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音倒是個有分寸的,聽她這樣說,她放下了茶碗,緩緩起身,不失禮數地笑道:“承蒙夫人抬愛,倒教我受寵若驚了,不若阿燕姑娘帶路,我好親自去拜謝。”
這個叫阿燕的丫鬟連連點頭,“姑娘請跟我來就是。”
一聽這話,秋月和花容也連忙起了身,賠笑道:“正好我們也該去拜見夫人,煩請阿燕姑娘通稟。”
那阿燕頗是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不冷不熱道:“香音姑娘同我們見夫人是舊相識了,自是有些話要說的,不然我也不敢擅自通傳,晚宴上二位姑娘還要辛苦,現下時候不早了,不若二位姑娘還是多留些時間準備吧。”
好生看人下菜碟的勢利眼!寧子在心裏暗暗罵到。
秋月卻不是個忍氣吞聲的,她嘴上“嘶”一聲,眼見就要上前去理論,幸是寧子眼疾手快,抓住了她,並以眼神暗示,秋月這才按下了火氣。
香音跟著阿燕出去了,秋月忿忿坐回椅子上,不甘心道:“這個叫香音的是什麽來頭,堂堂知府大人的夫人都要對她恭恭敬敬的,也不過就是個賣唱的,何至於這麽大架勢。”
花容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端起眼前已經涼透的茶,淺飲了一口,緩緩道:“是逐風閣的當家花旦,在整個橫州城也是頗有名氣的,饒是知府大人,要請到她也是不容易的,哪是咱們能比的。”
秋月聞言看了看她,冷笑一聲,“呦,是連咱們的花容姑娘都比下去了?咱們翠鶯樓也不必逐風閣差多少啊。”
花容不理睬她,又兀自默念起曲調。
秋月便又自言自語道:“有什麽了不起的,等來年老娘學會了跳舞,那要比她還風光。”
隨著夜幕降臨,外麵大堂逐漸熱鬧了起來,那個叫阿燕的丫鬟給為姑娘大概齊講了講晚上的安排,姑娘們便到堂上去了。
寧子識趣兒地在門後找了個角落,默默觀察著今夜的賓客。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她粗粗一看,這滿堂的賓客,有一半都是熟麵孔,分明是翠鶯樓的常客,顯然秋月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早就找到自己的老主顧攀了上去。
寧子在心裏暗暗盤算,秋月今夜能撈到的賞錢,怕是比花容還要多不少的,說不定有貴人一高興,還能跟她回了翠鶯樓,怪不得劉媽媽想盡了法子地送她來,還真是有打算的。
寧子便也開始算計,哪個是好說話的,她一會殷勤點,多說幾句好話,倒幾杯酒,說不定也能討些好處,不然,這一晚上的功夫可是白費了。
她環顧四周,竟是在前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堂上滿座峨冠博帶,那一襲青衫便顯得有幾分格格不入,那個人……不是萬裏書院的江先生嗎?
寧子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就像那躲在陰處的老鼠,唯恐旁人看到自己似的,她是唯恐江景澈看到自己。
說起來,她自己也覺得怪,分明這位江先生一張小臉白白淨淨,也不是閻羅爺那般凶神惡煞的,但她就是怕極了,他看著二十出頭的年紀,可是卻周身散發著那些學堂裏的老夫子的威嚴,一雙犀利的雙眸仿佛時刻盯著周遭那些鬼鬼祟祟的舉動似的,更甚至,寧子不肖細想就能在腦海中浮現出他對自己的學生嚴苛挑剔的場景。
寧子這樣想著,默默觀察者江景澈,隻覺得,今日的他似乎同往日不太一樣,可是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此時知府董大人還沒有出現,堂上唱著的是董府上幾個不知名的樂姬。寧子聽著,他們曲兒唱的是真不咋地,但是一個個的模樣倒是相當俊俏,都是水靈白皙瘦削的,這位知府大人的口味,也可從中窺見一二。
方才聽那位阿燕姑娘安排的,一會子的開場的首曲兒是那個香音來唱,花容的曲子還要在後麵,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當然他不在意這些,隻盼著知府大人聽得開心,多給些賞錢就好。
寧子想著這些,堂上忽然喧嘩起來,她踮起腳尖往前頭看去,原來是知府大人來了。
他著了一身華麗的絳紫色長衫,目光炯炯有神,饒是鬢發半白,但腰板筆直,猶可見身板硬朗,神采奕奕。
他對著堂上說了些“吃好喝好”雲雲的場麵話,也沒多囉嗦,這宴會就算是開始了。
香音款款上台,朝著眾賓客撤腿微蹲行了個禮,然後在離主桌不遠的地方落下了座,纖細的手指堪堪在琵琶上撩撥了幾下,就贏得了滿堂的喝彩。
因著是首曲,賓客們聽得都認真些,堂上格外安靜,像是為香音姑娘特地準備的舞台一般。
香音唱的是一首《念奴嬌》,聽說是她最拿手的曲子。寧子屏息凝神,隔著諸位賓客細細地聽著,這嗓音宛轉悠揚,又比尋常姑娘多了一絲柔美,如泉底涓涓的流水,絲滑又清澈,當真是好嗓子!
寧子不禁為還未上場的花容捏了把汗,雖說劉媽媽親自把了關,但畢竟她今日帶來的是一首新的曲子,不知會不會受到這些賓客的喜歡,又會不會被香音比下去。
反觀秋月,倒是在眾位賓客當中遊刃有餘的,此時她正攀附在一 公子哥的腿間,如一條水蛇一般扭動著,座上的男人看著有些歲數,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一杯接一杯地灌著酒,大手極不安分地在秋月腰上遊走。
這位不是翠鶯樓的常客,寧子隻歎秋月有兩把刷子,本以為她會從那些熟客下手,沒想到這就攀上了新人,說到底,她是有些羨慕的,顯然今夜秋月是會討到不少的好處,哪像自己,來了半天了,口袋還是空空如也。
轉眼見,香音一曲已經唱閉,知府大人會,揮了揮手,沒有讓她接著唱第二曲。他再次舉杯,又說了些吉祥話,堂上諸位賓客也都互相道賀一番。
香音這才接著唱下一曲。
方才的新鮮勁頭已將過去,堂上的賓客聽得不似方才那般認真了,開始說說笑笑起來,香音的歌聲逐漸成了堂上的擺設。
不少心急的,都舉了酒杯,拿起酒壺,走到最前方,親自向知府大人敬酒。
寧子隻替香音感到可惜,這些男人,根本不懂何為風雅,也不懂欣賞。
而她沒想到,一向沉穩自持又自是清高的江先生,此時竟然也動了。
平日清高的他,竟也去想知府大人敬了酒。
好一個表裏不一的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