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婉柔說的那家酒樓距離國子監並不遠,可還沒到酒樓呢,路上便先瞧見了一個眼熟的人。

還是戚喬喬自個兒先看到的。

薑利來正在京中數一數二的首飾鋪子——妙玉堂裏頭買物件。

因著妙玉堂的客源多為女子,薑利來的身影在其中便極為顯眼了。

“我家利來!”戚喬喬歡天喜地,雖隻看著背影,卻也曉得他在極為認真地挑選物件。

她的侍女也高興,“薑公子這樣鄭重,若不是給家中老夫人和夫人挑選簪子,便一定是給主子您買東西了。”

“我要去看看。”戚喬喬說著就要跳下馬車。

唐翹適時開口,“你瞧他這樣低調地出來買首飾,也沒帶什麽侍從。可見是不想叫旁人知曉,你這樣冒冒然地去,豈不是叫他準備的驚喜都沒了?倒不如先莫要驚動,假裝沒看著。”

戚喬喬一聽,覺得頗有道理,於是又坐了回去。

馬車繼續行進著往酒樓那邊走,可她耐不住性子,止不住地掀開簾子往外頭瞧。

直到連那間鋪子的影兒都看不見了,才收回眼來。

謝婉柔見狀就笑,“你這樣風風火火的性子,還是得要個安靜穩妥些的夫婿才好。”

“婉柔姐姐此言很是有理。”她頭一昂,十分驕傲:“我家利來便是位穩妥極了的人物呢。又肯上進。他還與我說,他不想隻憑蔭封,想堂堂正正的做官,好求得功名來娶我。”

在當下入仕基本都靠蔭封的環境裏頭,薑利來能有此抱負,難怪戚喬喬這樣高興。

唐翹笑了笑,“青梅竹馬的情分自然是比不了的。隻是她那妹妹……”

戚喬喬替薑瑜來解釋道:“殿下你也曉得,我自小愛些舞刀弄槍的,阿瑜性子溫和文靜,不喜這些。袁大姑娘又盛名在外,自然要與她親密些。”她笑道:“不過這也並非多大的事情,待我與利來成婚後,日子久了,必然也會極為親近的。”

酒樓很快到了,隻是卻被通知,醬燒豬蹄已經沒有了。

小二十分歉意地道:“幾位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本店廚司每日隻做三十份醬燒豬蹄,晚了便要等明日了。”

謝婉柔疑惑,“前幾日來,不還不限數量嗎?”

小二笑得咧出一嘴白牙,眼睛都眯沒了,“姑娘也曉得,這最最要緊的招牌菜,自然是貴精不貴多,本樓也是為了保證吃食的精細,好叫客人吃得高興滿意嘛。”

戚喬喬大失所望。悄悄對唐翹道:“這店家還真是會做生意,這樣一來,這醬燒更吊人胃口了。”

反正她現在就是巴不得吃上一口。

這小二很是會說話,見三人麵露憾色,便連忙道:“不過咱們酒樓還有許多招牌菜,保管有幾位姑娘喜歡的菜式。外頭風吹日曬的,不如幾位姑娘先入樓瞧瞧,若有看得上眼的,小的立馬為你們奉上來。”

這話說得,就是幾人再不想留也經不住勸了。

更何況她們也懶得再去尋旁的用膳處了。

才進門,便也看到同樣與她們一樣來晚了的男客。

是位衣著華貴的公子,許是家中還算殷實,一直鬧騰著非要叫廚司給再做一個。

“什麽隻做三十個?本公子賞識你這破酒樓,特地領了朋友過來,你們卻以如此說辭來搪塞我,當真以為本公子是好欺負的嗎!信不信本公子找人來砸了你這破店!”

在應付那位公子的是一名女雜,許是酒樓新開張人手不夠臨時招來的,性子頗有些軟,一見這客人如此氣性,臉色便先白了兩分,說話也哆嗦。

“不……不是,真的是廚司忙不過來了。何況……何況做多了,味道就不一樣了。”

大致意思和方才那位小二差不多,可這言辭方式卻格外不同,達成的效果也截然不一樣。

這話叫那位公子更覺有理,也更加肆無忌憚。

“你這酒樓,無非是仗著自己客源多了,才如此囂張跋扈。”那人一腳踩在板凳上,“今日,我倒要叫你們曉得,京城是什麽地界,什麽才是規矩!”

他微微抬手,後頭的侍從們便迅速圍攏上來。

“給本公子抄家夥!”

隻這句話一出,七八個侍從便毫無顧忌地去扯凳子,抱花瓶,隻等自家主子一聲令下,便要摔踹。

這樣大的動靜,駭得一樓大堂的賓客們一個個都頗有驚恐。

想離開吧,豬蹄子又還沒吃完,不離開吧,又怕砸著自己。

聰明些的人,便連忙將醬燒蹄子合盤端起來,躲到一邊去。一邊聞著醬豬蹄的肉香,一邊看著這頭的鬧劇。

“那人是誰啊?”

“這你都不認識?晉國公府的小公子榮林。”提起這個人,一個個地便跟著搖頭,“又是一個紈絝子。”

“這又有什麽辦法呢?他祖父晉國公可榮澄大人可是門下侍中,先帝爺在世時的第一批相閣大臣,如今雖然因為年邁退下來了,可權力也不低。他家中又隻有這一個小輩,愛得跟什麽似的。不過是拆一酒樓,又有什麽要緊。”

“哎不對啊?”有年紀大些的人困惑出聲,“他叔父膝下不是有一個孩子嗎?”

“快別說了!”連忙有人拉扯他,示意他噤聲,“那個孩子啊,生母出身低微,國公夫人如何瞧得上。連帶著對孫兒也很不喜歡。前些年他那叔父帶著妻兒前往邊關,後來戰死了,他那妻兒也不知所蹤。大概是也沒了。這事榮氏甚是忌諱,你還是少提為好。”

這些話悉數落在唐翹等人耳朵裏,榮林並未聽著,依舊冷嗤看著麵前的女雜道:“你再說一遍有沒有?”

那姑娘明顯已經被嚇得無法答話,這邊這個小二連忙過去支應。

可榮林一個世家公子,哪聽得進去這些。

掌櫃的又遲遲沒到。

眼看著就要吩咐人砸東西。

唐翹正要動彈,千鈞一發之際,一抹紅衣輕易地繞過人群攔住了。

“林弟,算了。”

榮林一個氣焰格外囂張的人,聽了這話竟奇跡般的冷靜下來,看向說話的人。

唐翹也隨之看過去。

這位的長相,隻一眼,便足夠叫人驚豔。

他的美,跨越性別,雌雄莫辨,好看得令人心驚。尤其是那雙眼角微微向上挑的雙目,如黑曜石一般悠遠深邃,含情脈脈,叫人心悸。

偏偏他酷愛廣袖紅衣,更襯得麵容白皙透淨。美而俊朗,不嬌而妖。

他似乎才喝了酒,淺淺笑著時,眼角有一絲迷醉。

“新店開張,乃是大吉。沒有便沒有吧,來,陪我喝酒。”

“歸璋哥,今日我可帶了好酒。”榮林似乎與他分外親密,任由他將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一邊說著一邊往他們訂的雅間裏走,脾氣好得要死,仿佛方才的鬧劇隻是幻覺一般,“咱們不醉不歸!”

“這世家子弟。”有客人不滿又不敢大聲說話的嘀咕,“整日就知道喝酒逍遙。”

話中怨氣很大,可更多的,還是無法掩飾的羨慕。

“可不是嘛,這忠勇侯府許家當年可是懷王的人,若不是咱們陛下顧念著老侯爺的軍功,不忍苛責,這侯爵早該掉了。哪還能叫他們依舊享受俸祿,還給他父親一個五品的官職。”

“五品又如何?不過是散官。老侯爺早已邊緣化,這位世子,瞧著也就是個不成器的。忠勇侯府啊,怕就要敗在他手裏咯。”

這樣說著,似乎又能從中找到些平衡,不再那麽怨憤了。

唐翹收回視線,方才那小二已經趕回來了,“幾位姑娘,實在不好意思叫三位多等了。”他眼光毒,一看這幾位的穿著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於是也不提什麽大堂用餐的,直接對著儼然是主心骨的唐翹道:“小的為你們訂一雅間如何?眼下就剩兩間了。貴客想要哪間?”

他給指了指,正好是一左一右。

戚喬喬和謝婉柔都無所謂在哪,唐翹便指了指右手邊的,“就這間吧。”

“得嘞!”

雖說是新開的酒樓,可裝潢卻不差,雅間外頭的望台可以環看四周景色,很是得宜。

戚喬喬和謝婉柔在看菜目,唐翹便悠悠哉哉徑直走到了望台來,手微微搭在望台欄杆上,略一側眼,便與一人四目相對。

那人朝她舉了舉手裏的酒盞,似乎醉了,又好像清醒著,嘴角含著笑,無聲地稱呼了一句:

【長公主殿下】

“許歸璋。”唐翹緩緩念著這個名字,忽然笑了,“好得很。”

“殿下,殿下?”戚喬喬也跟著出來,“殿下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哦,方才看到了一隻毛色十分漂亮的鳥。隻可惜模樣瞧著溫順無害,啄人卻疼。”

“什麽鳥?”戚喬喬興致大起地去瞧,可怎麽看都沒見著什麽鳥兒。

倒看見了在那邊獨自喝酒的許歸璋。

一杯接一杯地灌,跟喝水似的。

“科舉就快到了,王家大公子這樣才華絕世的都在悉心備考,倒是這幾位……”

戚喬喬對榮家小兒子榮林欺負弱女子的行徑十分瞧不上,連帶著也對許歸璋沒什麽好感。

可她到底不曾詆毀什麽,隻微微歎了一聲,拉著唐翹往裏頭走。

“殿下你不知道,方才婉柔姐姐說,這菜目上的,竟大半都是你素日裏喜愛的呢。咱們真是好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