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掛在枝頭,曉風輕拂綠梢,是夜。
南國來福客棧二樓窗前有一剪人影投射,隨著燭光搖曳,影子被拉的時長時短。
他似在伏案埋首寫著什麽,手中筆杆修長,筆尖落在宣紙上,發出沙沙聲響。
忽地,他執筆的手一頓,思襯片刻,又將寫好的信揉成一團。
仔細看去,木地板上已經有許多大小不一的紙團了。
“八王爺,你睡了嗎?”
門外有人在敲門,赫連十蘭恍然從沉思中抽回神,他將地上的紙團一股腦掃進案底,起身開門時,神色已恢複一片清明。
“還沒睡,有事嗎?”
他打開門,對上黃綰綰猶豫糾結的麵容。
心中有了些許了然,他側身,讓她進屋。
黃綰綰不自在的絞著手帕,拘謹的在方凳上落座,聲音細若蚊吟:“八王爺,我……可以不回西周嗎?”
對於她的態度,赫連十蘭沒有太多驚訝。
畢竟在看過她對明長燈的態度後,她今日說這話,也不足為奇。
赫連十蘭倒沒有說,一定要將她帶回西周,不論她願意與否。
在得知自己身世之後,他便將這份恩情記在心頭。
讓她回到故鄉,回到自己本該擁有的人生軌跡固然是好,但現在情況不同,她與明長燈乃兩情相悅,強行將她帶走,非但沒有還恩,反倒落了個棒打鴛鴦的名聲。
這與他的初衷相差甚遠。
赫連十蘭抬眼看著黃綰綰,燭光下,美人惹人垂憐,她生的一副好相貌,性子又溫順,怪不得明長燈會喜愛她。
隻是他擔心的是,自古帝王多薄情,皇家的愛情通常不會長久。
若明長燈對她隻是一時新奇,她留在南國,未必是一件好事。
“綰綰,你的去留我不會強迫,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帝王家的恩寵,極其脆弱。”
赫連十蘭語重心長,他的親生母親與黃綰綰的生母是閨中密友,若非當年變故,兩人應當是交好的兄妹。
他待她,除卻記在心底的恩情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
不論站在什麽角度,他都不希望她受傷。
是真情還是假意,黃綰綰自然感受得到。
她感激的對赫連十蘭投去一眼,繼而堅定道:“我已認定,此生不悔。”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強求,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你回……”
“客官,客官不能進!”
“讓開!”
赫連十蘭一句話沒說完,房門便被人猛地踹開。
但見明長燈一臉怒容,平日裏梳理的整齊不苟的發絲此時淩亂不堪,整個人難得的狼狽。
他身後,小二連連對赫連十蘭道歉:“客官,抱歉,小人實在攔不住……”
“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赫連十蘭揮揮手,小二鬆了口氣,蹬蹬退下,走時,貼心的關上房門。
確定小二走遠後,黃綰綰才低聲上前:“陛下,您沒事吧?”
明長燈麵色在見到她後稍稍緩和了些:“沒事,你呢,他可有為難你?”
“八王爺對我很照顧。”黃綰綰輕聲回。
明長燈登時警惕起來,看著赫連十蘭的眼裏危險更甚。
“你同韓不周打的一手好牌,竟聯合黃曄來對付我!”
赫連十蘭聞言擰眉,他聲音微冷:“南王可是對我們有什麽誤會?”
明長燈還未答話,赫連十蘭又道:“對付你,乃至整個南國,哪裏需要聯合人。”
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出兵都嫌費事。
赫連十蘭語氣不可謂不狂妄,卻堵得明長燈啞口無言。
畢竟,他說的是事實。
其實他也知道,黃曄綁架他,以此威脅他召見黃綰綰一事,與西周沒什麽聯係,純屬黃曄的野心,以及無謂的自負罷了。
至於眼下鬧這麽一出,到底是自己有氣難出。
明長燈猛地灌下一杯水下肚,怒氣才有所減退。
他看向赫連十蘭,想到一事,問道:“韓不周與阿棠還沒回?”
提及此事,赫連十蘭便鬱結在心。
距離韓不周去尋明棠已經過去整整一天,卻連個身影都沒見著,說兩人沒出事,他自己都不信。
但此時身在南國地盤,他實在不好做什麽大動作,隻能派下屬去尋。
這一尋不要緊,下屬回來後,竟告知他,十裏林沒了。
沒錯,林子沒了。
一個偌大的林子,就這樣橫空消失,隻留下一個深淵懸崖。
任憑他將整個南國京都翻了個底朝天,也沒得到半點消息。
“我就知道,發生那樣的事,他們怎麽可能回來……”
明長燈見赫連十蘭不吭聲,也大抵猜到了。
他低聲喃喃,瞳孔深處溢出一絲恐懼。
赫連十蘭敏銳的捕捉到他的情緒,上前一步追問:“發生了什麽事?”
明長燈幡然回神,連連否認:“沒什麽,我不知……”
“說!”赫連十蘭厲喝一聲,氣質陡然瘋長。
明長燈愣怔住,似被他的氣勢駭住,吃吃道:“十裏林活了,它帶著韓不周和阿棠遠走了,再也尋不見了……”
十裏林,活了?
赫連十蘭第一念頭是他在胡謅,但結合下屬帶回來的信息,又巧妙的聯係到了一起。
沉吟過後,他起身要出門。
黃綰綰下意識喚了一句:“八王爺,你要去哪兒?”
赫連十蘭眉眼堅定:“去找他們。”
一個是西周的君王,一個是他的……心上人。
他赫連十蘭沒有理由還坐在這裏,什麽都不做。
黃綰綰急了,上前拽著赫連十蘭的衣袖:“八王爺,現在天色已晚,就算去找,等明日天亮再動身也不遲啊。”
她背對著明長燈,拚命朝赫連十蘭眨眼睛,後者會意,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明長燈,鎮定道:“你說的對,是我衝動了,這樣黑的夜,就算去尋估計也沒結果。”
黃綰綰鬆下神色,她回身對明長燈甜甜的笑:“陛下,夜深了,你今日也累的不輕吧,我去打點熱水,給你去去乏。”
明長燈看不清表情,隻點了點頭,隨著她走出房間。
待關上房門後,他深深看著黃綰綰,語氣裏不帶任何感情。
“綰綰,你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