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恭王府

到北京快三年了,最吸引丁能通的地方還是和珅的故居恭王府。丁能通幾乎每隔兩三個月就要來這裏一趟,原因很簡單,不少政治新星升起後,由於一個“貪”字最終卻像流星一樣隕落了,這其中就包括不少大大小小的駐京辦主任。在這裏走一走,看一看,無非是提醒自己別因為“貪”而跌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丁能通對和珅感興趣不是因為和珅“貪”,而是因為在和珅身上集中了官本位製度中所有為官的元素:自幼清貧、發奮苦讀、幸識君王、連升三級、侍君如父、位極人臣、左右逢源、精明幹練、陰險狡詐、貪得無厭……丁能通的身世與和珅太相似,也是從小喪父,靠母親含辛茹苦把他養大。他從小就想出人頭地,於是發奮苦讀,大學畢業後考入東州市政府,幸得市長肖鴻林的賞識成為市長秘書,真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通過多年的曆練,他也修得左右逢源、精明幹練、詭譎圓滑。其實,什麽樣的仁人誌士在官場裏混久了,棱角也都磨沒了,河裏的石頭有幾個不是圓的?經過一番煞費苦心,丁能通終於當上了清江省東州市駐京辦主任。隻是一個“貪”字不知要了多少政壇精英的命,他心有忌憚,丁能通是不想丟掉性命的,自己還年輕,好日子還在後頭,所以他經常到恭王府走走,一來是為了給自己提個醒,二來也是想多沾點福氣。

丁能通的理想是實實在在的,實實在在的理想當然離不開福氣,而恭王府素有“萬福園”的美譽,什麽蝠池、蝠廳、福字碑,一個福字道出了富與貴的真諦。

丁能通特別喜歡康熙爺寫下的這個“福”字,他在恭王府駐足最多的地方就是這塊福字碑前,目的就是想多沾點恭王府的福氣。難怪北京人常說,到長城是看大氣,到故宮是看王氣,到恭王府看的是福氣。

對於丁能通來說,大氣他自認為天生就有,王氣是丁能通夢寐以求的,然而,當今中國好像破了千百年來的規矩,從不分離的富與貴竟然分開了,如今的中國是富者不貴,貴者不富,這是丁能通萬難想明白的。

丁能通認為,貴必有王氣,富必有福氣,在中國官場上,二者可以兼得的隻有駐京辦主任了。因為駐京辦主任既貴為官員,又像個商人,可以廣交權貴,當然福氣多多了。想來想去,丁能通覺得多沾點福氣是無可厚非的,作為駐京辦主任沾不上天王老子的福氣,一定是地瓜加土豆——烀熟了就是麵。

丁能通不覺得人生是什麽過眼煙雲,即使是和珅去了,還有恭王府在,還有福字碑在,明明是步步為景嘛,隻不過景致各有不同罷了。

眼下的光景就是他自己選擇的,丁能通一直為自己的選擇暗自得意,因為自從他第一次陪同東州市市長肖鴻林走進恭王府以後,他的人生就有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理想:我要當東州市駐京辦主任,而且要在自己的任期內,將駐京辦事處變成東州市設置在北京的恭王府。

丁能通這個理想的確是實實在在的,因為東州市作為清江省的省會城市,工業大市,清江省經濟的發動機,現有的駐京辦太寒酸了,像東州這種經濟大市,駐京辦搞成五星級也不過分,這裏有一個東州市政府的形象問題,丁能通多少次為自己的想法而興奮。

丁能通就任駐京辦主任之前,是東州市市長肖鴻林的秘書,而且兼任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按理說,鞍前馬後地跟了肖市長五年,到哪個區當個區長,到哪個實惠局任個局長,也就是肖鴻林一句話的事。可是,丁能通出人意料地拒絕了市委組織部的美意,執意要當東州市駐京辦事處主任,個中原因即使是他服務多年的市長肖鴻林也沒有完全猜透。

其實,丁能通一直有不可告人的私心,說野心也行,說是高遠誌向也可,他認為,要想在政治上有大發展,必須有重量級的人物賞識,他可以利用駐京辦這個平台,既可以因頻繁接待省市領導而得到賞識,又可以廣交京城權貴,為自己在政治上有更大的發展尋找機會。這年頭要想當大官,就要結交權貴;要想發大財,就得結交大款。隻要自己在北京打開局麵,別說市長肖鴻林了,就是市委書記王元章也得圍著自己轉。

這些年跟著肖鴻林走南闖北,北京城也識得不少大人物,他認為自己有打開局麵的底蘊和實力。何況,東州市作為省會重鎮、革命老區、老工業基地,早就為首都輸送了成百上千的老革命,用好這些關係,何愁自己沒有綿繡的前程。

丁能通正駐足在福字碑前沉思時,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喲,這不是丁秘書嗎?”

這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丁能通回頭看時,卻一時蒙住了,這女人四十多歲,典型的機關女幹部形象,端莊穩重的臉笑容和藹,上身穿著一件暗綠色雞心領短袖小衫,古銅色西褲,渾身透著大方與莊重之氣。

“哎呀,是劉大姐,好久不見了,我沒敢認!”

半晌,丁能通才想起來,這位劉大姐叫劉鳳雲,是中紀委的處級幹部,三年前隨中紀委六室主任去東州市搞政務公開調研,丁能通陪肖市長接待過他們。晚宴上,丁能通與劉鳳雲拚酒,敗下陣來,所以印象極為深刻。

“丁秘書,什麽時候來的北京?肖市長也來了嗎?”顯然,劉鳳雲並不知曉丁能通的工作變動。

“劉大姐,我現在是東州市駐京辦主任,早就不當秘書了。”丁能通極力想改變留在劉鳳雲心中的秘書形象。

“這麽說你進步了,丁主任!”劉鳳雲半開玩笑地笑道。

“劉大姐,還是叫我能通或小丁吧,我聽著舒坦。”丁能通靦腆地說。

“好吧,小丁,看見這福字碑都想了些什麽?”劉鳳雲似乎看穿了丁能通的心事,平和地問道。

“聽說康熙隻留下三個大字,一個是故宮太和殿內的‘無為’二字,另一個就是和珅府裏的這個‘福’字。”

“是呀,當年康熙為老母親的生日寫下這個大大的福字時,深感驚訝,因為福蘊涵著才、子、壽、田等老百姓常求而不達的東西,整個一個福字就表達了國人對多子、多財、多壽、多福氣的祈求。而後來康熙考慮到這個寫絕了的福字無法再次寫出,便用劍刻的方法刻在一個長石上,擺在了皇家大院內。”

“劉大姐,後來和珅是怎麽把這個福字弄到府裏的?”

“這倒不清楚,不過聰明的和珅為避免皇家人把這塊寶奪回去,便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方法,先是用座假山把石壓在下麵,並在山上放置三塊象征雙龍戲珠的大石頭,最後還在福字外圍弄了一個大大的壽字,這樣皇家人即使想取走也隻能望福興歎了,畢竟誰都不敢用江山和壽運來換取一個福字。因此,這個福字得以一直留在這裏。”

“和珅果然是聰明絕頂!”

“小丁,我發現你好像很崇拜和珅哪!他可是個大貪官呀!”劉鳳雲詫異地瞪著眼睛說道。

“劉大姐,你誤會了,我隻是想,為什麽康熙親題的福字沒有保佑他。”丁能通趕緊解釋道。

“常言說得好,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人生不能苛求太多呀。”

“劉大姐說得對,劉大姐說得對。”

這時,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手中拿著兩瓶礦泉水走了過來。

“鳳雲,遇著熟人了?”

“噢,我來介紹一下。小丁,這是我老公,叫周永年,在中組部地方局工作。永年,這是東州市駐京辦主任丁能通,曾經是肖鴻林的秘書。”

丁能通聽了劉鳳雲的介紹,內心暗湧著一種衝動,心想,劉鳳雲的老公居然在中組部地方局工作,看派頭和資曆,少說也得是個副局級,這可是所有在政治上有宏圖大誌的人做夢都想結交的人物。

丁能通趕緊伸出雙手謙卑地說:“周大哥,幸會!幸會!”

周永年客氣地伸出手,帶著警覺而傲慢的笑容說道:“駐京辦主任可不簡單,個個都有左右逢源、縱橫四海的本領。”

“哪裏,哪裏,我們也是在夾縫中求生存謀發展呀!”

“在夾縫中求生存,有沒有搞錯,誰都知道,駐京辦是三不管,別人管不著,地方沒法管,北京管不了。又開賓館、酒樓,又辦公司,駐京辦主任可是既當官,又做老板,集富貴於一身的肥差,經常接待的是當地領導幹部,有人脈關係,又是地方政務與中央政務對接的橋梁,哪個駐京辦主任到部委辦事不是如履平地呀,在外麵紀律也鬆,工資又高,哪個駐京辦主任沒有點神通?”周永年侃侃而談,說得丁能通腦門兒沁出了細汗。

“周大哥高看我們了,這樣吧,劉大姐,反正你是東州人,改天我請客,周大哥務必給我這個麵子。”

丁能通覺得周永年這個人太有用了,即使是省委書記、省長也要高看一眼,這樣的人一旦交下,無疑對自己的政治前途大為有益。但是結交這樣的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小火慢燉,不然容易夾生。雙方寒暄告辭後,丁能通緩步走出了恭王府。他上了奔馳車剛打著火,手機響了。來電顯示的號碼是東州市常務副市長賈朝軒的秘書顧懷遠打來的。丁能通趕緊接了電話。

“能通,你在哪兒呢?賈市長到駐京辦了,你趕緊回來吧。”

“懷遠,我在路上,馬上回去。”

2、對弈

賈朝軒在北京學習,一有空就到駐京辦找丁能通下圍棋,丁能通雖然給肖鴻林當過秘書,但是駐京辦歸常務副市長主管,因此,賈朝軒是駐京辦名副其實的太上皇。賈朝軒找他,丁能通不敢怠慢。五年的秘書生涯和幾年駐京辦主任的曆練,練就了丁能通一種特殊的本領,既能掌握必須掌握的信息,又能讓這些信息到自己這兒打住。這一點讓所有的市級領導都很賞識。

丁能通接待過東州市所有副市級以上領導及他們的家屬,也經常陪同國家部委辦局領導到東州辦事甚至休假,知道別人無法知道的信息,甚至是隱私,但是,丁能通都能守口如瓶,並且從來不利用這些信息甚至隱私為自己謀取什麽,為此,丁能通獲得了更多近身領導的機會。

東州市駐京辦坐落在北京市八裏莊附近一片平房區,離電視塔不遠,原來是部隊的一片軍營,在市委書記王元章任東州市市長期間,租給了東州市政府,王元章將這裏改造成了駐京辦。十幾排營房,一個大院,院內幾十棵高大的楊樹像披掛著嘩嘩作響的青銅鎧甲的巨人,圓圓的樹幹幾乎一般粗細,傲岸地凝視著出入駐京辦的各色人等,默默沉思。

駐京辦大門前的胡同雖然狹長,但很熱鬧,特別是早晨,賣豆汁油條的,賣餛飩燒餅的,賣稀粥餡餅的,應有盡有。丁能通最喜歡北京的小吃,近三年來,他的早餐放著機關的食堂不吃,專吃門前的小攤,特別是餛飩加油條是丁能通最愛吃的,奇怪的是做這些小吃的很少有北京人。

丁能通的奔馳車駛進駐京辦大院時,賈朝軒正站在一棵大楊樹下抽煙,顧懷遠左胳膊下夾著一個皮包,右手正在打手機,駐京辦副主任錢學禮正在向賈朝軒匯報著什麽。

丁能通在車裏望了一眼肉頭肉腦的錢學禮,心裏咯噔一下。三年前,駐京辦老主任死於車禍後,副主任錢學禮拉著架子要主政,無奈,丁能通看上了駐京辦主任這個肥缺,錢學禮無力抗衡,隻好忍氣吞聲地認了,忍了,但是心裏一直不服氣。

丁能通上任以來,錢學禮一直在暗地裏下絆,恨不能丁能通也像老主任一樣出車禍死了才解氣。因此,丁能通一見錢學禮腆著像女人**一樣肉乎乎的胸脯湊在賈朝軒耳邊竊竊私語,心中就斷定這家夥在打小報告了。

丁能通從車上下來,錢學禮尷尬地衝他笑了笑,知趣地想走,丁能通心裏酸溜溜的,但臉上的表情很隨和。

“老錢,市政協的張主席來,三點鍾的飛機,你幫我接一下。”丁能通語氣平和,但不容置疑。

“好的,賈市長,我去了。”錢學禮看了看表點頭哈腰地說。

賈朝軒將手中的煙頭扔在了地上,用腳一碾,慈祥地揮了揮手。

“賈市長,怎麽不進屋呀?”丁能通的語氣像是在挑錢學禮的禮。

“你小子不在辦公室,是不是被什麽女人纏住了?”賈朝軒話裏有話地說道。

丁能通聽了賈朝軒的話心裏激靈一下,心想,莫非自己幫助金冉冉的事被發現了?不能啊,媽的,這年頭,隻要接觸女人,準能傳出包二奶、養情人的謠言來,金冉冉不過是一個要輕生的女大學生,自己不過是做了點自己該做的事,難道也傳出了流言飛語?錢學禮這小子不愧號稱獨眼龍,什麽香風毒霧他都能捕捉得到,真得防著點這小子,幹脆找機會把他攆走算了。

但是,丁能通也知道,錢學禮在駐京辦十年了,連老婆孩子都調北京來了,全家不僅在北京買了房子,而且都弄成了北京戶口,拉著架子老死在北京。而且這小子什麽領導都伺候過,在北京的水很深。

“賈市長,是哪個亂嚼舌頭的給我造這種謠言?這不是把我往山下推嗎?”丁能通佯裝嚴肅地埋怨道。

“你小子,怎麽,捅到腰眼上了?”

賈朝軒說完哈哈大笑,接過了丁能通遞過來的軟包中華香煙,顧懷遠趕緊給兩位領導點上火,賈朝軒拍著丁能通的肩膀,走進八棟營房。

八棟營房是十幾棟平房中裝修最好的,是專門接待副市級以上領導用的,走廊內一條大紅純毛地毯通往各個裝修豪華的房間。丁能通的老婆孩子在東州,自己孤身一人,晚上就住在八棟營房的六號房間。

八棟營房八號房間是駐京辦最好的房間,是豪華套,相當於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服務員打開門,丁能通將手一讓,賈朝軒和顧懷遠走了進去,服務員上了茶水和水果,三個人坐在沙發上閑聊。

“怎麽樣?賈市長?黨校學習緊張不?”丁能通隨口問道。

“黨校學習還行。”賈朝軒呷了一口茶,悠悠說道。

“賈市長,青幹班和普通班可不一樣,您可是重點培養對象,說不定沒畢業就提拔了。”丁能通恭維道。

“這倒是真的,我們班有個同學,最近傳說要升副省長了,中組部領導已經找他談話了。”

“賈市長,市委王書記和肖市長都可能高升,一旦高升,位子就空出來了,您年富力強,將來東州一定是您主政。”丁能通詭譎地說道。

“老弟,借你吉言吧,不過,我要主政,你這辦事處可得變變樣,許多省會城市的駐京辦都是三星、四星,甚至五星級了,咱東州市的駐京辦還像個大車店怎麽能行?影響東州市改革開放的形象。”

“賈市長,我也一直想改變咱辦事處的形象,可是沒有錢呀,如果當初王書記任市長時把這片營房的地買下來,咱現在就發了,光這塊地就能換個五星級。”丁能通惋惜地說。

“是呀,十幾年前王書記要是魄力大點,七百萬現在就能變成七個億。唉,這都是往事了,眼下,你要想做個稱職的駐京辦主任,就得學會資本運作的本領,什麽叫資本運作,就是空手套白狼。不用市裏投一分錢,就能搞出個五星級酒店來。”賈朝軒彈了彈手裏的煙灰說。

“賈市長,我看中了一座五星級酒店,地點不錯,離保利大廈不遠,但經營不善,正在尋找好的合作夥伴,如果你給駐京辦在東州批塊好地,我就有把握控股,到時候咱就鳥槍換炮了。”

“你有把握?”賈朝軒雙目放光地問。

“有把握,到時候我們駐京辦下麵成立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雙管齊下,我保證兩年就讓駐京辦大變樣。”丁能通信心十足地說。

“好,能通,不愧是肖市長的秘書,有道行,我從黨校學習完後,一回東州就給你辦。”

“多謝賈市長對駐京辦的關懷,我們的工作箴言是:事事以領導滿意為宗旨,事事以招商引資為取舍,事事以項目服務為目標。”

丁能通這幾句話遞得過硬,坐在一邊默然無語的顧懷遠投來敬佩的目光。

“懷遠,想啥呢?趕緊把圍棋拿出來。”賈朝軒迫不及待地說,“能通,今兒三局兩勝,老規矩,不許賴賬!”

顧懷遠趕緊從皮包裏拿出了一副精美的圍棋。

這是一套由優質的新山玉和墨玉精心打磨而成的玉石圍棋,白得宛若美玉,晶瑩光潔而並不炫目,黑子經過精心去光處理,手感圓潤舒適,棋罐和蓋均是新山玉雕刻而成。

賈朝軒生性好賭,又是個圍棋迷,走到哪兒都把這套圍棋帶著。不過,在黨校他不敢拿出來張揚,再者說下棋也沒有對手,所以,棋癮一上來,他就要找丁能通賭上幾局。

“賈市長,您這套圍棋看著花裏胡哨的,其實並不值幾個錢,我認識一位專玩古玩的行家,他手裏有一副明朝時期的‘永子’圍棋,那才叫貨真價實呢!”

“‘永子’不就是雲子嗎?聽說製造‘永子’的技藝早就失傳了。你小子還有這道行,什麽時候帶我認識認識這位老兄。”

“沒問題。”

說著兩個人殺將起來。說實話,賈朝軒的棋藝真沒放在丁能通的眼裏,但是,丁能通回回都能將局麵掌控得天衣無縫,保證讓賈朝軒三局兩勝,而且贏得非常艱難。丁能通人如其名,果真是心裏玲瓏得剔骨挖髓。

兩個人戰得忘了吃晚飯,賈朝軒落下最後一顆棋子時,兩包軟包中華煙還剩下一支,他抽出這支煙,顧懷遠給點上火,他用力將煙盒捏成一個團,又深深吸了口煙,愜意地笑了笑。

賈朝軒並未在辦事處吃飯,看樣子像是有應酬,丁能通讓接待處處長黃夢然開上自己的奔馳車送賈朝軒,臨上車時,賈朝軒扔出一句話,讓丁能通愣在原地半天沒動。

“能通,啥時候,讓大哥見識見識金冉冉!”

3、金冉冉

很顯然,賈朝軒真的知道了丁能通與金冉冉的事,到底是誰走露的風聲呢?

應該說一個正當年的男人長年孤身在外,難免紅杏出牆。但是丁能通是那種有賊心沒賊膽的人,盡管有過許多走桃花運的想法,但也隻是想想而已,其實與妻子的感情篤深,一直約束著自己。

丁能通與金冉冉相識純屬偶然。有一天晚上,丁能通閑得無聊,在房間上網聊天,一個網名叫顏顏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發現這個女孩每天都把自己的心情寫成日記貼在網上,文字清新、流暢、細膩,看著看著,他發現了問題,原來顏顏將自己交男朋友的經曆都寫在了網上。

“別給同一個男人兩次傷害你的機會,別相信**的誓言,別看中處女,但保持純潔。相信我,男人多的是,比三條腿的青蛙多得多,別輕易說出愛,相信你的直覺,不要招惹別人的男人,除非你非常愛他,並且他非常值得愛。不要招惹尋找與前女友相似,和她母親、姐姐相似的女人的男人。別和沒心沒肺的人在一起,別把犯賤當真愛,一個男人作踐自己來取悅你的時候,千萬不要因此感動,這個煙頭燙在他身上,下一個很可能就燙在你身上。觀察他先看看他的朋友們是什麽樣的,注意他的朋友對待女人的態度,還有,千萬別相信一個不準備將你介紹給他朋友圈子的男人。一個男人隻肯喊你“寶貝”的時候,堅持要他喊你的名字,別幹撕照片、燒信、撕日記這樣一類三流愛情電視劇中才有人幹的事,永遠不要做那種午夜背著行李,從一個男朋友家流落到另一個男朋友家的女人。”

這樣的文字簡直像哈姆雷特口中的台詞,丁能通看呆了。原來,這個網名叫顏顏的女孩是在讀大學生,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叫剛的男人,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是個中學曆史教師,剛離婚,很痛苦,於是,便在網上尋求刺激,用豐富的曆史知識博得了顏顏的傾心,兩個人同居了。然而,剛並不愛顏顏,他僅僅是為了尋求刺激,發泄內心的痛苦,剛深深地傷害了顏顏。

其實,剛很冷靜,很溫和,畢竟比我大十歲,過了不計後果的年齡,我給他的新鮮刺激能持續多久呢?我總是試圖用自己的熱情燃燒別人,讓對方和我一樣不清醒,享受這種衝動的同時,也刻意蒙上彼此的眼睛。然而,剛會不會變呢?我們的愛能一直燃燒嗎?感人的愛情故事都是閃電式的結束,主角經常是以死亡收場!

“終於結束了,恨嗎?還愛嗎?傷心嗎?還哭嗎?嗓子還疼嗎?還摟著枕頭掉眼淚嗎?無所謂嗎?還喝酒嗎?還被陌生人灌得暈眩嗎?還是借著去廁所的機會搖搖晃晃地逃開嗎?還在酒後失態地連哭帶鬧嗎?還是倔強地不肯承認愛錯了嗎?終於結束了,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我想起了哈姆雷特的問題:是活著還是死去,這是個問題!!!”

丁能通發現這個女孩在結束時連用了三個感歎號,他心裏猛然一驚,心想,她會不會輕生啊?想到這兒,丁能通有些緊張,萬一這個女孩因為失戀而輕生了,自己不就成了見死不救的人?於是,丁能通誠懇地發出了邀請。

“我想聽聽你和剛的故事,行嗎?我是一個和剛一樣年齡的人,完全被你的日記感動了,我們能聊聊嗎?”

“你是不是也像剛一樣成熟得接近圓滑和虛偽?”

對方答應了,丁能通內心一陣激動,心想,隻要你敢見我,我就要打消你輕生的念頭。

“在你的日記裏,好像把整個生活扒光遊街,但是在夜晚沒有多少人能看清楚的,最起碼我有看清楚的欲望,而且,我對哈姆雷特的問題也感興趣。”

“好吧,你很特別,見見也無妨,你說吧,在哪兒見?”

丁能通沒想到這個女孩如此坦白,他甚至有些不敢麵對了,靜了靜心,還是決定見麵。

“我在凱賓斯基酒店等你,我穿了一件綠色的T恤衫,中等身材,戴眼鏡,你可以打我的手機。”

丁能通像幽靈一樣開著奔馳車駛過長安街,直奔亮馬河,午夜的風熱乎乎的,就像女人嫩滑的舌頭在男人身上漂來漂去,搞得人們心浮氣躁。

亮馬河一帶分布了很多高級酒店和寫字樓,這裏有希爾頓、昆侖、長城、凱賓斯基等四家五星級酒店,每天晚上,這裏都是一片燈紅酒綠和紙醉金迷的景象。乞丐、賣花女和外賓以及衣著光鮮的各類成功人士在這裏成群出沒,構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丁能通在大堂咖啡島要了一杯咖啡慢悠悠地喝著,眼睛像貓一樣觀察著出入酒店的各色美女,終於有一個東張西望的女孩走了進來。

丁能通注目觀察,這女孩乍一看長得很一般,典型的快畢業的大學生形象。但仔細觀察,則越看越有味,她穿著一件淺黃色吊帶紗裙,高跟涼拖鞋,性感卻不失莊重。鴨蛋形麵孔,眉彎如月,睫毛如簾,隻是眼睛小了一點,但如秋水般深邃明澈。

女孩似乎斷定凝視自己的男人就是丁能通,她決然地走向咖啡島。離自己越來越近了,丁能通發現女孩的皮膚特別白,簡直就像整塊羊脂玉雕出來的一般細膩得看不出紋理。

丁能通心中一陣**,彬彬有禮地站起身緩步迎了上去。

“是顏顏小姐吧?我是人麵桃花。”

“我們還是稱呼真名實姓吧,反正已經認識了。”

“那好吧,我叫丁能通,這是我的名片。”

丁能通很儒雅地遞上自己的名片,然後將手一讓,請女孩坐在了對麵。

“噢,我叫金冉冉,在燕山大學讀經濟,想不到你還是一位官員,東州市冬天很冷吧?”

看上去金冉冉像是一位江南女孩。

“冉冉是南方人吧?”

“是呀,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這麽說,你是蘇州人了?”

丁能通詭譎地看了一眼金冉冉,叫過服務生給她也要了一杯咖啡。

“駐京辦主任主要工作就是迎來送往吧?”

金冉冉顯然覺得駐京辦這個機構比較神秘。

“怎麽?對我們駐京辦感興趣?想不想到我們這兒工作?”

“沒興趣,我最討厭迎來送往,吃吃喝喝了。”

“駐京辦的工作可不止這些,我們下設辦公室,接待處,聯絡處,信息處,財務處,後勤處,還管著酒店、賓館、公司,負責地方政務與中央政務的對接,還肩負著為地方招商引資的重擔,你說重要不重要?”丁能通賣弄地吹噓道。

“說得冠冕堂皇的,我倒覺得像個腐敗的溫床。我這麽說,你不會不高興吧?”

金冉冉忽閃著迷人的媚眼覷了丁能通一眼,丁能通像過電一樣渾身麻酥酥的,心想,看來我多慮了,這個女孩並不像要輕生!心裏想著,臉上卻露出和藹的微笑。

“冉冉,隨你怎麽說,反正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你說是不是?”

“丁大哥這話說得在理,人往往因為陌生而懷疑和猜忌,又因為熟悉而相信和袒護。”

“可是我們一見麵就像老朋友,應該互相信任,隻有互相信任才能互相理解。”丁能通老謀深算地說。

“男人討好女孩大多是為了性,丁大哥是例外嗎?”金冉冉警覺地問。

“是不是例外隻有試了才知道,要不哪天我們開個房間,你冒一次險?”丁能通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心裏清楚隻有讓她覺得自己特立獨行,才能吸引住她,也才能探究她到底有沒有輕生的念頭。

金冉冉被丁能通的反擊有些打蒙了,但她又是不服輸的女孩,硬著頭皮問:“莫非丁大哥是當代柳下惠?”

“柳下惠可回答不了哈姆雷特的問題。”

“丁大哥的回答一定很特別,我很想聽。”

“其實,死從來都不是個問題,隻是個結果,生才是最難回答的問題,因為生是過程。”

當天晚上兩個人聊的很晚,丁能通親自開車把金冉冉送回了學校。一晃過了一周,雖然金冉冉讓丁能通整天魂牽夢繞的,但是他並不覺得她還會找他,因為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當時金冉冉聽到丁能通擔心她輕生竟哈哈大笑起來,聽到這笑聲,丁能通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沒想到星期五傍晚,丁能通接到了金冉冉的電話。金冉冉說,想考驗考驗他是不是當代柳下惠。丁能通覺得這個女孩太有性格了,她覺得這個世界上的男人都是狼,不相信有什麽柳下惠。丁能通是個喜歡挑戰的人,心想,今天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麽是正人君子,便欣然應允了。

兩個人在凱賓斯基酒店一起吃了晚飯,丁能通了解到這是個苦命的女孩,和自己一樣從小喪父,沒有任何兄弟姐妹,母親再嫁後忍氣吞聲地把金冉冉帶大,現在母親和繼父雙雙下崗,她是靠助學貸款上的大學。

言談間丁能通心中生出幾分憐愛,心想,如果金冉冉做自己的情人,自己一定好好待她。然而,這個念頭剛一閃,他就在心裏啐了自己一口,心想,丁能通你是個正人君子,不是乘人之危的色狼!於是,他在心中改口道:如果金冉冉做我的妹妹,我一定資助她!丁能通也沒有兄弟姐妹,從小就特想有一個妹妹。這麽想丁能通仍然不滿意,因為即使萍水相逢也應該幫助金冉冉。丁能通太喜歡這個可愛的女孩了,他腦海中浮現出許多壞念頭,他甚至覺得答應見金冉冉是個錯誤,萬一自己把握不住自己,就會比那個叫剛的男人傷害她更深,因為金冉冉是因為信任自己才敢挑戰他的。

兩個人越談越投機,金冉冉說:“丁下惠先生,敢應戰嗎?”

丁能通逗弄說:“你不怕遇上色狼?”

“說不定誰是色狼呢!”

丁能通被金冉冉的挑戰搞得很難堪,心想,豁出去了。他二話沒說,直奔總台,三下五除二就開了一間豪華套,半推半就地與金冉冉上了電梯。金冉冉畢竟是處過男朋友的女孩,所以金冉冉麵對如狼似虎的丁能通並不驚慌。此時的丁能通的確已經欲火燒身,但是他強忍著煎熬盡量讓自己平靜得儒雅一些。丁能通心裏清楚,要想徹底征服眼前這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必須打破常規。

在房間裏,兩個人坐到了下半夜,都困極了,便和衣躺在雙人**睡了。這一宿,丁能通強忍著做了一晚上柳下惠,看上去睡得很香;金冉冉卻輾轉反側,一宿沒睡。

又過了一個星期,金冉冉主動給丁能通打電話,地點還是在凱賓斯基,金冉冉見了丁能通便抹起了眼淚,許久才說:“丁能通,我想認你做大哥!”於是,丁能通如願以償地多了個妹妹。

這件事丁能通做得非常隱秘,不知道為什麽走露了風聲,居然傳到了常務副市長賈朝軒的耳朵裏。

會不會有人跟蹤我呀?

丁能通想到這兒,不禁打了個寒戰,頭腦也清醒了許多。看來,自己要對錢學禮多加小心了,自己明明做了件好事,卻讓歹人給自己製造出桃色新聞提供了口實。這時,丁能通的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餓了,他情不自禁地向食堂走去。

4、陳富忠

吃晚飯的人零零星星還有三兩個,賣飯的幾個老娘兒們正在閑聊。

“哎,你老公一個月忙活你幾次?我那位像收電費的,一個月一次。”

“一個月一次就不錯了,我那位每次像送傳單的,隨便一塞就完事了。”說這話的中年婦女操著天津口音。

“你們還好呢,我老公像送牛奶的,放在門口就走了。”

老娘兒們們說完哈哈大笑,丁能通聽了也撲哧地笑出了聲。這時,手機響了,他趕緊接聽。

“能通,我以前當常務副書記時,你小子可從來沒不露麵,怎麽的?瞧不起我們政協呀?”

挑眼的正是東州市政協主席張宏昌,為了東州市國際秧歌節新聞發布會,張主席正在北京花園宴請北京各大媒體的記者,丁能通趕緊解釋,答應馬上就到。這時,黃夢然已經開著奔馳回來了,他一進食堂就悄悄將賈朝軒晚上的行動小聲告訴了丁能通,丁能通聽後詭譎地眨了眨眼睛。

原來今晚請賈朝軒的人是陳富忠,在東州沒有人不知道陳富忠的,這可是個傳奇的人物,黑白兩道都走得開,據說此人很講義氣,許多走投無路的人求到他,都能得到他的幫助,因此,有很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隨他。目前是東州市北都集團董事長,東州市赫赫有名的民營企業家。

陳富忠出身很苦,從小父母雙亡,十四歲要飯到東州,成了東州街頭的乞丐頭。有一次,在火車站上廁所,他撿了一個破皮包,打開一看,裏麵居然有五萬元現金,他當時蒙了,撒腿要跑,心想,不行,丟包的人這麽有錢,一定是個做買賣的,丟了錢一定很著急,不如我在這兒等他,他見我拾金不昧,一定很感動,說不定一高興帶我做買賣呢,我也就不用要飯了。

當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倒騰什麽的都有,剛好丟錢的老頭借著兒子在鐵路上管車皮,靠倒騰車皮發了財。老頭對陳富忠拾金不昧的舉動感動得沒法兒,當場就認陳富忠為自己的幹兒子。陳富忠巴不得有這麽個幹爹,就跟隨老爺子一起做起了倒騰車皮的生意。

漸漸地,陳富忠的翅膀越來越硬,再加上陳富忠天生就仗義,摸爬滾打二十多年竟成了東州市叱吒風雲的人物。黑道上沒有不買賬的,白道上更是如魚得水。

陳富忠接觸省市領導有一個竅門,就是先把秘書拿下,從秘書口中把領導研究透了,由秘書搭橋,然後對症下藥,一試一個準。

然而,在丁能通給肖鴻林做秘書的幾年裏,陳富忠一直想通過丁能通把肖鴻林拿下,丁能通看透了陳富忠的伎倆,不想讓肖鴻林傍大款出事,一直不給陳富忠機會,搞得陳富忠對丁能通耿耿於懷。陳富忠隻好轉而攻顧懷遠,終於與常務副市長賈朝軒混到了稱兄道弟的份兒上。

這次,陳富忠到北京見賈朝軒並未驚動駐京辦,丁能通覺得陳富忠必有大事求賈朝軒,丁能通雖然給肖鴻林做了五年秘書,但是駐京辦歸常務副市長主管,賈朝軒又在北京學習,兩個人又是棋友,與賈朝軒接觸多了,自然就與陳富忠也成了朋友。

此時,陳富忠剛請賈朝軒在東三環順風海鮮酒店吃完魚翅鮑魚,正泡在伯金翰洗浴中心的大池子裏衝浪,賈朝軒的高度近視眼鏡上全是霧氣,陳富忠又白又胖,跟荷蘭豬似的。

“大哥,中山路那塊黃金寶地我已經拆遷完了,很快就可以動工了。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段呀,感謝領導對我們民營企業的關懷!”陳富忠的眼神既謙卑又貪婪。

“這麽好的地塊老幹部局就是開發不起來,搞了好幾年了,連點模樣也沒有。這次你從他們手裏接過來,對老幹部局也是個解脫。”賈朝軒被水衝得齜牙咧嘴地問,“貸款到賬了嗎?”

“大哥,我這次來就是為了貸款的事,段玉芬那娘兒們遲遲拖著不給辦呀!”陳富忠抓耳撓腮地說。

“別急,三個億不是個小數,段玉芬確實得斟酌斟酌。不過,有我的親筆批示,她不會拖太久的。”

“大哥,你抽空給她打個電話,工期不等人啊!”

“富忠,我聽說段玉芬與丁能通的關係不一般,你也可以通過丁能通敲敲邊鼓,建行畢竟不是東州市政府的直屬單位。”

“大哥,丁能通與段玉芬會有什麽關係?”陳富忠一雙小眼睛狡猾地眨著。

“他們倆在大學時是同班同學,而且聽說段玉芬一直暗戀丁能通,直到現在段玉芬也不結婚,就是因為丁能通。”

“丁能通這小子太詭道,不太好對付。”

“老弟,隻要藥對症了,沒有治不好的病!”

賈朝軒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上的水汽,然後呼的一聲從水池子裏站起身來。

“走,上樓陪大哥做個按摩,現在糗得渾身骨頭節都快生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