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宋佳寧起身往著洗手間的方向去。她人一走,這包廂內就剩了林澈跟霍城兩人,原本酣聊的氣氛冷下來,變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兩人麵對而坐,隻要抬眼,就免不得的視線相接。
沒了“外人”,霍城也不掖著藏著,他目光**裸地落在林澈身上,饒有興致地看著。
包廂內的光線充足,不比那晚的昏暗朦朧。
頂燈的照射下,他麵上盡顯深邃淩厲,麵容無儔,帶著壓人一等的氣魄。
他眼底略帶揶揄,這眼神就像是要把人看穿似的。他一句話沒說,卻叫人好不自在。
過了半晌,霍城終於開口,他話裏略帶笑意,不再是那疏離的態度,反而是略帶曖昧的語氣:“林老師。”
再普通不過的三個字,在他嘴裏卻有種意味不明的感覺。
林澈不自覺地捏緊了杯子,短短幾秒,從可氣到可恨。
她從一開始就像是被他給擺了一道,如今木已成舟,事兒辦了,睡也睡了,打碎的牙也隻能往肚子裏咽。
林澈人冷,學藝術的,身上總帶著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傲氣。就連她那臉上也都是冷淡淡的,他這一叫,硬要她眉都蹙起,唇線繃著,一副要發作的樣子。
她的反應讓霍城有了極大的滿足感,他好笑看她,心情愜意。
他從不是什麽好人,嚴格意義上,他跟“好”這個字都不沾邊。
說他黃賭毒盡沾是誇張了些,但說他薄情風流可一點也不過分。尤其是在欺負美人兒的事兒上,更是興致盎然,樂此不疲。
林澈沉默,在他眼裏她的沉默就等於在退讓妥協。
他更進一步,笑著問道:“你在躲我?”
躲?
強弱之間,才有躲不躲一說。
這字用得刺耳,林澈乍一聽還不明白,可見霍城那表情,稍稍一品,就知道了他這“躲”字是從何來的。
在船上,他以為她早先就認識他,甲板相遇雖是偶然,但上床睡覺卻是蓄謀已久。她一直不習慣身邊睡人,那夜荒唐後,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踏實,未等天亮就回去了自己房裏。酒會過後,她又跟著杜林出國,耽擱了大半月的鋼琴課,人影都不在。
這前後一捋,倒還真有點像是她有意躲著,不負責任。
林澈輕笑一聲,突然,剛在飯局上的那些煩心事兒瞬間都散了。她以為他有多高明,實際不還和這市麵上的普信男一樣。
她重新看向霍城,隻覺得有趣好笑。
他這是覺得全天下的姑娘都要往他身上倒貼?還是覺得自己風情萬種,堪比當代潘安?
人能自信到這程度,也是種了不起的本事。
她早先多少聽過霍城的事兒,霍城是霍家的長子,他家境殷實,從出生起就享著跟其他人不一樣的資源和待遇。
他繼承了他爸霍國雲的性子,行事作風果斷狠厲,如今才二十七八,就坐穩了集團總經理的位置。
這年紀,的確算是年輕有為,有點自傲的資本。
不過,那又如何呢?跟她毫無關係。
林澈收回視線,她晃了晃手裏的茶杯,裏麵的茶已經涼透了,從那原本的青色沉澱成了枯綠色。她這一晃,讓著杯底的茶梗也跟著晃**,稍一弄,就變得渾濁難堪。
“霍先生,或許是你想多了。我們剛剛認識,哪裏來的躲這一說。”
她這話落,就讓霍城沒了表情。林澈話一頓,視線淡淡掃過他的臉,繼續說:“退一步講,或許我們之前可能有些交集,不過都是些玩笑,我這小角色都忘了,你這日理萬機的貴人還記得什麽?”
她反問,語氣輕巧,可話裏話外都頗顯刻薄。
房內又靜了,他靜靜地打量著林澈,那雙眼深邃又可怕。
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林澈這說法不僅在駁他的麵子,又在點他自作多情,小題大做。從來都是他甩別人臉的,現在倒好,他成了被甩的那個。
玩笑說到這份兒上,就不是玩笑了,性質也不一樣了。
霍城的麵色沉著,臉上沒了笑,眉眼間隱約透著股壓不住的陰鷙。
他不作聲,那雙眼像是被釘在了林澈身上似的。他眉骨突出,目似點漆,視線定在一處時,好比著黑洞吸積吞噬著附近的一切。
原本那不自在的感覺在冥冥中被無限放大,房內靜如死寂,沉寂之間,林澈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這是個什麽人啊。
狂妄自大就像是他故意示人的弱點,而在那冰山之下,深不可測的,似乎才是他真實的一麵。
林澈抿著唇,她剛鬆下來的神經又一次的繃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沒再去看霍城,但她能感覺到的,是霍城的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從未離開過。
那種壓迫感似是他與生俱來的,林澈雖不懼,但仍是忍不住的緊繃僵硬。
時間一久,那種緊繃感就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起身,一句話沒說,就朝著屋外走去。她剛出一步,就遇到了從洗手間裏回來的宋佳寧。
宋佳寧見到她一愣,開口問道:“去廁所嗎?”
林澈擺了擺手,說:“去門口抽根煙。”
“要我陪你不?”
“不用,抽完我就回去。”
她轉身,此刻隻想一人待著。
她擔心宋佳寧要來跟上,連腳上的步子都比平日裏快了幾分。室外飄雨,很小,落在人身上隻有微微泛涼的感覺。林澈靠在那飯館門前,靜靜地點了根煙。
煙點上,那些破碎的回憶就一點點地追過來,她越不想去想,越是記得更真切。
雨聲淅瀝,林澈深吸了口氣,努力放空自己。
她試著閉上眼,可她剛剛閉上,腦海裏就緊跟著浮現出霍城的臉。他那雙眼深邃無比,墨黑如漆。沉默之時,隻個眼神就引著人深陷。“躲著”,林澈想到剛剛霍城的那句話。
她剛還不承認,覺得他自大可笑,可現在看來,她還真的是在躲呢。林澈笑自己的不爭氣,一根煙抽完,轉身回去了包廂房間。
她回去時包廂內的兩人正閑聊著,宋佳寧見林澈回來,跟著起身:“別進來了,正好要走了。”
林澈應了聲,停在了門外。
這日式的裝修,進門出門都要脫鞋換鞋。宋佳寧蹲下去時,霍城就站在她後邊。他看了看林澈,林澈沒給回應。
臨走前,宋佳寧跟霍城客套,仿佛真把他當成了自己戰略性的合作夥伴:“這次沒招呼好,下次一定。”
她酒醒了,人也冷靜下來。又是一嘴的官方話,都是在飯局裏耳濡目染來的。
霍城輕輕一笑,回道:“沒事,來日方長。”
這話乍一聽還好,可仔細一品,又覺得奇怪。林澈掃了眼霍城,卻見他還是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或許,是她太敏感了些,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