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一百二十裏之外，是宣城，根據地圖所示，那裏有一頭凶妖盤崌。

當明霜與淩恪踏入城中時，卻見青天白日，城內大路上，行人全是三五成群、東張西望，警戒感十足，甚至十來個人都手牽手緊緊擠在一起行動。

明霜再一細看，一起行動的，往往老壯少幼齊全，看起來是一家人。

她尋了一家包子鋪上前打聽：“老板，來幾屜你家的招牌包子，兩碗羊湯——我們剛剛進城，想問問，這城裏，怎麽都是全家一起出行的？”

包子店老板夫妻在忙活，身後牆角幾個孩子和老人或坐或站，不敢隨意走動的樣子。

老板給她拿了包子，店中既沒別的客人，也就抹不下臉不回話：

“小姑娘，你，你先吃一口包子我瞧瞧？”

他的眼神有點警惕，身子緊繃，明霜拿過包子，修士直覺裏麵沒什麽古怪，為了繼續搭話，也就依言吃了一口——直到她將包子咽進肚裏，老板才鬆了口氣。

“嗨呀，你們從外麵來，不知道，這幾個月，郊外東山林裏麵，鬧妖怪鬧得凶啊！我這也是，不得不警惕著。”

明霜奇怪：“那和吃包子有什麽關係？難道這妖怪不能吃人的飲食？”

老板認真回答：“那外頭的，是頭老虎妖，它吃了的人，就會變成倀鬼，那倀鬼回到城裏，就找機會偷偷的害人——但它們害死的人，找到的食物，都必須帶回去給虎妖，所以自己不能吃喝，咱們就是靠這個分辨它的。”

明霜恍然。

一邊淩恪便問：“那妖怪身邊有多少倀鬼？”

老板歎息：“那妖怪幾個月前來了這邊之後，剛開始是藏在東山林子裏對，偷襲那些過路人，像上山打獵的和砍柴的，三天時間，就吃了幾十個！那時候，城裏還不知道是鬧妖怪，但是那裏失蹤了那些人，嚇得沒人再敢往林子裏去了。”

“知府以為是什麽猛獸，就征了幾十個獵戶去打，結果，等了一天一夜，那些獵戶回來了，卻是變成了倀鬼，趁著到跟前回話的機會，把我們知府跟一群隨從，全給殺害了，拖回林子喂老虎……”

他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寒顫，目光中流露出恐懼之意，旁邊的老板娘也雙臂環起自己身子，一副瑟縮的模樣。

明霜聽了，麵色也凝重起來：“知府被害了，後來呢？”

老板的聲音低了些，好像怕被妖怪聽到似的：“後來，大家怕妖怪，先是有人想逃到別處去，結果都被老虎在城外給抓了吃了。加上那些獵戶和知府他們，妖怪手下差不多有一百來號倀鬼了，在各處大小道路上埋伏著，沒人跑得掉……”

“等到沒人敢出城了，那妖怪就派出這些倀鬼進城把人騙出去，給虎妖吃。”

“那些倀鬼，模樣跟生前也沒有變化，回城之後，都說自己是虎口逃生，僥幸活下來的，說自己發現了離開這裏的安全小路，勸親友跟著他們走……”

老板聲音低澀起來：“那些個被騙出去的，又有百來人，也全都，全都給妖怪吃了，變成了新倀鬼！新倀鬼又回來騙更多的人，等到城裏的人發現不對時，總共又有千把人都遇了害。”

明霜握緊劍柄，沉聲道：“所以，城中的人，都開始對身邊之人疑神疑鬼，沒人敢再信任旁人了，對不對？”

老板娘在一旁忽然出聲：“誰知道，昨天的熟人，分開回家這一夜裏，有沒有被倀鬼害了，有沒有被妖怪變成新倀鬼呢？誰敢輕易信人——我上個月，要不是，要不是硬起心腸，我弟弟說老娘病了也沒回去——我現在也是倀鬼了！”

她說著眼淚流下來：“我娘家七八口子，一個也沒剩下，連那七八歲的外甥，也來騙我跟著走……”

老板拿沾著麵粉的手，給她擦了擦眼淚：“唉，莫想了，現在這世道，能活，就是福大命大，能活到幾時，就算幾時吧！”

明霜仍有疑惑：“若是如此，城中早該斷糧了，為何你們沒有？且城門仍開著，不怕虎妖進城吃人嗎？”

老板老實地搖頭：“那些往城裏運糧運菜的，他們倒是不管……那妖怪自己也不進城，不知因為啥。”

明霜想了想：“是了，他又不能一口氣吃了十幾萬人，這樣一來，它相當於將人當作牛羊一般圈養起來，慢慢的吃……”

淩恪往街上看了一眼，也明白了為何城中人都是舉家行動。

就算是親人，離開視線之外一段時間之後，也有變成倀鬼的危險，更別提旁人。

——萬一約我出去的人，是要帶我去給老虎妖吃掉呢？

——萬一有人想趁我不備殺了我，再將我喂給虎妖呢？

這些念頭盤旋在每個人心裏，成了拔不出的刺。

他輕聲向明霜道：“你先留在城裏吧，既知它在東山林裏，我這就去除了這畜生。”

明霜搖頭：“聽起來，這妖怪能養幾千倀鬼，至少也是結丹後期，再加上那些倀鬼，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淩恪遲疑：“可是，你已在玄女宮點了魂燈，怎能再動手呢？”

明霜一笑：“我早知玄女宮會用此法製約於修士，怎會沒有準備？”

她的方法，卻是沒有對淩恪說明，因為，那涉及了她的來曆之秘——

她既然後世身為大衍宗掌令師姐，自然也自負為弟子點魂燈的重任，所以她清楚，所謂魂燈，隻是點燃之時需以本魂驗明正身，而後續的過程中，卻是以血氣來確認弟子是否有逾矩之行，學禁忌之法。

也就是說，隻要燈中那幾滴血所關聯的血肉之軀不曾破戒，那麽魂燈就會顯示這名修士沒有破戒。

唯有化神修士才能修出身外化身，化身落地之時，也需額外再添一盞魂燈。

沒人想得到，一個金丹期的修士，竟然就會有兩具軀體。

明霜自從修為升上金丹之後，就破開了水池中那處封印，將自己的身體重新取出，這次，她事先有所準備，所以當時滴入魂燈中的，乃是後世帶來的那一具軀體的血。

同樣是她的肉身，身魂也自然是相契的。

所以玄女宮以為一切都按步就班完成之後，明霜卻已經偷天換日，點燃了一盞屬於五百年後的她的魂燈。

離開京城已經這麽遠，遠到玄女宮隻能靠著魂燈來監視她的行為。

明霜成了當世唯一一個，能在凡間任意使用築基以上法術的非神君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