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方才的欣喜煙消雲散,心中升騰出不祥的預感。

她是來和親的大齊公主,代表的是大齊求和的誠心,前日裏這門親事始終定不下來,她忐忑至極,如今好不容易要有定音,現在悔婚,豈不是置大齊安危於不顧?

可是憂慮之餘,阿寧又有別的思忖。她明白江景澈是為自己而來,但莽撞並非他的行事作風。他心中有大義,絕不會因為兒女情長而置家國於不顧。

若他真的是那不顧大義之人當初就不會同意自己隻身赴西斯,連個最終的告別都沒有。

高高在上的胡特文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他看著這個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的大齊男子,玩味問道:“來了我西斯的人,你說帶走就要帶走?還是說,是大齊的皇帝想要毀約。過河拆橋?”

“毀約?”江景澈發出雲淡風輕大一笑,道,“是有人想毀約,但不是別人,正是西斯王您本人啊!”

“你……”

“大膽使臣,竟敢口出狂言!”太魯那氣極,拔劍指向江景澈道。

“太魯那你幹什麽!”阿寧見狀上前一步擋在江景澈麵前,那冰冷的劍鋒直指向她的喉嚨,她卻雙目錚錚,沒有半分退縮。

太魯那錯愕又心痛,他雖是詫異,卻還是將劍收了起來。

場上亂作一團,江景澈卻鎮定自若,他順手從阿寧頭上抽出一支銀簪子,彎腰在方才灑在地上的酒水上蘸了蘸,隻過片刻,那沾了酒水的簪子變得烏青。

“這酒裏……有毒?”太魯那看著那根簪子,難以置信道,滿目悲憤地看向胡特文,他本因胡特文同意他贏取阿寧而歡欣感激,卻萬萬沒想到,他心中竟是這般算計,想要在自己大婚的日子,取了自己心愛之人的性命,他沒有多說什麽,卻是滿臉的怨憎。

“證據確鑿,你們今日聚在此處,名為舉行婚典,實則是要害我大齊公主的性命,若不是我來得及時,恐怕公主已經性命不保了,西斯王,難道,這要毀約之人,不是您?”

胡特文啞口無言,場上隻剩子竊竊私語。

有的是掩麵藏臊,有的則是不以為意,理直氣壯,全然不覺臉紅。

“既然這個大齊的使臣發現了,那咱們也沒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咱們敢作敢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這個寧夢公主和使臣,看那大齊的皇帝能說什麽!”

特勒見如意算盤被識破,一揮手,倒是幹脆利落。

他率領著這草原上最勇猛的軍隊,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從來沒有怕過誰。

殺一個使臣,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徹底的解決方法。

特勒看向胡特文,隻等他一聲令下。

“王父,不可啊!”太魯那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懇請道。

胡特文看了看他,卻是緩緩抬起手,發號施令道:“當下這境遇,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將士們,殺了這兩個大齊人!”

話音剛落,在場的士兵齊刷刷舉起了手中的弓箭,紛紛指向江景澈和阿寧。

如今二人是插翅難飛,阿寧知道,隻要胡特文再下一個命令,她和江景澈就命喪於此了。

阿寧隻覺得自己像是淹沒在深水當中,呼吸困難,心跳混亂,連雙腿也像是綁著巨石般沉重。

她自認為自己是見過大場麵的,但是卻從未像當下一樣,小命緊緊攥在旁人手裏,連隻螞蟻都不如,離死亡隻有一步……不,是半步之遙,任是再不怕事的,此時也是頭腦昏沉不知南北東西了。

阿寧正腦袋發懵,手卻被江景澈溫暖的打手拉住了,他腕子上稍稍用力,便將她人拉進了懷裏。

即便是隔著厚重堅硬的盔甲,她還是聞見了他身上混著銅鐵味道的淡淡墨香氣,一如往常。

“別怕。”他輕聲道,音如清風暖陽。

阿寧竟神氣地定了神。

隨後,江景澈抓起胸前的一個哨子,草原上響起嘹亮的哨子聲。

頓時,豐水河畔異軍突起,騰起河水,濺起泥點,登時掀起漫天大霧,像是有千軍萬馬,。所到之處片甲不留,似是要踏平這整個草原。

阿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支驍勇善戰的軍隊,竟然是大氣的將士!

方才對著阿寧和江景澈的士兵此時已經顧不得二人,紛紛跑上前去應敵。

“竟然有埋伏……”太魯那顯然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這裏明明是西斯的營地,大齊的將士竟然能埋伏在此……

江景澈始終牢牢護住阿寧,不讓她傷到分毫,可是刀劍無眼,躲閃之間,他自己受了多處傷,鮮血染紅了衣襟。

“景澈,你受傷了!”阿寧又害怕又心疼,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放心吧,我們都不會有事的。”江景澈胸有成竹道。

江景澈帶著阿寧一路撤到豐水河畔,這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昔日清澈的豐水河,此時已經被鮮血染紅,觸目驚心。

這是無數大齊將士的血液,也是西斯子民的血液。

阿寧想起自己在這草原見到的無數次人間煙火,心中悵然,誰都想在戰爭中求勝,可是這土地上的子民又何嚐不無辜,說到底,無數平凡的人,用自己的生命,為他統治者的欲望買賬罷了……

這場仗打了很久很久,直到高高掛著的太陽逐漸暗淡,大齊的將士占了上風,西斯將士退後數十丈,連許多大營帳都舍棄了。

死的死、燒的燒,好好的草原,烽火遍地,殘屍遍野,一片狼藉。

“胡特文,你可認輸?”江景澈喊話問道。

“大齊的將士好生蠻橫,竟然埋伏在豐水河,偷襲我營地,實屬不義,算什麽英雄好漢?”

“是你們違背諾言在先,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保護我大齊的寧夢公主罷了,你若肯認輸,此事我們還能再商議。”

“王父 ……”太魯那遠遠望著阿寧和江景澈,手中的拳頭緊緊攥著,他心裏,說恨是恨,恨不得立馬就單槍匹馬殺過去,可是說哀也哀,又想著,無論如何隻要阿寧好好的便是,她要去哪裏都隨她去了,劃到嘴邊,他卻不知自己究竟要如何了。

胡特文也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