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出兒子的喪家娘們!生出的丫頭片子也嫁不出去!”

男人狠狠罵了幾句,撇下人悶頭出去了。

婦人哭嚎著摔了針線,也趴在桌上嗚嗚地哭。

旁邊屋裏,一大一小兩個女孩沉默地相依偎坐著。

大點的今年十七,小的十二,臉上的神情都有些麻木。

大丫靜靜地坐著,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外邊的天色。

婦人在屋裏哭了一會兒,又進來扯著大丫的耳朵罵她,“我怎麽生了個你這樣的賠錢貨,嫁也嫁不出去養在家裏白吃白喝,一點用都沒有,成天沒個笑模樣老娘是上輩子欠你的嗎討債鬼!”

大丫垂著眼任由她打罵,旁邊的二丫眼裏泛起一點驚懼,縮在一邊不敢吭聲。

生怕下一個被打的就是她。

外邊響起一點動靜,是村長帶著官吏來收糧稅,“在家嗎。”

婦人恨恨地擰了一把大丫,然後掛著臉出去,“村長啊。”

“到你家了,錢可準備好了。”

村長讓了讓身子,官吏走進院裏,攤開本子核對信息,“戶主叫趙木有,你是田氏,家中兩女,一十七一十二,可對?”

婦人鬱鬱地應了。

有村長在,她也不敢扯謊。

早年間有這樣的人,故意在戶籍冊上造假,或者等官吏來收的時候造假,後來被發現,都受到了處罰,還會加重這個村子裏人的稅收。

所以後來,村長都會陪著,就是防止有人再使壞。

婦人進屋去拿了賣糧食的錢,又跟官吏討價還價,想哭鬧幾聲又被村長喝住,不情不願地給了錢,話也不說就把人趕出去。

官吏早已習以為常。

每年到了收稅的時節,那可是有的鬧了。

這給了錢的還算是好的,有真無賴的,關門不讓進不說,往他們身上潑糞的都有。

更絕的,還有跑到別的地方躲債的,像大小北汪之前,躲進山裏不想交稅的大有人在。

官吏隻能一次次地跑,村口還有眼線,一吹哨,統統鎖門進山,家裏的值錢物件也都帶走。

不止大小北汪,在各地村裏都有躲避交稅的行為在。

這是早幾十年前,後來上邊見躲稅風氣盛行,加重了處罰。

一人不交,罰則一村,一村不交,一縣受累。

且不止是罰錢,有些官吏還會放火燒村威脅,你不交,那就燒你房子。

如此,交稅的事才逐漸平穩下來,這幾年少有人敢逃,實在是沒錢的,上邊也能寬恕可晚一年補齊。

但是也隻能晚一年,且必須連同明年的一起補齊,還要多交十分之一。

秦斯在董夫子那了解之後,沉默了一會,“我從未見過如此重賦。”

“因著接連戰亂,國庫空虛,等戰事平息,本該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卻又重賦稅,好在是沒有天災,如果再有天災,那才是真的民不聊生。”董夫子看他神色,態度也溫和許多。

“你進獻了肥田法,也算是一件救蒼生與水火之中的大善事,如今你不要想太多,專注眼前才是要緊。”

青年笑笑,“我就是想管,也輪不到我管,如果到時策論題目是和農桑經商有關的,那我可就占盡便宜了。”

董夫子正色開口,“占便宜?我隻怕你到時候筆下無遮攔,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往上寫,生怕考官不知道你研究出了肥田法。”

秦斯眨了眨眼,“我倒是沒想把肥田法往上寫,所以真的不能寫?”

“自然不能,這法子,隻能上問下,不能下啟上,況且要說也該是陳縣令給你要獎賞,輪不到你自己說,不然,你這是又急功近利,又越俎代庖。”董夫子嚴肅教訓。

秦斯長歎口氣,“官場之事真是複雜,我當個純臣就行。”

“你想當純臣,也得有那個命數,”董夫子看看他,又起身,到書架上找了一封信出來,“這個給你。”

“是什麽?”秦斯接過,發現是一封信。

董夫子負手而立,站在窗邊,“本來應該是明年等你考中去府學的時候給你的,不過現在告訴你也行。”

“等你考上秀才,我的才學就不足夠再繼續教你,所以我為你尋了一位老師。”

秦斯慌忙起身,“夫子,我不……”

“你聽我說,”董夫子打斷他,語氣認真,“我不過是個落榜的秀才,考三次舉人不中,我就再沒有考的心思,才學有限。”

“你天賦好,日後中舉也不是難事,雖說有府學可以念,但府學裏的夫子們,不會像是我現在教你一樣,你可明白。”

秦斯懵懵地看他,顯然是不太懂。

董夫子隻好再說得明白一點,“你既然知道官場複雜,那官員之前,不也都是讀書人?”

“文人相輕,官府承辦的府學裏也不是完完全全隻做學問的地方,更不用說那海棠書院,白鹿書城,鴻鵠學府這些頗有盛名的私家書院,你若想再進一步,精益求精,還是要有一位自己的老師更好。”

董夫子指了指他手裏的信,“這裏邊是我給你寫的推薦信,以及對方住址,你現在就可以寫文章向他請教了。”

“可,若是被府學知道我私下裏還有別的夫子,會不會惹上麻煩?”秦斯反應過來問。

“這我倒是不擔心,你小子別的不行,處事圓滑會做人我還是放心的,你等到了府學自然明白如何做。”董夫子不在意道。

秦斯梗了一下,“好吧,好吧。”

他又鄭重地行弟子禮,“多謝夫子為我費心。”

青年不是不懂感恩回報的人,隻看他平時常往這送的東西就知道,逢年過節也是禮數不錯,所以董夫子也不怕秦斯發達之後忘恩負義。

再者說,他也不要求秦斯回報什麽。

“我學生眾多,考上秀才的也不少,但更進一步的,卻沒有一個,你可得給我好好長臉。”董夫子又唬他。

秦斯恢複了笑模樣,“那是自然,等我以後考中了,夫子你就成了恩師了,名聲大噪,以後學生更多。”

“說到這個,我一直都想問來著,高兄到底是您弟子還是未來女婿啊?”

正巧踏進門的高遠嘖了一聲,“背後說人可要遭天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