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要過年了, 牛頭街分外地熱鬧了,隻是翠鶯樓裏的客人時多時少的,姑娘們倒是難得的有了些閑散。
這一年翠鶯樓的生意很是不錯,劉媽媽自然也不會虧待大家,姑娘們多得了些錢銀,這些日子,便都湊在一處商量著量衣裳的量衣裳,買胭脂的買胭脂,唯獨花容很難見到蹤影,通過二樓的窗戶,倒是經常能聽到她咿咿呀呀練著的聲音。
寧子懶散地坐在後門的石階上,反複數著自己手裏領到的五個銅板,聽著姑娘們談笑風生,很是無奈。
忽有人從身後拍了她肩膀,她轉身,竟是見到了啞巴。
寧子抬起身子往一旁挪了挪,漫不經心道:“劉媽媽不是不讓你道前頭來,你怎麽敢不聽她的了。”
啞巴便比劃道:“方才從後麵抬了幾個銅爐過來,就瞧著你在這發呆了,是不是不開心?”啞巴看了看那些討論地熱火朝天的姑娘,又問,“是不是也想做新衣服?”
寧子像是被人看穿一般,麵露窘迫,隨即她連連擺手,矢口否認道:“自然不是!我一個男人,做什麽新衣服。”
見她嘴硬,啞巴隻是微微歎氣,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你總不能一輩子呆在這裏,不如年後就找個機會脫身吧。”
“我的啞巴老頭呦!”寧子拍了拍啞巴的大腿,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輕笑一聲道:“脫身哪有說起來那麽容易?我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就把你丟在這等死?隻怕到時候劉媽媽打死了你,連個給你收屍的都沒有!我自然是要攢夠了錢帶你一起走的。”
啞巴搖搖頭,又道:“我這把老骨頭,死不足惜,你管我做什麽?你該好好給自己這輩子打算打算才是。”
這下,寧子沉默了。
對麵萬裏書院正是放學的時候,學生們在門口一一同江景澈拱手道別。
寧子靜靜看著江景澈,他笑得一臉溫和,即便一臉疲乏,仍顯風骨不凡,與這翠鶯樓的眾人一比,仿佛是天上下來的謫仙人般,幹淨得帶著虛幻。
她想起江景澈警告自己的那幾句話,悠悠然歎了聲氣,在嘴邊化為一道朦朧,她說:“這輩子,就這樣吧,有什麽不好?”
日子過得快,轉眼就到了年三十。
天還沒黑黑,劉媽媽就催著花容和秋月收拾妥帖,二人皆是衣著明豔,妝容秀麗地出門去了。
花容不放心,再三叮囑寧子上心自己的琴,這才上了馬車。
這橫州城雖是個窮地方,那也隻能窮到百姓頭上,董知府的日子那是過得有滋有味的,府上也很是氣派。
董府門口足足掛了四支大紅的燈籠,發著紅彤彤的光,稱得一整條巷子都熱鬧了。
大門口那幾級玉石麵的高台階,就差點讓寧子摔了個跟頭。
秋月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打趣道:“小寧子,你不是從京城大戶人家出來的嗎,怎麽,你那高貴的主子家裏,沒有玉石的地麵?”
寧子麵上訕訕地笑笑,心裏卻罵起董知府這個狗官來,京城大戶人家她自然是見過,這玉石的台麵,那也得王公貴族才敢用的,這董知府仗著天高皇帝遠,未免太放肆了些。
寧子隨著姑娘們進了堂上的小後屋,秋月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般,在這屋裏東張西望,椅子的紋路都不放過。
花容一聲不吭地調試著自己的琴,又反複溫習著詞曲。
這小後屋不大,很是僻靜,甚至帶著幾分冷清,除了開始的時候有個丫鬟過來倒了些茶水,這半天都沒有人進來招呼。
秋月一屁股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頗有些挑剔道:“這知府大人家未免有失規矩些,怎麽客人來了都不管不顧的呢。”
一直沒說話的花容手上動作不停,卻是冷冷道:“你這般坐相才是又是規矩,出來了就是翠鶯樓的臉麵,劉媽媽再三叮囑要謹言慎行,你倒是好,敢在知府大人的府上擺譜了,請咱們來,無非是貴人們圖一樂嗬,怎麽,你還拿自己當客了?”
秋月聞言冷哼一聲,拔高了嗓門道:“呦,就您見過世麵,就您懂規矩,你除了能在跟前擺擺譜,還能跟誰?無非出來賣了幾次唱,還拿自己當塊料了!”
花容不惱,回道:“我就不該對牛彈琴,一身分量都在皮相上,該不懂的還是不懂。”
“你!”秋月聽這話可是坐不住了,她就像一個點燃了的炮竹,登時從椅子上躥了起來,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伸手叫囂道:“你的厲害還不是都在嘴上,我要撕爛你的嘴!”
寧子的身板比樓裏的姑娘都略高幾分,勉強還能攔上一攔,花容便也借機躲開了,可秋月不依不饒,轉著圈地追她,三個人亂作了一團,屋子裏頓時雞飛狗跳。
“你們這是做什麽!”忽傳來一聲嗬斥,三人這才停了下來。
隻見說話的是起先倒茶的那個小丫鬟。
她麵色並不和善,此時很是不滿地翻了個白眼,便又轉身輕聲道:“快讓香音姑娘進來吧。”
走進來的是一個身形高挑,麵如桃花的女子,她身著素衣,看著比秋月和花容都多了分難以言明的高雅。
一張嘴,聲音也是如蜜甜的:“香音見過二位姐姐。”
她姿態從容,更帶有雲淡風輕之色,令人不禁自慚形穢,秋月和秋容微微頷首,再不出聲。
寧子站在後麵仔細端詳這位叫香音的姑娘,也是個貌美的,比之花容和秋月都算不得差,隻是覺得她瞧起來年歲不大,但眉眼之中卻隱有幾分老成和淡然。
先前領他們進來的那個丫鬟這下子倒是殷勤了不少,端茶倒水上點心,噓寒問暖忙前忙後,似是個蒼蠅般圍著香音紮轉來轉去,對秋月和花容倒仍是視而不見的,連寧子心裏都覺得氣不過。
香音喝了口熱茶,歇了歇,聽那丫鬟道:“我們夫人聽說今兒晚上請了姑娘您,那是高興地不得了,巴巴地盼著這一天呢,早好幾天就囑咐我,一定侍奉好姑娘。”
來自翠鶯樓的四人在一旁連連撇嘴,都覺得這丫鬟變臉變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