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出此言?”

黃綰綰睜著一雙圓溜溜的杏眸,直直的回望他。

清澈的眸底,無一絲雜質,明長燈從她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張臉上充滿著的算計與心機與她的形成強烈對比。

隻一眼,他便不敢再看。

明長燈收回視線,扯了扯唇角:“沒事,是我多想了。”

綰綰之單純,又怎會懂得這些爾虞我詐。

她之所以阻攔赫連十蘭,不過是出於心好,擔心他夜深事多罷了。

明長燈這般想著,他說罷,兀自往客房走,黃綰綰落後半步,看著他的背影,麵上甜甜的笑淡了些,多了絲凝重。

所有人都說她天真,不諳世事。

可能在這深宮之中活下去,她黃綰綰又如何真的什麽都不懂?

她明白阿棠此番一去,九死一生,從赫連十蘭的屬下所傳回來的話裏便能知曉,她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她更清楚,明長燈擔心自己是真,想要用激得赫連十蘭前往十裏林也是真。

他想利用十裏林,一舉除掉西周的兩大核心。

韓不周已經下落不明,若是赫連十蘭也跟著失蹤,可想而知,西周將要麵臨一場怎樣的慌亂。

因此,她得攔。

不管因為西周是她的母國,還是還明棠的救命之恩,她都必須這麽做。

但在看到明長燈毫不猶豫的選擇相信她的時候,她的心頭還是隱隱的疼。

她故作嬌憨,故作不懂這世間汙穢。

本意隻是為了在這魚龍混雜的世界,尋得一方落腳生存之地。

可眼下,有一人全心全意護她天真,保她無邪。

黃綰綰突然開始懷疑,自己這麽做到底是錯是對。

今夜注定是個無眠夜。

明長燈心裏頭惦記著,待天亮之後,該用怎樣完美的說辭,讓赫連十蘭去十裏林。

黃綰綰窩在他懷裏,一雙美眸半睜著,整個都沒合上,猜不透心思。

而對門客房裏,赫連十蘭更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腦海中一遍遍回憶著黃綰綰對自己眨眼的一幕。

她刻意阻攔他,定有她的道理。

莫非,十裏林是明長燈設的陷阱?

可若是如此,他又為何這般狼狽的逃回來?

十裏林,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

赫連十蘭不知什麽時候睡著的,隻再睜眼時,東方已經吐露肚白。

門外有人敲門,他迅速起身。

“進。”

“爺,南王和公主走了。”

下屬黑岩拱手道。

赫連十蘭聞言蹙眉:“何時走的?”

“就在方才。”

“可知道原因?”

黑岩頓了頓,如實答道:“具體原因不明,但走時,公主是哭著的。”

哭著的?

赫連十蘭麵色頓時一凜,明長燈欺負她了?

黑岩看破他的想法,猶豫道:“南王看起來對公主很是上心,走時匆匆,還不斷安慰她。”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赫連十蘭眸光忽地一頓,他推開黑岩,徑自走到對門黃綰綰與明長燈曾待過的房間。

果不其然,茶具下,壓著一盞信封。

赫連十蘭快步走上前,打開信封,待看清上書內容後,神色複雜。

信上說,明長燈早就與晉國君主黃曄有所勾結,他二人打著將韓不周與他赫連十蘭一網打盡的算盤,將西周吞入腹中。

今早,她故意說自己小腹疼痛難忍,前幾日還有惡心嘔吐,怕是又懷上了,上次因著赫連晴兒沒了孩子,這一次若再出事,她就不活了,這般與明長燈一鬧。

明長燈自然沒了算計赫連十蘭的心思,急急帶她回宮找禦醫。

如此為由,明長燈算是被支開了。

隻是接下來,他在南國的行蹤便要更加隱秘,行事也得愈發小心。

保不齊明長燈還會再對他出手,願他一切安好。

赫連十蘭將信紙揉成一團,掌力之下,信紙化作一團塵屑,緩緩從指間飄走。

他看著揚落的屑塵,臉色愈發陰沉。

明長燈,黃曄,真是好樣的!

“黑岩。”他低喚。

黑岩聞聲上前候命。

“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黑岩拱手:“屬下明白!”

……

“你說什麽?”

南國太傅府內爆發出一記怒斥,一國之君明長燈低著頭,一副做錯事的孩童一般,任由人教訓的模樣。

“韓不周失蹤,如此大好機會,你為何不直接殺了赫連十蘭?你這是縱虎歸山你知道嗎?”

後患無窮啊!

“師父,徒兒也是擔心綰綰……”

“綰綰,綰綰,又是綰綰!明長燈,你這是要學紂周,為女子覆國啊!”

太傅明徽怒其不爭,一張老臉氣的直發抖。

毀了毀了,南國百年基業,如今全要葬送在這小子手裏了!

“咳咳,咳咳咳!”

明徽氣急,隻覺得一口血上湧,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咳的人都開始**。

明長燈見狀,急忙上前:“師父,師父您怎麽樣?”

明徽咳到幾乎將肺咳出來,最後一口血噴在青石板上,整個人才如泄了氣的氣球一般,萎然倒下。

他頹然跌坐在地上,明長燈在他背後撐著他的身子,看著地上一大片黑血,麵色驚恐:“師父,您咳血多久了?為何不召禦醫?”

“老毛病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長燈,為師不是說,一定要你不管黃綰綰,隻是成大事者,決不能被兒女情長所羈絆!”

“為師還能有幾個日子可活?這最後的光景裏,就想看著你一統天下,成就大業,你怎麽就不明白為師的苦心呢!”

明徽歎息又歎息,仿佛一時間又老了好幾歲。

明長燈看著他愈發蒼老佝僂的身姿,心中酸楚的很。

他低著頭,聲音嘶啞:“徒兒明白,徒兒今後……定不會再辜負師父。”

明徽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此番已經錯失了最佳機會,赫連十蘭那邊,便不要輕易出手,省的讓人落了把柄去。”

“那依師父的意見,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

明長燈虛心請教。

明徽起身,看著他:“先靜觀其變,你暫且回宮吧,等我的話。”

明長燈不疑有他,應聲而去。

明徽凝視著他的背影,待他出了太傅府,才對著空****的庭院道:“去吧,做的幹淨些,別留下線索。”

庭院深深,隻有那棵梧桐樹上緩緩落下的一片落葉在回應他,一切一如既往的靜謐。

明徽看著那片尚且綠油油的梧桐葉,惋惜的搖頭。

“長燈,別怪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