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下午經曆了大起大落,本來就已經玩得精疲力盡的眾人這次是真的癱了,一個兩個的都電量告竭,喊著走不動了。

還是季瑾半拉半拽地把他們一群人趕出了沙灘,回到岸上,每個人的麵前都給安排了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紫菜粉。

一群人這才像是重新活了過來,眼睛裏重新有了高光,聞到麵前新鮮誘人的食物香氣,拿筷子的手都變得積極了。

該說不說,沿海的小吃店真是隨便進哪一家都不會出錯,海鮮和紫菜真的有種說不出來的鮮美,一群肚子餓癟的年輕人驟然受到這種美味的刺激,差點沒把舌頭也吞了。

陳濤他們這些胃口大的一連吃了好幾碗還沒停下來。在等待陳老板的車來接他們回去的時間裏,季瑾就跟桌上的一群人交代了一聲,自己先出去買個東西再回來。

聽說他要一個人去,陳濤把碗一撂就要跟著,季瑾沒說什麽,隨他了。這小子今天教訓也吃夠了,想跟就跟吧。

反正地方就在店門口出來的這條街上,不遠。

是季瑾剛才在來的路上看到的,這附近有在賣一種以前經常見到的水果,是隻有在山裏才采得到的一種小野梨。

因為味道好,人類經常得要跟鳥兒搶著吃,所以土話又簡單粗暴地叫它雀果。

季瑾自己有點懷念,也想買點回去跟吃完飯的眾人一起吃。

他很快找到了之前的那個攤販。還好她還在原來的地方。

“你好。”季瑾詢問攤主:“請問這個多少錢?”

戴著遮陽帽和袖套的阿姨笑容親切,在季瑾上前時已經不著痕跡地將人打量了一番,嘴上還在利索地答:“哪個?”

這個一看就是遊客。而且還講禮貌,是個學生。這不就更好了嗎!

“這個梨子。”

“哦……我想想,那個是二十六,不是,二十八一斤。”

季瑾記得以前沒這麽貴來著:“漲價了?”

“哎喲,小哥你是不知道,都漲價多久啦,現在什麽不漲價啊!你現在去哪一家問都是一樣的價!”

季瑾一想貴就貴點吧,好吃就行,於是正想掏手機付錢:“那給我稱……”

阿姨笑得更真心實意了,稱都熱情地拿了出來,卻見忽而從旁鑽出來另一個高個子的後生,瞧著眼神像是個機靈的,一上來就笑眯眯地問她:“那這邊這個果子怎麽賣,阿姨?”

女人頓了一下才回答了他。因為聽出來陳濤的本地口音,這次的報價明顯猶豫了一下。

季瑾看陳濤忽然湊過來,一連問了好幾樣東西的價錢。

攤上好幾種果子。阿姨的報價到後麵也越來越順暢了,最後終於忍不住問:“小哥啊,你到底要哪一樣?姨好給你拿!”

“這不得問好價錢嘛!”陳濤振振有詞,又指向最初季瑾問過的那種小梨子問她:“你說這個是多少來著?”

阿姨:……

陳濤還在天真無邪地追問:“嗯?”

“這個,嘶,這個是……”

她忽然又開始卡殼。陳濤這時候才賤兮兮地趴到季瑾耳邊,小聲說:“哥她忘了。”

季瑾:……

這也行?

阿姨麵色幾經變換。倒也不是不報,就是怕報的價跟剛才不一樣,這不是打自己臉呢嗎。都怪這小子打岔!

“這樣吧,我剛才看前麵的賣兩塊五錢一斤,你這些個頭又小……”陳濤這時候直接換了本地口音跟她講價,最後以兩塊五元一斤的價格成交,買到了物美價廉的小野梨。

兩人拎著一大袋子的小野梨往回走。季瑾一臉“學到了”的表情看著陳濤。

要不是這小子在這,剛才他就以十倍還多的價格買下來了。

季瑾看他一眼,陳濤就嘿嘿地傻笑一下。

不過在經曆那件事後,陳濤到底還是老實了不少。這會他不到處亂跑了,尾巴也夾起來了,一路上就乖乖地跟在季瑾旁邊走。都有點不像他了。

而且不止陳濤一個人這樣。

往回走的路上,季瑾看見了前方路邊的欄杆旁站著的霍宇川。

他的後麵就是海景。因為是飯店街,所以這段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挺多的。他站在形形色色的路人中間高挑得十分顯眼,讓人第一眼就能看見他的身影。

他此時穿的是一件深色的無袖坎肩,更顯得身高腿長,展露在外的兩條長臂上是漂亮的肌肉線條。

加上他本身五官優越,氣質偏冷淡,在學校應該會是很受女孩子喜歡的類型。

兩人走過去,陳濤鼻孔朝天,不客氣地問他:“你出來幹什麽?”

霍宇川不理會他的挑釁,看了季瑾一眼,才說:“出來等你們。”

季瑾關心道:“你吃飽了嗎?”

“嗯。”

季瑾便也走了過去,他靠上欄杆,看向後麵大海。

該怎麽說呢,正是因為季瑾了解他的狀況,他感覺霍宇川已經出現分離焦慮了。

這麽說法有點不太對,但情形類似。在一個人情感發展的初期有創傷性的回憶,這樣會讓他在以後更加發展出過分超常的依戀情結,是不太健康的情感。

季瑾覺得這樣不太妙。

此時太陽就快下山了,傍晚的天色柔和下來,頭頂棕櫚樹的葉子在搖晃,海風清涼地穿拂過發間。

他們所在的地方地勢高些,這條路的下麵就是海濱長廊,就是一條可以看海景的寬闊的步行道。但其實站在這裏就可以望到海景了。

季瑾往下望去,有些驚訝道:“這邊的人還挺多的。”

“是吧,”陳濤也走到了欄杆邊:“這裏之前還是網紅景點呢。”

難怪。季瑾看到下麵有人露營,那些看起來很專業的帳篷和天幕掛上了星星燈,遠處還有人群聚集,在借著海風放風箏。看起來一片熱鬧祥和。

說起來,從剛才他出來買東西起到現在,陳濤這小子竟然還老實聽話地待在他旁邊。

因為太過於老實了,竟然還讓季瑾感到了一絲的不習慣。

要說起來,這幫孩子知道今天差點闖禍了,都被一起嚇傻了,以至於後來大家的情緒都不怎麽高。

季瑾又往下麵那熱熱鬧鬧的場麵看去。

索性這個時段,陳老板那邊也正在忙,似乎沒那麽快能過來。季瑾幹脆就招呼他們,讓大家一起下去走走逛逛。

他跟陳銘鳳他們在手機上說了一聲。

陳銘鳳起初還不知道為什麽,不是要回去了嗎,怎麽忽然要去逛長廊了。但是都陳濤直接喊了話,不來的人等著後悔吧。

等銘鳳他們趕到了之後,發現瑾哥他們跟來這裏露營的遊人們借了一把吉他。

瑾哥坐在草叢中,正在朝他們笑。而且他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那種,十分可愛。

他臉皮薄地低著頭,說:“我隻會這個。”

他撥了個萬能和弦。季瑾不怎麽擅長是真的,但這群人看他要彈琴,全都很感興趣地一窩蜂圍過來了也是真的。

“想聽什麽?”季瑾抱著吉他問他們。

他身邊的陳濤第一個搶答:“奇跡再現!”

陳銘鳳不甘落後:“不要!我們想聽溫柔的!溫柔的!”

陳銘龍:“決定了,唱搖滾吧!”

“唱不了那麽多,唱一首就得還給人家了。”季瑾這下是真的要臉紅了。隻是為了活躍氣氛想要表演個節目,他也隻是會點皮毛而已。

最終胖哥提出了中肯的建議:“瑾哥,唱你想唱的。”

季瑾便想了想。這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西麵的天空變成了一片橙紅的橘子海,感覺一整片天空都是酸甜的。連雲彩也是。天空又與底下的暗橘色的大海相接,天海一色。

他抬頭時,正好看見另一邊的澄淨天穹中,有一輪若隱若現的早月。正好處於晝夜交替的時間。

季瑾想著,說:“那就唱一首經典的吧。”

“什麽經典的?”陳銘鳳立刻追問。

季瑾清了清嗓,說:“跟月亮有關的。”

經典,月亮,陳銘鳳立刻就猜到了,是那首英文歌對不對!Fly me to the moon!

啊啊啊啊啊!看著青年低頭調整懷裏吉他的樣子,她已經開始在心裏無聲尖叫起來了,不愧是瑾哥,怎麽那麽會選歌啊!還有比這首歌更適合現在氛圍的了嗎!

陳銘鳳和燦燦都很興奮,緊張的燦燦還匆忙拿出了手機,十分鄭重地開始錄像了。

季瑾撥動琴弦,吉他的樂聲流淌在眾人身邊。

一道溫柔繾綣的男聲,比記憶裏的夏夜晚風還要更融化人心,像清涼的水波一樣在周圍溫柔地漾開來:

“你問 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

這首歌每一次唱到愛字時,旋律和轉音總要變得悱惻纏綿,尾音拉長了,像百轉千回的綿綿情愫。

原本是甜蜜深情的歌曲,被一把青年的聲音唱出來,節奏也放得輕緩,少了女聲的幾分甜美,又融合了他本身清澈的音色,像是某個深夜愛人在耳邊溫柔低敘的私密情話。

“我的情也真”

“我的愛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

陳銘鳳聽得忘記了反應。她連呼吸聲都放輕了,生怕破壞這美好的一幕。

所有人都沉迷於他聲音的旋律裏。陳銘龍餘光瞥見霍宇川,他看著瑾哥的眼睛一眨不眨,那片波瀾不驚的墨黑裏有什麽已經變了。

陳銘龍看不懂,不過他還是第一次看霍宇川還有這幅模樣。陳銘龍想起他姐說的話來,不禁感歎地問出這位兄弟:“……真有那麽喜歡啊?”

霍宇川沒有理。像沒聽見一樣。

就在他以為霍宇川已經把他無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那人忽然說話了。

“嗯。”霍宇川低低地回答。

他依然沒有看陳銘龍。弄得陳銘龍一頓莫名其妙。

而遠處的海還在翻騰浪花,寬廣的扁平的浪,遠看著像是一片絲綢的裙擺滑到海灘上,裙邊翻著雪白浪花,裙擺被海的女神隨手抽回了,第二片灰藍的絲綢裙擺又緊跟著往上疊。

一群年輕人安靜地聽著歌。動人的歌聲隨風飄遠了,最後消散在這一天的夜色之中。

還記得白天來時的公交車上,睡著的人隻有季瑾一個,其他人都像是春遊綜合症似的興奮。

而現在晚上回程的公交車上,醒著的人也隻有季瑾一個,他周圍的這一群人,簡直像是被春遊累壞了的小學生一樣,十分幹脆地睡倒一片。

季瑾坐在這堆一上車就睡得七倒八歪的人中間,滿臉寫著無奈。

坐在他左邊的陳濤還睡得很死,一垂一垂的腦袋把窗玻璃嗑得咣咣響。即使已經這樣了他還能睡得很香甜,就差在季瑾耳邊打起了呼嚕。

順帶一提,這個人從一上車就開始說一些“濤濤也想跟哥哥一起坐”這樣羞恥的話,季瑾強忍著硬了的拳頭,讓他如願以償地坐在了既靠窗還能靠著他的左邊。

為了防止他腦袋撞玻璃的哐哐聲吵到別的人睡覺,季瑾還是把他的腦袋掰了過來,按在自己肩膀上。

好嘛。陳濤瞬間睡得更香甜沉醉了。

這一個解決了,季瑾又看向了自己右邊坐著的一個。他們坐在最後一排,季瑾左右兩邊都坐了人。

頭上的鴨舌帽被壓低了,遮住了他睡著的臉。季瑾的角度,隻能看到一段流利硬朗的下頜線,和他一隻耳朵裏塞的耳機。

霍宇川即使睡著了,也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看不清表情,隻有身體在隨著公車的行駛而輕晃著。

季瑾剛轉過頭去,想查看前麵睡著的其他人,忽然就感覺右邊肩膀一沉。

一個戴著鴨舌帽的腦袋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霍宇川的身體也隨之歪倒過來,緊緊地依偎著季瑾的。

身上忽然壓上了另一個人的重量,帶著對方身上的溫度和臂上肌肉的觸感,一起朝季瑾壓了過來。

季瑾一愣,便不再亂動,在原來的位置坐好了。他現在一左一右的肩膀上各有一個腦袋壓著,倒是變得平衡了。

回去的一路上,公車搖晃的節奏平穩而舒緩,很容易叫人昏昏欲睡。季瑾肩負他們的睡眠,隻能坐著不動。

睡是不能睡的,得留一個人看著,等到站了好叫醒大家。

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季瑾就將腦袋往後仰,靠在了椅背上。他瞳孔中倒映著窗外盞盞一閃而過的黃色路燈。

他開始走神,但目光總是不由被那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腦袋吸引過去。

季瑾心裏還裝著一件事,他腦海中又閃過在海邊兩隻手相牽的畫麵。

季瑾閉了閉眼,心裏想著,以後果然還是注意點距離會好一點吧。

這一刻他想要抽根煙了。

過一會,季瑾複又重新睜開眼睛。他低著眸子,看向自己右肩膀上倚靠著的腦袋。

可惜了。

他心裏浮現出這樣的想法。這麽想著,他的腦袋往黑色鴨舌帽的方向歪了歪,卻是在靠近對方了。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季瑾臉上又浮現那天他有意伸手去摸霍宇川的耳朵時,臉上那種若有所思的表情。

另一邊,低下身子、將腦袋歪歪倚靠在瑾哥身上的霍宇川,他帽簷下的一雙漆黑瞳仁很平常地睜著,把有些泛紅的耳根在瑾哥的肩膀上壓住,藏好了。

他的呼吸放平穩了,緩慢地嗅著他喜歡的、瑾哥身上的味道。

隨著車身的晃動,他和瑾哥的身體也在小幅度地一蹭,又一蹭。

而霍宇川此時的耳機裏,循環地播放著的是一個輕輕哼唱的男聲。全世界就隻剩下這一個聲音:

“輕輕的一個吻”

“已經打動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

“教我思念到如今”

……

是他這輩子所聽過的最溫柔繾綣的聲音了。

霍宇川隻是將腦袋又往裏麵歪了歪。這個看起來很冷漠的少年慢慢閉上眼,更深地把自己埋進瑾哥身上的味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