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慌亂

晚上快十點,裴歡才回到蘭坊,她說去辦離婚手續了,華紹亭顯然知道,自然也不再往下問。

裴歡跟他說,這些事都過去了,別再和蔣家對著幹。

華紹亭很快叫了顧琳去吩咐,她出去後告訴大家最近不必再盯著蔣維成那邊,各位堂主長出了一口氣,沒人樂意幹這種莫名其妙受累的活兒。

而後幾天,陳峰的老婆生了個兒子,他在醫院照顧妻兒。海棠閣外邊清淨很多,每天就剩陳嶼跟著顧琳跑來跑去。陳嶼更是個沒算計的,動不動就和顧琳小聲嘀咕:“華先生為了一個女人招大家不痛快,來來回回為了她,早晚的事……把大家都栽進去就算完。”

暗中辦好領養手續之後,裴歡就格外認真地投入康複治療。

“不要勉強自己用力,這一段時間都別拿重物。先慢慢適應日常動作,肌腱斷裂,靈活度肯定受影響,慢慢來。”醫生對她的恢複程度還算滿意。

裴歡靠著桌子想要握拳,但她的手指目前還無法全部握緊。華紹亭進來發現她還在和自己較勁,勸她別著急。

他覺得她是悶壞了,讓醫生都先出去,跟她說:“陪你出去走走吧。我不愛動,這段時間讓你都懶了。”他說著要去拿衣服。

裴歡往窗外看了一眼:“下雪了多冷啊,別折騰了。”

華紹亭無所謂,回去穿好了大衣,又過來幫她穿戴。裴歡覺得這一陣真是難為他,他這人二十多年隻有別人伺候他的份,這幾天全還回去了。

她笑著,伸手穿袖子:“我手都好了,你伺候人還伺候上癮了?”

華紹亭聽她這麽說果斷收手。事實證明裴歡顯然是在逞能,眼看外衣扣子還是係不上,她可憐巴巴地盯著他。華紹亭轉過身自顧自戴手套,就不幫忙,低頭笑她:“活該!”

“哥哥。”她小孩似的往他麵前蹦,等著他給係扣子。

他認命了,拉住她從上往下一顆一顆係,漸漸彎腰,低過她胸口。裴歡伸手抱住他的頭,他輕聲讓她別鬧,她就拉著他的頭發,忽然拔了一根給他看。

“白頭發。”難得氣氛這麽好,裴歡不願意破壞,抓著那根頭發吹口氣,逗他,“吹口仙氣就沒了,我哥哥永遠不會老。”

他忽然站起來。

她抱住他:“就一根白頭發而已,誰沒有?你看看我,我都有。”

華紹亭其實並沒覺得有什麽,但她這樣說,他反而有些悵然,摸摸她的臉笑了:“你記不記得你高中畢業那次……那會兒都多大了,還那麽幼稚。”

裴歡上的是私立高中,畢業的時候學校董事顧忌她家裏人的麵子,推她出來代表發言。那天華紹亭原本不在沐城,為了她的畢業典禮抽出一天,堅持要參加,在當天趕回去。

他來得晚,身邊總有手下陪著,這種場合都是孩子,也不方便推開人往前坐。他就站在會場最後一排,想聽她說完就走,他隻是覺得自己必須作為裴歡的家人來見證她的成長。

別的孩子都有心眼,上去說說感謝學校感謝老師和同學的場麵話,隻有裴歡傻乎乎地上去感謝她的哥哥。

華紹亭真沒想到裴歡會那麽說,洋洋灑灑,沒寫稿子,就站在那裏從小時候開始回憶,一件事一件事感謝他。

要說華先生這輩子什麽時候最丟人,恐怕就是那一天。

站在巔峰二十多年的男人,生生死死看過眼,就被裴歡那一句“我哥哥永遠不會老”,說得他眼睛都濕了。

有時候華紹亭也不懂,他背著殘忍冷血的名聲,從來沒什麽人性可言,老會長臨終把這兩個小女孩托付給他,為什麽還真能上了心?

夜路走太多,總會覺得冷。既然這條路上的人都沒有家,他就給她們建一個家。

也許那時候華先生也還年輕,以為自己真的無所不能,想認真去守住一點東西。

華紹亭以為她們是自己最後的良心。

直到後來,他把阿熙逼瘋的那天終於明白,良心這東西,在蘭坊裏留不住。

如今,屋子外邊白茫茫一片,台灣冬天也少雪,沐城已經有好久沒下過雪了,但這場雪從夜裏開始,到現在也沒停。

裴歡拉著他向外走,華紹亭歎了口氣,看著她的背影,很多事她還不知道。

雪地反光,院子外邊還沒來得及掃幹淨,他受傷的眼睛不受控製,慢慢往下流眼淚,他抬手擋著,無所謂地說:“人總會老的。”

“你就是折騰,三十多歲就說老?”裴歡長長地吸一口氣,左手抓了一捧雪捏著,“還有一輩子呢。”

他不說話,卻不走了。裴歡回身看出他眼睛不舒服:“還是回去吧。”

華紹亭搖頭:“一會兒就好了,我也想出去走走。”

裴歡不再勸,握緊他的手。

長廊盡頭有人,陳峰已經回到蘭坊了,今天安排好人和車等在那裏。他們一走過去,陳峰就隔出一段距離慢慢跟著。

裴歡忍不住低聲問他:“聽我一次,去好好看看眼睛,想辦法挽救一下。”

華紹亭搖頭,口氣依舊輕,態度卻十分堅持:“蘭坊講規矩,我也不例外。”

裴歡沒聽懂他的意思,直到兩人上了車,才突然反應過來:“你覺得這是欠我的?你答應我可以殺了你,可我沒能下手,你就決定把這隻眼睛賠給我?”她急了,“我不要你的眼睛!你要後悔當年的事,就把姐姐還給我!”

華紹亭不說話,隻按著她的手腕。裴歡說也說不通,自知他做什麽決定都改變不了,幹脆不再理他。

陳峰陪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不敢說話,車子開出蘭坊,漫無目的。

“你想去哪兒?”

裴歡拿出手機,說了一家咖啡廳的名字:“敬姐找了我好久,今天去和她見個麵。你們要覺得不合適,先去‘鳴鶴’等我吧,離這兒不遠。”

陳峰回頭請示華先生,華紹亭點頭:“不用,一起去吧。”

地址在北區,市裏有點堵車,等紅燈的時候,裴歡看著窗外,終於能讓自己心平氣和地跟他談一談,回身和他說:“你別固執,我不在敬蘭會混,不用跟我講這個規矩。”

華紹亭笑了:“不全是因為這個。”

“還有什麽?”

他揉了揉眼睛說:“眼睛最沒用,人能看見的往往都不是真的。這麽多人盼著我瞎了殘了死了……哪能讓他們失望呢。”

華紹亭一句話說得真真假假,說著說著還笑了,可他明明不是在開玩笑。

裴歡不做聲。華紹亭拿著手套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車裏突然很安靜。

路口綠燈,司機盡職盡責往目的地開。

陳峰一直端坐在副駕駛位上,聽了這話如坐針氈。他趁著車子發動的時候透過後視鏡向後看,卻突然對上華先生一雙眼。

後邊的人也正好抬眼看鏡子。

那目光……明明一隻眼睛都快看不見……

可是那瞬間,陳峰心裏一跳,驚得差點沒坐穩,硬是老老實實低頭,再也不敢亂看了。

到了咖啡廳之後,敬姐堵在路上還沒到。裴歡戴著墨鏡係上圍巾,把臉擋得很嚴實。華紹亭進去陪她坐坐,陳峰過去找老板談要清場,被他攔下了:“你出去等著吧,今天不用。”

華紹亭要了杯大紅袍,看她都進了包房裏還不肯摘墨鏡,笑著說:“我都忘了你是名人,今天要被拍下來,我算不算緋聞男主?”

裴歡也笑了,上下看看他,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人最近悠閑很多:“別逗了,報紙都下不了印廠,就得被阿峰追回來,你看你剛才把他嚇得。”

他拉她的手要抱她,裴歡推開:“萬一呢……我消失這麽久,拍好的劇都停播了,早有各種猜測。”她給他倒好茶,“你坐一會兒,我去洗手間。”

華紹亭鬆開她,拿了本旅遊雜誌靠在沙發上看。

敬姐堵了半個小時的車,好不容易到了之後,拿著裴歡發的包房名一路找過來,最後推開門,裏邊隻坐了個男人。

她有點莫名其妙,脫口就說:“哎,你是不是走錯了?”

那人抬眼看了看她,慢悠悠地問:“裴歡的經紀人?”

敬姐這才想起來,上次她們在片場和盛鈴起衝突,似乎就是這個人來過。然後她“哦”了一聲,尷尬地解釋:“那個……死丫頭沒跟我說有人陪她來,不好意思啊。”

華紹亭根本不再正眼看她,接著翻手裏的雜誌。

敬姐十幾年各種場麵都吃得開,哪受得了這樣。她從包裏掏出一根煙,啪地點上,這動靜似乎讓對麵的男人微微皺眉,他又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最後停在她手裏的煙上,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敬姐打量他,這男人……穿了件簡單的淺灰色襯衫和大衣,斜靠著沙發扶手,臉色懶洋洋的還有點病態。他不怎麽搭理人,可敬姐這麽坐在他對麵,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微妙的氣場,敬姐根本不知道他什麽來曆,不由自主地有點慌。她故意掩飾想找點話題,清了清嗓子說:“你是裴歡的……嗯,家裏人嗎?怎麽稱呼?”

華紹亭慢慢翻過一頁雜誌,說:“華。”

這還真是言簡意賅,一個字解決掉她所有問題。敬姐心裏鬱悶,覺得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她吐出一口煙找回點底氣,想再開口。

華紹亭好像終於想起對麵進來個人,抬眼看她說:“裴裴十八歲入行,那年就一直跟著你?”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姿勢都沒變,依舊半靠扶手拿著雜誌,沒有半點轉過來和她平等對話的意思,姿態居高臨下。

敬姐開始討厭這種感覺,又被他那雙眼盯著放不開。她第一次遇見這麽尷尬的場麵,從一開始就完全被動,她隻能回答“是”,然後又陷入僵局。

就在敬姐愁眉苦臉一口一口吞雲吐霧的時候,裴歡終於回來了。敬姐激動地要抱她,氣氛總算能不這麽幹巴巴的了,沒想到死丫頭看著她手上的煙像沒見過似的,“啊”的一聲就叫出來。

敬姐嚇了一跳:“你幹嗎?”

“煙掐了。”

“嘿,你管我呢!脾氣見長啊,還沒問你消失這麽久幹嗎去了,你倒管起我來了!”敬姐嚷嚷,還沒說完,裴歡搶過她的煙頭給按滅了。

裴歡指指胸口的地方,小聲補了一句:“他身體不好,不能聞煙味。”

身後的男人剛好抬頭倒茶,看向敬姐,禮貌地點了下頭。她不知道為什麽直接就把煙盒和打火機一把塞進包裏,再也不敢了。

華紹亭搖頭說:“沒事,你們聊。”

敬姐頓時有一種……被恩準平身的感覺。

裴歡和敬姐說了她之後隱退的事,工作全麵停止,這麽長時間她已經欠了不少違約金,之後讓公司直接去聯係峰老板,他會幫忙處理。

敬姐聽得無話可說,半天欲言又止,低聲問她:“你和峰老板那邊是什麽關係?”

裴歡笑:“可靠的自己人,你別擔心。”

敬姐幾欲挽留她,雖然她早就知道裴歡沒什麽上進心,也不樂意和這圈子裏的人交往過深,但兩人畢竟多年感情,情同姐妹,這會兒裴歡堅持要離開,敬姐心裏不好受。

裴歡勸她:“隻是不工作了,又不是見不到,你一個電話我隨時奉陪。”

“你和蔣少的事……”

“我和他離婚了,這事隻告訴你一個人,不公開,就別再說了。”裴歡按按她的手,看出敬姐的遺憾,“我們倆早晚會走這一步,都商量好沒什麽事,你別擔心。我這陣子病了……回自己家裏養了一陣。”

裴歡手上留下了很可怕的疤,敬姐看見一直沒敢問,終於指了指示意她:“你的手……”

外邊突然響起一陣尖叫和碎裂的聲音,緊接著竟然傳來幾聲槍響。整個咖啡廳似乎一下就亂了。

敬姐猛地站起來:“天啊!別告訴我外邊拍電影呢。”

裴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出突然,她回身看向華紹亭,他聽著外邊的動靜,卻還在翻他的雜誌,眼睛都沒離開上邊的字,隨口說了一句:“先坐下。”

裴歡聽了這話就真的不動了,外邊全是玻璃碎裂的聲音和人群失控的尖叫。敬姐臉都白了,催他們:“喂!快走啊!”

華紹亭終於轉過臉來,看著她,似乎拿出了全部的耐心跟她說:“你先坐下,別出去,你出去有用嗎?”

敬姐愣了,咬咬牙坐下了。

裴歡似乎也不急,推推他的胳膊問:“你知道是誰?”

華紹亭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不過今天知道我出來到這裏的人,就那麽幾個。”

裴歡看看門口提醒他:“外邊可隻有阿峰和兩人。”

華紹亭“嗯”了一聲,然後有點不耐煩地站起來說:“我這兩年是讓他們太閑了,出個門也不讓人痛快……你們別動。”

門正對著他們中間那張桌子,兩列沙發在門對麵一左一右的位置。

華紹亭過去把門鎖上了,剛剛收回手,眼看門上就被掃出一排窟窿,幸虧門對著桌子,敬姐和裴歡剛好隔開兩端,不然兩人已經被打成篩子。

敬姐腿一下就軟了,臉上還強裝鎮定,除了拍戲裝裝樣子,誰見過這種場麵啊,她直接就滑倒在地上。裴歡示意敬姐千萬別出聲,她自己一咬牙站起來,低頭順著桌子衝到門旁邊,貼在牆壁上。

她和華紹亭一左一右,中間是一扇被打爛了的木門。

外邊的人不清楚裏邊的情況,一時僵持。華紹亭衝裴歡做了個噓的動作,伸手握在門把手上。裴歡立刻示意敬姐到桌子下邊去,敬姐掙紮著躲進去。

華紹亭幾乎瞬間就把門拉開了,門從他那邊打開,正好把裴歡擋在門後,槍口驀然伸進來,本能地對著正前方一陣掃射,華紹亭迅速從門邊伸手捏住對方的手腕。

亂七八糟的槍聲混合著敬姐的尖叫,半分鍾後一切塵埃落定。

裴歡心裏怦怦直跳,聽見房間裏沒動靜了,門板已經完全被打爛。

她踹開眼前的東西,華紹亭靠著牆壁正在甩手上的血,她撲過去上下看他。

地上躺著闖入的人,看不出身份,整個胳膊扭曲成一個可怕的角度,槍口對著他自己,倒在地上抽搐,漸漸沒了氣。

華紹亭微微咳嗽,搖頭說:“不是我的血,沒事。”

裴歡鬆了一口氣,回身過去扶敬姐。敬姐正失神地癱坐在地上,盯著那人的慘狀,看到血跡蔓延她才突然反應過來,又開始慘叫。

華紹亭被她吵得有點頭疼,冷下臉色看她,敬姐瞬間閉嘴。

裴歡當時被擋在門後,而敬姐卻在桌子下,直接看到了這個男人是怎麽把別人胳膊扭斷,然後擰過槍掃過去的。

骨頭碎裂的聲音猶在耳畔,從頭到尾,他眼睛裏隻有不耐煩和麻煩,似乎完全沒覺得對方是個人。

敬姐越想他的眼神越害怕,不住地發抖。

裴歡把她扶起來安慰:“敬姐?你看看我,好了沒事了……冷靜點。”然後向著外邊喊:“阿峰!”

陳峰肩上都是血,匆匆忙忙一路踉蹌著衝進來,一把扶住華紹亭。

華紹亭甩開他的手,從桌上扯了一張紙巾擦掉濺上的血,然後才開口問他:“對方幾個人?”

“四個……”

“就四個人,你帶兩個,這麽晚過來?”

“先生先離開這裏吧,我動作慢了,回去領罰……警方馬上就過來封鎖了。”陳峰拉過裴歡讓她走,又把敬姐推出去。

華紹亭瞥他一眼,又看看地上的人,這才轉身出去,拉著裴歡從後門離開。

他把裴歡護在懷裏送上車,敬姐從另一側車門上來,兩輛車子飛速開走。陳峰在前邊打電話叫人來善後,肩膀上的血透過衣服沾到座椅上,裴歡看不過去,翻出東西給他止血。

她壓著他的傷口,心裏後怕,低聲提醒陳峰說:“華先生身邊不能沒人守著,今天這事,多危險。”

敬蘭會的規矩一向分明,出了事,第一時間應該有人趕到先生這邊來。這麽多年,外邊就四個人還能逼得華紹亭從椅子上站起來的事,絕無僅有。

陳峰點頭,哪敢讓她動手,往前躲著說:“沒打中,蹭過去的外傷。”

“你別跟我嘴硬,別動。”裴歡歎了口氣拿紗布壓上去。華紹亭卻按下她的手,輕輕地說了一句:“這不是你做的。”

裴歡看了他一眼,眼見華紹亭臉色沉下來,她隻好鬆開手。陳峰趕緊接過紗布說:“是,三小姐別碰這些了。”

她無可奈何,華紹亭不再說話,轉過眼睛望向窗外。陳峰迅速在電話裏吩咐完,自己拉開衣服處理傷口。

他們出來正好趕上中午的時段,北區這條路上車流量很大,路口依舊堵車,對麵車道遠遠傳來警車的聲音,但是路上太難走,警車趕不到剛才的事發地,他們也被卡在路上出不去。

蘭坊的兩輛車被迫停在路口,右側突然有轎車疾馳而來,搖下車窗伸出黑洞洞的槍口。

華紹亭果斷拉過裴歡,她還來不及看清已經被他按下頭抱在懷裏,他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別抬頭。”

話音剛落,防彈玻璃上傳來子彈砰砰的聲音,敬姐已經連叫都叫不出,被陳峰一把按倒,蜷在座位下。

子彈角度刁鑽,前擋風玻璃突然裂開,司機一聲慘叫。陳峰果斷撲過去把司機那側的門打開,將他推出去,自己換到了駕駛位上。

裴歡在華紹亭懷裏不敢亂動,她就貼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慢慢平靜下來。華紹亭微微用力收緊胳膊,把她抱得更緊,固定在懷裏,然後吩咐陳峰:“打輪胎,然後撞開前邊的車。”

“是。”

耳邊激烈的聲音源源不斷,夾雜著路人的喊聲。陳峰冒險搖下車窗,伸出手去直接讓對方爆胎,然後踩住油門直衝右前方撞過去,頂住對方的車,硬是在十字路口的車隊裏擠出一條空當。

車身劇烈摩擦碰撞,危險近在咫尺,防彈玻璃並非完全保險,到了一定程度的衝擊隨時都有可能被打穿。但車窗之後的男人從頭到尾連姿勢都沒變過,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不低頭更不抬眼。

他伸手溫柔地撫過懷裏人的頭發,安慰了一句,直到兩輛車車身即將分離,他才微微眯眼打量窗外。

對麵的車失去平衡整體側翻。

陳峰猛地打輪,調轉車頭急速離開。

巨大的撞擊讓車內的安全氣囊已經打開,裴歡不由自主地想要抬頭,華紹亭按著她的後背,聲音分毫未變:“沒事,你睡一會兒,到家我叫你。”

她的臉被他的大衣領子擋住了,四周沒有光,她就真的靠在他懷裏,閉上眼什麽都不管。

蘭坊長大的孩子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麵,裴歡不覺得害怕,隻是有點擔心他。但此刻,她聽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格外平穩,總算放了心。

華先生果然不適合隨便出來走走,鬧市火並,全城慌亂。

這麽亂糟糟的浮生萬象,裴歡卻覺得安心。

市中心北區徹底戒嚴,他們遙遙甩開身後的人群,一路開回蘭坊。

路上到了安全的地方已經有人接應,華紹亭和裴歡換了車,派人先把敬姐送走了。

華先生的車一進入蘭坊那條街,陳嶼和顧琳已經等在海棠閣的院子外邊,顧琳趕過來給他開門:“先生沒事吧?”

車外冷不丁灌進冷風,華紹亭側身擋了一下才去推裴歡:“裴裴?到了。”

她揉了下眼睛才坐起來,正對上顧琳的目光。

顧琳竟然笑了,笑得別有深意,但很快就轉過臉,再也不看她,又恢複了那個冷冰冰的大堂主。

這樣的態度,比剛才那場事故還讓她不安。

華紹亭往海棠閣裏走,走得很快。顧琳追上去低聲跟他說:“今天是我疏忽了,應該多安排人跟著先生……現在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華紹亭並不意外,停了一下回頭看她說:“我不關心他們是什麽人,既然敢派來就都查不出來。”

顧琳愣了:“那先生的意思是?”

華紹亭褪下手套,看到衣袖上濺了一點血漬,進去換衣服:“我今天臨時想出門,去的地方隻有三個人知道。”

顧琳立刻閉嘴。

他慢慢地說:“你,陳峰,裴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