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翹半信半疑地接過菜目來一瞧,也驚訝不已。
因著前世身子不好的緣故,她能吃的東西不多,分明是位挑食的主。
哪怕到了現在,她也還保留了許多前世用食的習慣。
可即便如此,戚喬喬說的大半也算是委婉的說法了。因這一頁菜目上幾十道菜,除了一兩道她不怎麽動筷的,其餘的,必定是她曾經喜愛吃,或是現在愛吃的吃食。
還都是以京城菜色和渝州菜式為主。
“天下竟還有比姑母和我還知曉殿下用膳喜好的人物。”婉柔笑著,“說起來這樓的名字也別致。名曰:無名。”
“無名?”戚喬喬睜大眼睛,甚覺有趣,“怎麽會有酒樓取名叫‘無名’?”
正好之前接待她們的那位小二上樓來,聞言笑意盈盈解釋,“東家說,咱們酒樓的名兒,得要日後的東家娘子來定。故而眼下,便隻是‘無名’。”
戚喬喬一聽更來了興致,“聽這意思,你們東家娘子還未過門?你這酒樓也籌備許久了吧?”
小二一一將茶水點心擺放在八方桌上,一邊道:“不瞞幾位姑娘,我們這酒樓啊,從年初才開始籌備的。”
“年初?”這回別說是戚喬喬了,連謝婉柔也訝異。
要曉得,在京城北街這地界,連寸土寸金都不能形容其要緊。莫說是短短幾個月了,要在這買個地盤,哪怕是權貴,也得細細籌劃起碼一年才能開始行修建裝潢的事宜。
可這“無名”酒樓,僅僅半年就籌劃好還開了業,客源不斷。
見幾人驚訝,小二見怪不怪,道:“方才這位姑娘說得不粗。我們東家娘子確實還未過門。”說起這個,他頗有些感慨的模樣道:“我們東家格外傾慕未婚妻,奈何那位姑娘呢,位高權重,為著家族事宜,竟與我東家解了婚約。當真是世事無常,叫人感傷啊。”
聞言戚喬喬頗有些義憤填膺,“既已有了婚約,怎麽還輕易廢止?怎能如此兒戲?”
“毅勇侯府的姑娘果然知事明禮。”
雅間門口,不知何時竟已占了兩個人。
此時二人繞過屏風而來,倒叫裏頭的三人驚訝不止。
唐翹最先反應過來,“三哥與霍世子一同來來酒樓用膳?”
唐清一見她便笑起來,似清冷月光融於星夜,柔和得叫人心。
他搖頭,“本是想著你讀書苦悶,讓王府裏的廚子給你做了吃食,要來接你的。誰知路上耽擱了會子,到國子監時,才聽聞你們三人一同往北街來了。我便同聿之一同,前來碰碰運氣。果真你在這裏。”
他笑著看向戚喬喬,“喬喬也在。”
戚喬喬咧嘴笑得甜美,依著已逝的祖母寧安大長公主喚他:“表兄。”至於旁邊的那個……
雖然方才他稱讚了自己一句,可她仍有些怵,“霍夫子。”
這樣的稱謂叫霍轍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微微頷首,“嗯”了一聲。
這模樣,叫戚喬喬愈發不敢和他對視了,僵硬的轉過頭與唐清說話。
都是妹妹,唐清待戚喬喬亦是分外和藹親切,可眸光挪到謝婉柔身上時,眼底的笑意就幾乎消散殆盡了。
隻有嘴角噙著一絲假笑,“謝氏姑娘也在。”
謝婉柔聰慧,哪裏聽不出他話裏的冷漠和不喜。
她大抵知道他的不喜從何而來,於是微微屈身,行了規規矩矩的禮,“逸王殿下安好。霍世子安好。”
唐清微微抬手,示意她免禮,柔聲看向唐翹,“方才聽你們似乎聊到這酒樓的東家?”
招呼兩人坐下又叫小二添碗筷後,戚喬喬便繪聲繪色地同兩人說起方才的見聞來。
“這倒是有趣。”唐清微笑,看向身側的霍轍,“剛剛聽你大讚喬喬,總覺得有些故事在裏頭。”
他素來不是八卦的人,隻是霍轍這樣的人,無論誰都會好奇他的過往。
唐清也不例外。
眼下兩人漸漸熟絡,問這麽一句,也不算失禮。
霍轍正端起一盞茶,抬眸時,目光下意識從對側那人身上略過。
唐翹也與其他幾人一樣看著他,隻是眸光中的坦**與好奇,一時間,竟叫霍轍也啞了聲。
他扯唇笑了笑,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架勢倒跟喝酒似的。
可惜茶是醒神的,並不能叫他醉。
“我這一生,都在西北了。哪還有什麽故事趣聞。”
唐清又是感慨又是敬佩地歎了一聲,給他斟了一盞茶,兩個京中最大的病秧子便自顧自碰杯喝起來。
許是五人相處的氣氛太過古怪,戚喬喬在看到樓底下薑利來的馬車過來時,便直衝衝下去尋未婚夫了。
正巧唐清要找小二尋一盞好茶,謝婉柔精通這些,便也跟著出去了。
五人的雅間,頃刻間,倒隻剩二人了。
“這酒樓……”
“不是我的。”霍轍下意識否認,可卻意識到唐翹話還沒問完,自個兒便短暫地怔忡了一下。
他攥了攥手,要起身,“我去更衣……”
“霍轍。”唐翹喚他。
他身子便瞬間僵硬住。
再坐下來時,便又是從前那個雲淡風輕的模樣。
“長公主殿下喚我作何?”
“你既心悅寶儀,何故又沉湎過去?”她總覺得自己看不懂霍轍。
他絕不是優柔寡斷之人。
何以如今再見故人,又百般躲閃,不肯上前。反以從前那已經不存在的婚約,時刻約束了自己。
“心悅……唐沁?”
他的眸光倏爾變得冷峻,如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幽冷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
“昭華。”
他笑著,嗓音冷極,眸光卻熾熱得灼人,“誰告訴你,我心悅的人,是她?”
酒樓素來都是個嘈雜的地方,可此時此刻,那些喧囂的聲音似乎奇跡般地消散。
整個樓內,隻聽得到霍轍疑惑中帶著質問的話。
唐翹微微擰眉,“寶儀失蹤後,你幾乎發動全王府的暗衛去尋她。”
那時的唐持已然伏法,其勢力盡數被折斷,唐沁再要緊,從此後也隻是一位手無權勢的公主罷了。
可偏偏霍轍,瘋了一般地去尋她的蹤跡,更不許任何人傷她性命。
若非是愛得厲害,又怎會顧及至此?
霍轍忽而笑了。
笑容苦澀得厲害,眼眶也有些發紅,呢喃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不解其意,霍轍卻突然開口問她:
“當初,你與我解除婚約,可是因為此事?”
唐翹見他眼底都染上了血絲,怔愣之餘,認真答他:“你我訂婚,本就是為著大邕皇室的安穩。”
她抬眸,“後來我將死,而你心另所屬,這婚,又何必結?”
霍轍並不接她這話,隻問她:“你知道這酒樓原本的名字是什麽嗎?”
唐翹不解他為何這樣問。
霍轍緩緩開口,一字一句,聲音與其眼神同樣熾熱。
“叫允慶。”
景候昭華,人祗允慶。
從來都沒有別人。
他自前世傾慕至今生的,隻有她一個。
他眼底的愛意太過熱烈與誠摯,唐翹一時間,竟晃了神。
“你……”
昭華難得出口不成句。
他卻垂眸淺笑,“怪我,忘了與你說母親的事。”
他柔聲下來,細說起定北王府那位王妃的來由。
定北王妃是商賈出身,卻又不似商賈,她飽通詩書,更有治世之才,憐天下之心。
隻是這樣的一位女子,卻常有些異於常人的舉動。
她常常會說起另外一個幻想中的世界,還將那地方的一種語言說與幼子聽。
“她說,那是那個世界裏的外邦語,最是通用。每個人長到了一定年歲,除了要學本國之語,便還要學那種語言。”憶起生母,霍轍眼底皆是暖意,“母親聰慧,熟記於心,又將這語言教於我。我幼時她常在外,想念她時,便以此語傳密信,也不怕被人截獲。”
即便截獲了,也不知何意。
“我五歲那年,她悄無聲息地不見了。”他的眼神漸漸落寞,“連父親也不知她到底去往了何處。”
“可我與父親都堅信,母親必定還活著。”他抬眸,看著唐翹,是在解釋,“所以這麽些年,我和父親,一直在尋找母親。此前杳無音信,直到那年唐持宮變,寄留截獲了唐沁傳出宮的一封密信……”
“密信上所寫之語,與幼時我母親教我的,一模一樣。”
難怪……
定北王妃與霍轍母子情深無比,她幾乎都能夠想見當時霍轍有多激動和高興。
“所以,你認為唐沁或許知曉定北王妃的蹤跡?”唐翹眸光微閃,“重生後,又借山外樓之手,引誘唐沁前往杭州。又引她回京後,與你相見。”
“嗯。”他毫不掩飾。
“那你,可尋到什麽線索嗎?”
他垂眸,眸光裏便噙了落寞。
“唐沁與我母親有所聯係。”他深深吐出一口氣,“但她,並不知道我母親的蹤跡。”
“更確切地說,她也在尋找我母親的蹤跡。”
唐翹隱約明白了一些。
自重生後,她便覺得這世上,沒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的了。
定北王妃與唐沁,也許曾去過同一個地方,又或是……
來自同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