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想去查房嗎?”石苓人問那小護士。
“我改變主意了。我打算換班,去尋找我那23條染色體。”她調皮地眨了下眼,隨即又回複到之前豔麗的眼神,露出足以勾起男性本能的性感笑容。
“啥?”難得一見石苓人吃癟。
“差不多男朋友也快來接我了。”小護士振振有詞。然後,她揮著手,扭著臀,消失了蹤影。
石苓人登時呆若木雞,怔怔地目送小護士走出大廳。她連挽留的機會都不給,幹淨漂亮地離場。
我時常感歎,生物的本能的確是經過巧妙安排後的產物,果不其然。
“我是不是看起來很……”石苓人艱難地說。
“可能吧。”當時我盡量一本正經的回答,“遺傳因子為了延續而操縱著人類。比如男人想要獲得女性青睞,想和她們共赴巫山等這類和生存繁衍有關的行為以及從中獲得的滿足感,都可以說是由於遺傳因子導致。如果巫山雲雨無法獲得愉悅感,那麽嬰兒誕生的數量就會急劇減少了,從這點來說它們幹的還真不錯。”
“那男人花心也無非是想跟各種不同的女人實現靈與肉的融合。”石苓人說道,“按照遺傳因子利己性的說法,那也是因為想創造更多的基因組合以留下自己的子孫後代咯?數量總是越多越好。”
“男人喜新厭舊說不定也是出於此。”
“那像這樣牽強附會,所有的事情到最後都可以解釋為基因作祟了。”
“你不喜歡這樣嗎?”
“我不爽是因為覺得被這種力量操縱而變得惟命是從。”
“而且這麽說,也無法掩飾你人約黃昏後被甩了的事實。”
吸取教訓了的我們轉移了方向,這一次我們找到的是個穿白大褂的中年人,笑起來一臉褶子,看上去比他實際年齡要大好多。他說你們要找的東西我有,但是醫生有職業道德,病曆是絕對不能給外人看到的。
我看見隔壁幾個病房的小窗戶裏麵站著來回走動的人,癡癡傻傻地笑,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不正常。有人很狂躁,不停地用頭撞鐵門,發出咚咚的聲響,讓人心裏發荒。也有人散大的瞳孔止不住地流出淚,讓人看見心裏酸脹。
石苓人拉著這個療養院工作者一起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這個一臉橫褶的人再也沒有拒絕我要看病曆的要求,搬出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裝的資料。“走吧!”石苓人拉我。
我看看石苓人,他衝我擠擠眼睛。輕笑:“錢不是好東西,但是可以提供方便,正是這種紅紅綠綠的紙票子**了人們的貪欲。”
“你買通了那個醫生?”我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不過……
有發票嗎?
查到快要天黑的時候,我終於看見了林友亞的病曆,也見到了本人。可是反差超大,令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病曆說她的身體沒有異狀,還說可能是壓力造成的疲勞……可她看起來這麽虛弱,前一天都還活蹦亂跳的人,有可能隔了一夜就變這樣嗎?”
我激動得說個不停,但石苓人卻壓根兒沒聽進去。”噓!安靜!......我知道她有問題,但是像你這樣大吵大嚷說她有問題,你想被關進療養院是嗎?”石苓人低沉的嗓音有種魔力,能讓人的情緒很快的平靜下來,我猶豫著,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沉默在這裏便表示了默認,現在,在我心裏,真的有這種念頭。
隻是他同樣露出了不服氣的眼神,我看到了他眼中光芒燃燒得更晶亮。他站在病床邊,直直地打量著林友亞,接著蹙起了清秀的眉心,以往困倦的神情登時變得嚴肅。“你看見什麽了嗎?”
我發現石苓人仿佛變了一個人,於是疑惑地向他問道。這家夥不是說自己是普通人嗎?
“你是誰?是‘阿仁’,你來看我啦!”
“咯咯,我沒瘋。"她得意的繼續說,"我隻是裝瘋。"
"你果然是卑鄙的殺人犯!“我雖然知道自己的聲音像是蚊子叫,但還是忍不住大聲斥責。我從一開始就厭惡林友亞,覺得她文質彬彬的外表下潛藏著陰險的氣息,沒想到她比自己想得還要卑劣。
沒想到林友亞竟然聽到了我的說話,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羞恥的樣子,而是依舊得意非凡,"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形勢明擺著的,被關在這裏總比進監獄強。對我這種金枝玉葉而言,這是極為自然的生活處世之道,就好比如果眼前看見有塊石頭,沒有人會故意走過去被胖倒。濕滑道路旁邊有幹燥的道路,自然會選擇後者。
你們知道嗎?我們不會放出你們的,等風平浪靜後,你們就會被丟到湖裏喂魚,而你們的魂魄就永遠被留在筒子樓裏,被一批批的人參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沒有個完。放心,我會來看你們的!嘻嘻——"
她拚命壓抑著笑聲,但神情又亢奮之極,被這空曠陰暗的病房一襯。顯得格外詭異,可怕!
她說自己沒瘋,但她這模樣讓我不敢確定了。
“這裏……不對勁!”
石苓人喃喃說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在持續的笑聲中,林友亞卻突然哭叫了起來,"她來了,她在觀察我!隻要你肯幫我出去,我什麽也不會做!求你了,幫幫我!我會報答你的。你要什麽,我都給你!‘阿仁’,‘阿仁’你也來了,你要我的人也行,你不是喜歡我嗎?"
我此刻真恨自己太淑女,不然真想上去扇林友亞兩巴掌!不知為什麽,一遇到這個女人,我身上的暴力願望就特別強烈!這還是女人嘛,一點自尊也沒有,人品那麽卑鄙,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相信著她!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
林友亞開了口,發出野獸般的低吟。
石苓人俯身依近林友亞,將耳朵對至她的唇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林友亞再度開口說話。
“你知道現在在哪裏?”趁著病房的護士因為小錢錢大開方便之門,石苓人這次兩手捧著林友亞的臉,直直地凝視著她的雙眼。被石苓人這麽一瞧,林友亞的眸子似乎稍微動了一下。
“……看不見……這裏是哪裏……放我出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快告訴我。”
林友亞沒有回話。孱弱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了起來。
籲——籲——她用力地喘息著。
“不要——!”
林友亞突然尖聲大叫,雙手高高舉向天花板,如同一隻逆弓著背的蝦子般彈了一下。
什麽?發生了什麽事?
我還處在混亂中,而這時林友亞已經脫力地垂下雙手,宛如死屍般動也不動。
一路上,我看到了療養院那些臆想症患者,成天以為自己看到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們與空氣對話,做著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如果把林友亞放置到那樣一個場景裏麵,沒有人會懷疑她與其他患者有什麽不同。
就像一個地方被人懷疑上有鬼了,或者什麽邪乎的東西,名聲不好了,即便是沒有老鼠、怪蟲和毒蛇,隻要有丁點兒不正常現象,有人便捕風捉影,空穴來風,以訛傳訛,再怎麽幹淨的地方也會成為陰森恐怖之地。
石苓人慢慢起身,臉色很難看。然後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騙了你。"
"騙了我——"我感覺體內的水分退去。石苓人又說了一次"對不起"。
這還是他第一次正正經經向我道歉。
"什麽意思?"聲音在顫抖,我的嘴邊也跟著顫抖。明明一點也不好笑,我卻露出像是在笑的表情。因為,如果不這麽做,石苓人剛才的道歉就會變成真的了。總感覺,我要接觸一些意想不到也不想接觸的東西。
沒錯。不管能不能獲得你的原諒吧,我都要向你道歉。因為,最初你所請求的,非常唐突的問題。其實我能夠做到這一點。”
因為我有力量,不同於普通人的力量,所以反而有些事情隻有我能夠做到。無論是幽魂還是詛咒,就算是我那種程度的陰陽先生也可以阻止他們。或者說,我那個程度反而剛剛好。
真的有鬼魂?
有超能力者……或者說陰陽先生什麽的接地氣的說法?
一下聽到這種秘辛,普通人估計都做不出反應吧。我也是,眨著眼仰頭想了想,然後……
“這話夠酷。”
“你上次說的靈異照片其實是真的吧,你會通靈?是不是還能卜測吉凶?”
“呃”,石苓人有些措手不及,大概覺得可笑,“你們女生們所述的‘通靈’,在我們的係統裏是被叫做‘溝通陰陽’或者簡稱‘招魂’,按照現代科學所謂的超能力表述,就分為ESP和PK兩大類。ESP……應該叫做超感覺吧,能夠通過特殊的能力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且通常比起‘攝魂’,其實‘招魂’是更難實行的。不提天賦,難度係數和風險度可是完全不同的。”
“嗨!別以為我和那些花癡女一樣信這些。新聞社的那些女生總是大講鬼魂一類的話題,我卻沒感覺,一點都不信……”
隻不過比起什麽漫威英雄、陰陽師、通靈師,我還是相信國粹。總覺得真正的通靈人,經常是對《易經》有研究,把陰陽五行、吉凶鬼神地掛在嘴上。
而且我希望見到那些據說會通靈,能直接同死去的人對話,能把陰間的信息帶到陽世來的人。這算是我最隱秘的願望。
可惜當喜歡包括靈異超自然在內的幻想和浪漫、喜歡節慶祭典的向葵,或是號稱通靈者的淩齊紫在鬼屋裏麵開心興奮的說:”哇!那邊是不是看得見一張臉?”
或是:”你們看,吊在頂棚上向我們招手呢!”
我朝死黨們所指的方向看去,卻絲毫、完全、一點也看不到任何東西。離開了山溝溝,在大都市的大學時代,我還是一次也沒能體驗到靈異現象。
“天生能‘招魂’可不是什麽好事,因為最初的我和你一樣,每天每夜都被那種種光怪陸離的噩夢纏繞。”石苓人又露出個苦笑,“所以在一片陌生的環境中,總會有人發現你的與眾不同。”
他指著我的眼睛說:“顯然你並不知道,你與我有一樣的天賦。你能感受到死者的氣息,說明你具有溝通陰陽的能力。隻是從小被當作普通人養大,不知道如何運用自己的能力罷了。此外,之前咖啡館裏遇見,那個叫小俞的男人雖然是普通人,不過卻陽氣極旺,膽子大,正氣又足,是能鎮位壓場的那種人,現在是怎嘛回事,這種相當難得的天賦一個有一個的冒出來。”
我和他在病床外長凳上坐下,不知不覺在意想不到輕鬆的情形之下,我們打開了話匣子,這一刻,我們的身體、我們的思想、我們的心靈一度曾隨著對方而一起脈動的這個事實,使我們以為我們的關係是與眾不同的。石苓人遇到了理解這份苦衷的知音,打開話匣子開始說起了自己的辛酸往事……
作為孤兒被領養的石苓人,是個與眾不同的小孩,臉色蒼白,眉頭微皺,神情裏沒有那個年齡小孩子的天真活潑。他的目光特別叫大家印象深刻,太犀利了,當中曾有和他目光接觸的人說,好像一下子被看了個透,這是無法想象的事。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關於石苓人的妖異流言一開始就播下了種子。一開始,小孩子的同輩頂多是覺得”石苓人類似開天眼的能力似乎很強”,所以他極為自然地接受了能看見死者支離破碎回憶的能力。
後來,他也學會了不要到處宣揚自己憑這份能力感覺到的事。若是聲張有些東西隻有自己才看得見,可能會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或害怕。看得見、聽得見的事物,最好配合世俗的標準比較安全。
所以他從來就與眾不同,他看人總是冷冰冰的,不喜歡笑,連話都很少。可是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我雙手合十捂住鼻翼,一陣心酸……
隨著日子一年一年過去,石苓人漸漸不再被大家說”開了天眼”,而是改口稱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石苓人雖然配合世俗的標準,但他能夠看見、聽見一般人看不見、聽不見的東西也是事實。這並非他能自行控製的能力,所以一旦感覺到,自然就做出一定的反應。縱然是一瞬即逝的意念,也會因為看不看得見而改變之後的行動。石苓人無法裝作看不見而行動。
隻不過是如此而已,結果卻變成了大家眼中的聰明、機伶,或者細心。“你是不是覺得寂寞?”我說,“憤怒,報複。”那些超級英雄不都是這樣的嗎?我感覺到了我所說的這些話的諷刺味兒,如一根撥火棒戳在我心靈的灰燼上。此刻,走廊裏確實感到特別的寂靜。
“沒那麽嚴重啦!”
從青春期開始,石苓人開始苦惱,難道這樣不會很與眾不同嗎?
他不曾有過人際關係的糾紛。因為如果要產生糾紛,大多會閃現強烈的情緒,而且石苓人能看見這種情緒。如果別人對自己抱持某種負麵情緒時,他也會在某個階段就察覺,試圖修複雙方的關係,或者和對方保持距離。
“唉,太與眾不同了。這就是理由。在周遭的人都沒有危機意識的時候,我不想做出會引起**的事。而且,隻有一個人特別與眾不同,會造成別人的麻煩。當多數人以冷漠的表情說‘把這當真的人好像傻瓜一樣’時,我就決定跟隨他們。”
朋友在看不見、聽不見多餘東西的狀態下,奮力闖過青春期,而石苓人始終拂拭不去唯獨自己一個人輕鬆的內疚。然而,如果故作姿態地感歎,終究也隻是為了彌補自己的輕鬆而惺惺作態,總會遭人忌憚。
頂多是偶爾有人嫉妒,”那家夥真善於處世啊”,也沒有特別痛苦的回憶,有什麽資格沉浸在”天賦異稟的苦惱”中呢?
大人們還在懷疑鬼神之說,可是他自己有過與眾不同的經曆,知道這世上無奇不有,存在著科學無法解釋的唯心事物,高中的時候,他沒有拯救地球世界,也沒有被異世界作為救世主。學校裏麵,依然是平凡的喧囂、擁擠的人群、豪華但無特色的裝飾,沒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
變化還是有點,他憑借自己能夠感覺到多餘的東西、巧妙采取行動,順利追到了喜歡的女孩。那時,他雖然一文不名,但卻豐神俊秀、儒雅溫文、那麽的與眾不同、那麽的桀駑瀟灑,讓她一見傾心。
在他們相處的時候,他的談吐、學識,討論超自然現象時的智慧、他對她最微小的關心,都讓她心悸不已;在他們短暫的早戀中,他像父親對自己的女兒一樣的寵愛縱容著她,像個知心朋友一樣讓她可以安心把一切與他分享,又像個情人一樣火熱**,這一切的一切,讓她如何看得開!漸漸的,她習慣了他的陪伴,習慣了有他的生活,不知不覺中把他深深地放在心底。他那麽與眾不同、胸懷乾坤、他文雅地談吐、淵博的知識、他對她溫柔的心意,讓她怎麽能不愛他?
石苓人回憶一陣,也便停歇下來,隻是眼淚仍然不斷落下,喃喃道:“可惜,男孩女孩總要長大,濃情蜜意抵不過寶馬香車,而這種感覺到多餘的東西、巧妙采取行動的能力明明沒變,卻因為對方的心說變就變,結束了這段感情”。
石苓人設法維係關係,但是一點用也沒用。而在對方的心漸漸遠離的此時,察覺到”多餘東西”的能力此時隻覺可恨。他自嘲,畢竟這種能力真的隻是半吊子。如果像是小說或漫畫主角一樣,擁有足以破壞自己人生的強烈能力也就罷了,石苓人擁有的頂多是”類似開天眼的東西”,對於自己處世還有點幫助,相當平凡的小市民能力。
分手的那一刻,石苓人氣極反手扇了自己幾巴掌,直打得嘴角出血:“我是瘋了,當初才會鬼迷心竅與她在一起。”
從此之後,他不要與眾不同,他隻想平凡而已。所以他非常排斥這些,他那麽厭惡自己的能力,從心底抵觸這一切。
“那是因為你太耐的住寂寞。”林友亞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病房,依靠著門框,一臉諷刺打斷石苓人的話,觀察我們的視線卻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不要認為人都是平等的,因為從出生起每個人被賦予的東西就各不相同。老天爺俯覽眾生,掌控一切,童話中睡美人得到王子的愛而蘇醒,快樂王子將財富分送給窮人而感到滿足,然而這隻是童話故事!
這個世界的現實的!窮人不可以裝作有錢人,笨蛋不可以裝作學者。窮人在勤儉中尋求幸福,笨蛋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可以了。追求超乎自己身份的東西隻會使人陷入不幸。所以要小心,不然會遭到報應。而你這種身為超能力者卻隨波逐流的,才是暴殄天物。自取其辱!犯賤!“
“蛇蠍美人,這個形容詞再適合你不過。”聽到林友亞這樣說話,石苓人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我哪裏肯罷休,吼道:“幹什麽!”抓起身邊任何可以扔的東西朝林友亞扔去。石苓人把我緊緊抱在懷裏,“算了,我們走,讓她自作自受,陽世的法律治不了有錢人,冤魂惡靈可不在乎她的金山銀山!”
原本我扔東西時,林友亞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但一看到石苓人不顧而去,她一下子從門框上彈起來,衝上前抱住歇斯底裏的石苓人,不斷認錯:“阿仁,阿仁,是我錯了,我該死,說胡話,你別這樣,你們看著我好難受,我好後悔,好後悔,後悔得想死掉。”
“求求你,幫幫我!”
我看了看她。然後,我感覺石苓人此刻正在我的背後偷笑。
“鬼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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