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子按著劉媽媽肩頭的手也忽得沒了力道,她心底像突然沉了塊石頭,又悶又重,一時竟不知如何答話。
劉媽媽又轉頭看了看肩頭的手,她顯然是覺察到了寧子的異樣,卻並未在意,甚至並不等寧子的回答,隻是將身子沉沉地向後靠過去,道:“忙了一早上,我乏了,你去忙吧,我歇會。”
寧子這才回了神來,她笑著點點頭,道:“那媽媽您好生歇著的,我去忙了。”
劉媽媽在椅子上閉了眼,沒有回應,寧子便輕手輕腳地走了。
台子上傳來陣陣花容的撫琴聲,賓客們全都抻著脖子,妄圖從紗帳之中瞧一眼花容的姿色。
寧子在堂上跑著,手上雖忙活,嘴裏卻跟著台子上的的人哼起了小調。
花容這會唱的是她最拿手的蘇幕遮,很是有幾分淒婉的韻味,唱的寧子心裏濕濕的。
聽說這曲子是當年劉媽媽花了大價錢請了個讀書人寫出來的,花容也是因為這曲一炮而紅,連帶著的翠鶯樓也增添了些名氣。
花容的嗓子婉轉細膩,很是適合這些淒哀的詞曲,聽得人好不心疼,忍不住地要多給些賞錢。
可是在這地方,好嗓子是大把地有,哪裏會差一個叫花容的?就說隔了兩條街有個逐風閣,夏天的時候就來了個叫香音的,花名起的靈,嗓子也靈,因為一首浣溪沙,一時間名聲大噪,大有蓋過花容的勢頭。
劉媽媽是提過幾回了,心裏頭著急地不得了,就怕花容的陳詞濫調留不住客,盼著能再得首好詞,也怪不得她見天的打那位江先生的主意。
隻可惜啊,那位江先生是傲氣得很,縱有閑詞百首,也不願給這些姑娘們唱,讓劉媽媽心裏好生癢癢。
一直到了晌午,萬裏書院的大門才終於打開,學生們陸陸續續出了門。
晴好的天氣,江景澈教書的疲憊也一掃而空,他亦是跟到了門口,舒展了下腰板,隻覺得神清氣爽。
“先生今日可是累著了?”看大門的老胡笑問道。
“不算疲累。”江景澈亦是笑著回答。
對麵的翠鶯樓裏傳來陣陣樂聲,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江景澈靜靜聽了一會,隻覺得是些靡靡之音,不由得發出一聲歎息。
這老胡隻當是他嫌吵鬧,便道:“雖是吵鬧,不過我緊緊關著這書院的大門,也不會礙了公子們讀書。今兒一大早,裏頭就鬧起來了,好大的動靜,得虧這門,不然又要鬧得咱們書院雞飛狗跳的。”
江景澈挺身而立,看著對麵的紅牆綠瓦,隻道:“我關了門,裏頭就不唱了嗎?”
老胡拂了拂袖子,道:“她們唱她們的,咱不理會就是。”
江景澈聞言點了點頭,再次歎息,隨即竟是笑了出來,“胡伯說得對,我管不了這天下,管好自己還不成?”
這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笑聲。
江景澈轉身,見到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明明是暖洋洋的天氣,馮立行卻已經戴了棉帽子,他麵色一如既往地暗淡,臉上卻是笑意盈盈的,道:“我不信你能改了自己這操心的毛病。”
江景澈甚是驚喜,不由得笑了出來:“自打入了冬你就沒來過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也學那狗熊要過冬呢!”
說話間,馮立行走了上來,拍了拍江景澈的肩頭,“你又取笑我。我這身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天一冷,就咳個不停,出了門不是討人嫌嗎?”
“快快屋裏說話吧。”江景澈伸出手引他進了後院的書房。
江景澈的書房陳設十分簡單,僅設一桌一案一書架再配了幾把紅木的椅子。除了那張紅木案子上堆疊了厚厚的詩稿,稍顯淩亂,其他地方都收拾地井井有條。
江景澈給馮立行煮了壺熱茶暖身子,馮立行卻搖搖頭,笑道:“熱茶未免寡淡,咱們二人得溫壺熱酒才應景。”
江景澈卻道:“茶要細細品鑒方覺甘香,烈酒雖濃香,未免傷身。”
馮立行便捧起了茶碗,又笑道:“你啊你,數年如一日,淡薄又固執,永遠是這幅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