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數日雨後,隨之而來的便是爽朗晴天。
辰時正,宣政大殿之上,百官肅立。
天際斜陽傾灑而來,殿門口的盤龍金柱熠熠生輝,恍惚間,竟真有了真龍欲飛的模樣。
永豐帝高坐在龍椅寶座上,麵色沉著,叫人看不出情緒。
“近來京郊官道上,山匪作亂,不知愛卿們可有耳聞?”
紀國公府與靖寧侯府兩位任職金吾衛的大臣心裏一個咯噔,便忙脫列請罪,並承諾會盡快肅清官道。
心裏卻狐疑得緊:不過是幾個流寇,怎麽倒叫陛下重視起來了?還在朝會一開始便提起來。
“眼下倒犯不著去清理那山頭了,”他說這話時,想到昨日逸王與他說起的話,腦海裏便浮現出長女在麟德殿那日那沉著穩重的模樣來,語氣下意識便到了些許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驕傲,“昨日長公主自浮塵寺為皇後討藥歸來,已然將賊匪捉拿歸京。”
聞言眾大臣麵麵相覷。
誰?
長公主?
十三歲的娃娃,抓了賊匪?
是他們老了,還是世道變了。
“清兒,你與眾愛卿說說。”
大臣們這才發覺,一向都不參與朝會的逸王殿下今日竟然來了。
唐清言語簡練,不過寥寥數語,便將長公主唐翹如何身陷險境,如何自救,又如何勸說匪徒自首歸案造福一方一一道來,大臣們聽得一愣一愣。
一撥人在心驚,什麽匪寇竟然連長公主都敢抓,這樣膽大妄為!
一撥人還很恍惚,長公主竟然有如此才能,真的假的?
暗自腹誹著,大臣們臉上卻由衷地誇讚。
“長公主當真巾幗不讓須眉!”
“是啊,長公主殿下真有陛下當年的風範。”
“殿下威武。”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永豐帝很是高興,自然不遺餘力地誇讚。
左右金吾衛的兩位將軍臉色就不是那麽好了,兩個平時在永豐帝跟前都有很大麵子的人,眼下連忙跪下去請罪。
“臣失職,竟叫流寇作亂,險些害了殿下!”
那可是長公主啊,之前宜安伯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大臣們個個心有餘悸。
到底是重臣,永豐帝沒有說什麽重話,反而一副很理解他們的模樣溫聲笑道:“匪寇流竄於各個山頭,一時無法捉拿歸案也是常理,二位愛卿也莫要太過自責了。”
兩位大臣:……
更難受了好嗎。
金吾衛都做不到的事情,卻叫長公主給解決了,二位大臣老臉疼得要死。
他們寧願被罵一頓丟點麵子,也不想陛下這樣寬慰他們,實在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宣揚完了自家女兒的光輝事跡,永豐帝也將話題拉入了正軌。
“按理,京郊一帶,即便亂世裏也少有匪寇為患,更遑論如今太平盛世裏,竟平白多了自墮為寇的百姓。豈非朕德行不施的緣故?”
這話可就嚴重了,除了幾位特恩的老臣,其餘大臣們頃刻間全都跪下去了。
“陛下乃仁厚明君,厚德於天下!”
情緒醞釀得差不多了,永豐帝長歎一聲,“眾愛卿可知,此匪寇,從何而來?”
“那匪寇頭子,本是湖廣鹽戶,自言被逼得活不下去,屢屢呈報冤情,竟又未有一封抵達京師。以至一路逃到京城上來落為匪寇。”永豐帝手指搭在龍椅上,微微磨蹭著光滑的椅麵,“眾愛卿覺得,可信否?”
一時間,滿堂寂靜。
有認真思考的,也有膽戰心驚兩股戰戰的。
新任戶部尚書曹聚先站了出來,執著笏板:“大邕開朝之年,鹽戶便可免除徭役賦稅,隻需專注產鹽即可。湖廣一帶鹽業乃大邕之首,其地鹽戶富裕者有餘,雖有些許貧者少有餘錢,卻也能幸福度日。比起巴蜀之地甘北之地,已然富庶,若湖廣鹽戶都活不下去了,天下百姓豈非皆是窮苦?”
曹聚敢於直言,此話卻也十分妥當。
靖寧侯也脫列,“湖廣一帶離京甚遠,百姓出州皆需路引,若真如此人所說是被逼逃離出湖州,那這幾十人又是如何通過層層篩檢平安抵達京師?陛下當政,政治清明,又逢近來禦史台下放監察,若有冤情,早已直達京城。臣以為此人言語漏洞頗多,不足為信。”
自然也有寥寥反對之聲。
“可若此人所言非虛,湖廣一帶鹽戶豈非早已置身苦海?”
“僅憑他一麵之詞,實在不足為證。或許是這匪寇們擔心被捕後受到重懲,於是巧言編造身世,以圖減輕刑罰。”
滿朝辯議下來,竟是少有人以為,張遠的話可以當真。
永豐帝也早料到這結果,他看向一直沒出聲的唐清,“逸王,此事你如何看待?”
唐清拱手,“兒臣以為,不管虛實與否,匪寇平白出現在京郊絕非尋常事。兒臣不願相信張遠所言,卻更不願湖廣不安。湖廣乃大邕重地,若有冤情,不可不察。”
“太傅以為呢?”
崔太傅是看著永豐帝長大的,他隻哼唧一聲,太傅都曉得他想要啥。
於是一個躬身,“臣以為,逸王殿下所言很是。”
永豐帝頷首,見百官前頭那幾個勳貴焦躁不已逐漸要脫列說話的模樣,抬手打住,“眾位愛卿皆以民生為己任,定然與朕一樣,不願看百姓遭難。”
崔太傅:“陛下聖明。”
勳貴們:這老匹夫!
不過經由這一趟,勳貴們也都不約而同地察覺到了危險氣息。
結合之前戶部韋長善事件後各地清檢之事,他們不得不悲哀地開始為自己做打算。
陛下,這一次,是要來真的了。
太後是辰正一刻醒的。
自打眼睛染了毛病後,她每晚天黑後一個時辰便歇息了,早上也不願過早醒來。
她厭惡看不清環境的無力之感。
昨日夜裏她本來還要詢問些事情的,結果恰逢柳司言來給她傳話尚宮局的事情。
她便不得不擱置了。
今日一早醒來,聽聞長公主勸降一匪寇,她還不以為然,直到聽聞那匪寇是從湖州來的時,一向慈和的她立時怒了,手裏的佛珠串都被捏得死緊。
“哀家還說這群人出了湖廣後便悄摸沒了消息,竟是一路來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