薑宴拿上不合時宜的棉衣也沒問,兩人拿著手電筒朝外走,到門口時薑宴手臂又被抱住:“真是太好了,我也正想去毛房,一起,一起。”

又是史紅梅!

這東西跟著去什麽事都辦不成了。

薑宴一把甩開,一指頭指到女人臉上:“史紅梅,你別在我們麵前又做師公又做鬼,今早除草是張萍姐除得最多,你哪來的臉跑去羅會計麵前說,那塊地是你除的?”

“這次下鄉爸爸一分錢沒給我這個繼女,但給了你這個親生女兒一百五十塊錢,楊靜跟你借,你有本事說你一分錢沒有,像你這樣的人,誰都不可能跟你做姐妹!”

房間裏兩秒的寂靜。

史紅梅一臉錯愕。

薑宴這樣不給情麵,和她被親媽揪著頭發朝牆上撞,小菜一碟都不算。

她吃驚的是,不過就是想跟著一起去毛房,至於這樣疾言厲色嗎?

沒等她反應過來,後腦被人推了一下:“你憑什麽占我工分說那塊地是你除的草?”

史紅梅又氣又惱又不得不分辨:“薑宴撒謊,張萍姐你別聽她胡說。”

“薑宴沒有撒謊,我楊靜也聽到你在羅會計麵前說,那塊地是你除的草了。”

薑宴走出知青小院,聽史紅梅驚叫聲:“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

“呸,像你這種當麵一盆火,底下一把刀,給蘇珍珍洗**,她都不要的東西,隻有打!”

吳瓊聽得笑起來:“張萍下手沒輕重,等我們回去,史紅梅怕是隻會在**哼了,咦,薑宴你怎麽不走了?”

“噓。”薑宴雙手抱住吳瓊胳膊,“瓊姐,麻煩你告訴我,破廟那邊怎麽走?告訴我,你就回去休息吧。”

“大半夜你要去那種地方幹嘛?”

吳瓊眼神更加疑惑,“從你到猛罕坡一直在問下放人員的事,我以為你隻是好奇,或者是爛好心,現在你要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你有家人是下放人員?”

“......是。”薑宴放開吳瓊的胳膊,聲音低低的:“對不起瓊姐......你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我也不會怪你。”

她轉身,胳膊被拉住,吳瓊歎息聲在她耳邊響起:“有個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家人多好啊,哪怕他是下放人員。”

薑宴突然想起,知青們每個月多少會收到家裏匯款,除了她和吳瓊,至於史紅梅,她懷疑那東西每次到處顯擺的匯款單,是蘇珍珍或是姚青鬆的。

吳瓊從不說家裏人的事,卻會收家裏來信,有一次她無意中看到,吳瓊將現在絕對稱得上抵萬金的家書燒了,眼神冷漠。

此刻,月光下,吳瓊的眼中已蓄滿淚水,“走吧,我帶你去。”

誰都沒再說話。

也不知走了多久,薑宴隻覺得走了一個世紀,終於看到那座廟了。

明晃晃月光下,屋頂都快沒的破房子前,被打掉的哼哈二將泥塑頭躺在地上,兩眼圓睜怒視一切來犯者,陰森可怕。

想到爸媽不知被折磨成什麽樣了,薑宴隻覺氣快喘不上來,發出的聲音在天邊飄:“瓊姐,你在這等著我就好,我進去看看。”

胳膊再次被拉住:“薑宴,我必須跟你說,無論你如何愛你的家人,隻要被人發現你跟下放人員有這層關係,你不但救不了他們,自己也會倒黴,到時誰都救不了誰。”

薑宴鄭重點頭:“我知道,我會盡快出來。”

一手拿著手裏筒,薑宴像那泥雕頭一樣圓睜雙眼,另一手緊握路上撿的粗棍子,一步一步走入破廟,腦袋裏除了閃現爸媽慈愛麵容,就是前世霍英對她的各種荒野求生教導。

“野外老鼠不是居民區老鼠可比,它們成群結隊,終生生長的門牙像刀片一樣鋒利,一旦遇到,你必須呈現出堅不可摧的意誌,否則被它們發現你害怕,一擁而上能把你撕個粉碎!”

可她竟然沒看到一隻老鼠。

哦,爸爸也懂荒野求生知識,他用各種方法把老鼠趕走了?

不對,她記得前世蘇珍珍講過,爸爸下放前受過酷刑,嗅覺失靈,兩手顫抖,根本使不出多大的力氣。

而媽媽大家閨秀出生,和她一樣前生受盡寵愛保護,別說老鼠,一隻蟑螂都能把她嚇哭,哪敢驅趕老鼠?

胡思亂想著,薑宴已繞過小小的前殿,一隻腳剛跨入後殿的門檻,就看到一處角落裏,野草蓋身蜷縮著一個人。

雖背對著她,但從他蓬亂的頭發,睡著仍微微顫抖的身體,就能想象出他曾經受過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