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朱成碧思紛紛

或許是有心人故意所為,在雲逍和慕無端軟磨硬泡,打滾耍賴的時間裏,蕭客行的畫舫竟不知不覺地靠近了幾分,比鄰泊著,不知不覺多了幾分親昵。

蕭客行聽著對麵船裏的雞飛狗跳,一雙墨色的眼睛裏波瀾不驚,照舊品著他的酒賞著他的山水,隻不過多了一處可以聽的笑話。

那廂,此時卻熱鬧得很。

“無端啊,你若將來娶媳婦非得娶個聾子!”被慕無端如念經一般教訓了一頓,雲逍有氣無力地攤在座椅上,還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娶了聾子也比娶個敗家的好。”慕無端麵無表情地翻開最近開銷的賬本“少爺最近一擲千金的手筆越來越多,遇上什麽買什麽,動物也就算了,這回連小孩子也不放過了,在這麽下去……”

嗡嗡嗡,慕無端嘮叨的功夫不是一般的煩人,雲逍整個腦袋仁兒都被他嘮叨疼了,白著一張臉,剛想腳底抹油卻被這碎嘴管家一把抓住。

“少爺想去哪?”慕無端皮肉不笑“既然少爺不愛聽我教訓,那就說點正經事。”

“江南綢緞莊的總老板的拜帖已經遞了上來——”

“說我病了!”

“江南水路的總舵主——”

“說我死了!”

“還有這禮部送來的蘭花宴的請帖——”

“說你在給我收屍,沒工夫去!”

慕無端嘴角一抽,臉刷地一下沉了下來,正想發火,卻見自家少爺如大夢初醒一般道“你說什麽?蘭花宴?”

那蘭花宴是什麽,三年一回,各個樓子裏的媽媽,帶著各自的姑娘們展示姿容才藝,是個姹紫嫣紅的盛會,要真有出挑的姑娘,叫哪家貴人看上,指不定就是未來哪一年裏天燈節的燈娘,真可謂麻雀變鳳凰,羨煞一般胭脂水粉。第一時間更新

那遞上來的請帖封麵是黛紫的緞子,上麵精致地繡了花邊,打開後一股子膩人的香味撲鼻而來,雲逍眯著眼睛,一臉興趣盎然。

“聽說丹青姑娘也會來獻藝,有美人,我怎有不去的道理?”

慕無端應了一聲,心裏暗暗嘀咕,以前有丹朱姑娘的時候,什麽時候搭理過那容姿一般的丹青,這回人家嫁出去了,少爺倒開始吃回頭草了。

“丹朱,其實也有她的苦處。”就當慕無端要退下去之時,隱隱聽見自家少爺如歎息一般的聲音,不由得有些意外,回頭,雲逍的麵容落在陰影裏,幾分悲戚,幾分憐憫。

雖說這蘭花宴是晚上開始的,不到申時的時候,那整個留君醉就已經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了,連對麵整條街的牆頭上都坐滿了人。

蕭客行看著雲逍搖著扇子,和慕無端連扯帶侃地溜達過去,再看看那人山人海的狀況,皺眉,他生平最討厭人多的地方,雖然做了心理準備,但也沒料到這個蘭花宴是如此的聲勢浩大。

深吸一口氣,蕭客行快步向大堂裏走去,還沒走出幾步,手就被人拉住了,順著目光看去,不知什麽時候,那個雲少爺又折了回來,修長的手緊緊牽著他的,笑意盈盈。

“莫要走散了。”

蕭客行挑眉,也不多話,任他牽著。夜晚微寒,他手心溫熱,手指卻是涼颼颼的,蕭客行是習武之人,手上的觸感格外敏感,隻覺得這個人手比自己薄上不少,手指也細上一些,卻帶著男子手指特有的力道感,指尖還有些繭子,倒不像是拿筆拿出來的。

雲逍牽著蕭客行,一路磕磕絆絆總算到了他包下的雅間,除了在座的各路商賈和少見的幾位禮部人士,還有幾個精致好看的小姑娘伺候著。

“雲兄可算來了,我們都差點以為您不肯賞光了呢。罰酒罰酒!”

雲逍丟下蕭客行,一拱手“論這吃喝玩樂,沒了我雲某怎麽成,更何況這花酒總歸是有些滋味的,各位多喝幾杯也無妨,是不是。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一陣哄笑,雲逍被牽扯入座,遞來酒杯也不推辭,一飲而盡。

蕭客行坐在雲逍側後方,不動聲色地看著雲逍那張白皙的麵孔慢慢染上酡紅,鳳眸中水氣氤氳的,唇角似勾非勾,合著這留君醉空氣裏甜膩的味道,蕭客行竟覺得有些移不開目光,忽然想起這類煙花之地空氣中都會加些輕微的催情藥粉助興,不由得尷尬。

正想轉頭,那不著四六的小少爺一個後仰,不正不歪地靠在了他懷裏,手裏還提著一個彎頸酒壺,一身酒氣。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喝多了?”不得不伸手扶住他,卻聽他低低歎了口氣,像是勾著不知哪裏的前生舊恨,一雙醉眼迷迷糊糊盯著下麵台上的一個撫琴的翠衣姑娘。

蕭客行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心裏咯噔一下,那樣嫵媚的眉宇,即便是素麵朝天也別有一番風韻,不正是那天燈節花魁丹朱姑娘。

不過今日她穿了一身翠綠衣裳,未施脂粉,雖然笑著,但那笑容分明透著一股悲淒。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和著琴聲,雲逍低低地唱道,他的聲音低得如同耳語似的,卻莫名和她的琴聲。更多更快章節請到。知音人,總是不停唱詞,而聽弦外之聲的。

把雲逍遞到唇邊的酒壺取走,蕭客行的目光鎖在台下的女子身上,若有所思。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雲逍嗤笑“是有些喝多了罷……可喝多了不過醉上一會兒,還能怎麽樣呢?世事隨流水,浮生一大夢……”

忽地他伸手勾住蕭客行脖子,天生含情的眉目竟生出幾分媚色,兩片紅唇還沾著酒漬,水汽朦朧的桃花眼裏像有無數小鉤子,勾得蕭客行這定力不錯的人也失神了半刻。

“美人,跟本少爺回去,爺不會虧待你——”待反應過來,雲逍那不規矩的手順著頸子悄悄撫上了臉頰,然後唇邊浮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想起自己臉上還帶著麵具,蕭客行抓住這想繼續在自己臉上掐幾把的爪子,墨色的眸子冷了幾分,伸手攬住他的腰,薄唇貼上他的耳朵。

“膽子大也要有些限度。”手腕被他勒得生疼,雲逍心裏早開罵了,表麵上依舊一副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樣子,不怕死地卷起蕭客行鬢間垂下的一縷黑發,慢慢玩弄。

“我對美人一向大膽得很。”雲逍眯著眼睛,對上蕭客行那雙黑得看不見底的眸子,似笑非笑。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在座的人都醉得差不多,沒人注意到這廂的不和諧。可兩人這半摟半抱的姿勢卻被慕無端盡收眼底,可憐這古板自律的管家,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一張臉成抽筋狀。

就在這兩人曖昧地互瞪的時候,那台下撫琴的翠衣姑娘忽然起了身,走向那台下的人群,轉身停在了那江南知州的桌子前,斂身福了一福。

那知州也是年輕,見如此一美貌姑娘,心花怒放。

丹朱璀然一笑,袖中的匕首出鞘,竟直直朝著知州心口刺去。

周圍陪酒的姑娘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著四散奔逃,這一場變故實在發生得太過突然,還沒等那些侍衛反應過來,雪亮的匕首已經紮入了知州的胸口。

蕭客行聽見聲響,猛地放開雲逍,飛身一躍,身形還沒穩,一掌掃去,翠衣的女子便像斷線的風箏,折了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你這個聖炎教的走狗!我丹朱,死也……”丹朱不甘地瞪著知州,隨後一股死氣從她的眉間蔓延開,她的臉色先白後綠接著開始泛紫,像極了那日李縣令的樣子。

樓上雅間,雲逍背著手立在陰影裏,幽幽歎了口氣

“丹朱便是這樣無畏的倔性子,就算我再護著她也躲不過。”當初可憐她全家被聖炎教所害而淪落風塵,天燈節特意演了那麽一出,想還她個清白自由之身。誰料到這性子如火的女子將這贖身的大好機會讓給了丹青,頂著丹青的名號想來這蘭花宴為全家報仇。

丹朱啊,你就是將那身如火紅衣換作翠衣,也是那疾惡如仇的直脾氣。

那聖炎教碾死一個風塵女子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般,雲逍望著丹朱那張明麗嫵媚的臉頰最終籠上一層烏黑,再看看女子腰間的香囊,不禁苦笑。

她帶的不是自己給她的那隻,這隻香囊和雲逍的那隻相比樸素了許多,也沒有那麽多精巧刺繡,隻是普通的杏黃綢子還有些破舊了,卻是她死去的母親給她縫的。

自己給她的香囊裏裝有那毒蠱的解藥,可她依舊棄之不顧,明擺著是準備飛蛾撲火。

耳邊忽然響起以前丹朱曾經唱過的曲子,還是那溫婉清亮的調子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