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趕交流會。胄胄被綁在自行車後座上。哪兒有交流會你就到哪兒找她!拜拜嘍!”小蘇向他搖手,“以後有空來看一看我!千萬別忘記我啊!假如有好男孩幫我介紹一個,我還沒有對象呢!”說罷,她一路小跑,漸行漸遠。
“你叫什麽名字啊?!”潘正龍大聲地問。
“我叫蘇,記住了嗎?!要來看我啊!”她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小蘇走後很久,潘正龍還是一個人呆在原地不動。他琢磨,他回味,他感慨。後來他轉過身,他經過觀察發現,人民廣場上的人群如同一隻巨大的石磨在緩慢地轉動。如同牛奶一樣潔白的豆漿如同瀑布一樣“飛流直下”,滋潤蒼生。於是,他明白了,生活就是人們碰撞、磨合的過程,通過這個過程去掉渣質、去偽存真、由表及裏、精益求精。而愛情就是這頂王冠上的寶石。世上的人,誰不喜歡這枚寶石呢?而世上的芸芸眾生又有多少人肯下功夫去摘取它?
想明白後,潘正龍撥腿就跑,今夜他不準備睡覺,他要連夜去找蘇琴。
潘正龍跑回自已的小屋後一口氣喝幹了一杯生水,然後推車出門。這輛自行車是從老家帶來的,前麵說過,它是一輛除了鈴鐺不響外哪兒都響的破車。
出門後,潘正龍翻身上車。由於動作過猛,他差一點兒弄倒車摔到地上。上車後,他狂飆突進。說真話,他不喜歡這一座新型的城市,這兒到處是灰塵,到處是擁擠,到處是嘈雜。隻要有機會,他就會毅然決然地離開它。
車子奔跑了五裏後,空中刮起了大風。風迎麵而來,阻力大得不得了,他騎不動車,隻好下來推著它行走。推了二三裏路,老天爺發威,天空下起了瓢潑大雨,他立馬變成了“落湯雞”。大雨大風給他“上課”,夜行的車輛也好為人師,車燈刺他雙眼,汙水濺他一身,它們要他記住人在道上行要懂“空車讓實車,小車讓大車,行人讓小車”的規矩。被大雨澆了個把小時後,老天爺才“下課”。身上有熱氣,加上風不知疲倦地吹,又行了個把小時後,他身上的衣服幹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他這一身行頭與出門時的狀況不可同日而喻。現在衣服上到處是汗垢、古吭及鹽的看不見的小晶體。它們是酸臭之源,氣味源源不絕。人是衣服,馬是鞍,他的如此模樣迫使他承認自已是一個卑賤者、蹩腳貨。他發現他現在變成了灰不溜秋的東西,像獐子,也像毛驢。衣服幹了不久,天空又下了一陣不大也不小的雨,雨水又澆濕了他的衣服。濕衣服裹在他的身上,一方麵使他行動不便,另一方麵使他感到極其難受。他在雨中行走,個把小時後,天空又晴了。再經過個把小時,他身上的衣服又幹了。幹了濕,濕了幹,周而複始,幹濕輪回。後來,也許是老天爺厭倦了,他不想與他玩這個遊戲了,於是中雨一直下個不停,一直下到天亮都不止。天亮時,經過八個多小時的艱苦夜行,潘正龍終於到達臨水西南部小鎮十八裏鎮。
來到大街上,首先映入潘正龍眼簾的是一溜排開的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棚子。每一個棚子裏都擺著、掛著屬於主人自已的貨物。有的多,有的少;有的大,有的小。貨物林林總總,從生產資料到生活用品,行不郎當,應有盡有。
一路閑逛過去,潘正龍看到了許多從沒見過的物品。如小二胡、小石磨、珍珠鼠、田雞(鵪鶉)小二胡隻有卷紙芯那麽大;小石磨隻有巴掌那麽大。珍珠鼠與田雞差不多大。
他還看到許多準備出動的殘疾人。有的病況是前所未見的。如一個老婦女後腦勺上長了一個大水袋一樣的東西,顏色淡紫色,裏麵像裝了水一樣,走起路來“水袋”搖來晃去。再如一個中年男人,他的腿上下一樣粗,粗得像大象腿一樣。還有一個老年男人,他的****像一個大西瓜一樣,可能有十斤重。一條腿的、半條腿的、沒有腿的、一條胳膊的、半條胳膊的、沒有胳膊的人比比皆是,他們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潘正龍猜想,隻要雨一停,他們就會立馬衝到狹窄的小路上,然後伏到地上,進行呼天搶地的表演,以博取人們的同情。
當然,他也看到了蘇琴。她正坐在別人的屋簷下看著雨水發呆。她身旁的地上鋪著報紙,報紙上墊著一床毯子,胄胄正裹著一床毛巾被睡覺。他睡得不算沉,不停地咳嗽說明一切。
蘇琴又黑又瘦,髒不拉嘰,與正在勞作的農村妹子沒什麽區別。她身上的綠色無袖連衣裙早就裉色,可謂慘不忍睹。除了舊之外,看起來皺巴巴的。她腳上沒有穿襪子,腳背白得磣人。她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瞧地;一會兒玩自已的手指,一會兒讓腳指重複做出同一個動作。潘正龍猜測她此刻一定感到很無聊,她一定猶豫不決——既想回去給孩子看病,又舍不得回去。
早上點時,老天爺總算開恩了。天光放晴,雨水停了。蘇琴支起折疊床,然後將小鞋小襪等物品整齊地擺放在它上麵。攤位收拾好後,她有了習慣性的笑容,耐心地等待顧客上門。這時,胄胄爬了起來。孩子極為懂事,起來後一個人在屋簷下玩。或打泥彈子,或捏泥巴。他渾身上下髒不拉嘰,好像幾天沒洗澡似的。胳膊上、大腿上有許多蚊子叮咬的痕跡,青一塊、紫一塊不難發現。他頭上隻有一根小辮子,掛在後腦勺上,其他地方光光的。
“胄胄,餓的話就吃麵包,還有礦泉水!”蘇琴親切、柔和地對兒子說。
“嘟嘟!”這時胄胄全神貫注地開泥車,沒有理睬她。
“你玩吧!等趕完交流會後媽媽殺大公雞給你吃!”蘇琴笑著說。
“媽媽,我要吃大公雞!”孩子奶聲奶氣,聲音清脆。
“好的!”蘇琴回答他。
“不許騙人!‘拉勾上吊,一千年不許變’”他不放心,跑過來伸出髒兮兮的小指與媽媽拉了一個勾。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轉眼到了十一點鍾。潘正龍找到蘇琴後一直或站或蹲在距她十幾米遠的地方觀注她。他怕她不肯原諒他,或者在這種場合不肯見他,所以他不敢貿然上前找她。這裏是另一戶人家的屋簷。也許是疲勞,也許是被雨澆的時間過長,導致他的抵抗力下降,他發起了高燒。為了戰勝疾病,加上已是吃午飯的時間,他就進了一家飯店。剛進飯店不久,屁股還沒坐熱,他就聽到好幾個人說“快來看噢,打架了!”他們邊說邊衝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