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來看劉安他們是如何解構標題中很哲學化的命題的。

《淮南子·卷一·原道訓》

□昔者夏鯀作三仞之城,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壞城平池,散財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賓伏,四夷納職。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故機械之心藏於胸中,則純白不粹,神德不全。在身者不知,何遠之所能懷?是故革堅則兵利,城成則衝生。若以湯沃沸,亂乃逾甚。是故鞭噬狗,策蹄馬,而欲教之,雖伊尹、造父弗能化。欲害之心亡於中,則饑虎可尾,何況狗馬之類乎?故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

□是故欲剛者,必以柔守之;欲強者,必以弱保之。積於柔則剛,積於弱則強。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鄉。強勝不若己者,至於若己者而同;柔勝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故兵強則滅,木強則折,革固則裂,齒堅於舌而先之敝。是故,柔弱者,生之幹也;而堅強者,死之徒也。

他們說,得道的人,心誌是柔韌的。如何柔韌?與萬物周旋,不先行倡導,隻是感受和回應它們。也就是說,它從不主動出擊,在被動中爭取主動。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表現方式,都是要有一個相伴物作參照和陪襯。

比如,尊貴一定要以卑賤作為名號;崇高一定要以低矮作為基礎;堅硬一定要以柔韌來護持;強壯一定要以微弱來保養。

你沒有看到嗎?兵器太剛了,就容易毀滅;木材堅硬了,就容易折斷;皮革太硬了,就容易開裂。這種現象比比皆是,就說我們牙齒好了,它比舌頭堅硬,卻比舌頭先損壞!

所以,把柔韌累積起來,就會變得結實;把微弱累積起來,就會變得剛強。

所以,柔弱才是生命的本質,而堅強則走向死亡。

回過題來,我們再問,什麽是道呢?打個比方吧,道它張開來,蓋住了天地四方;收攏來,占不滿一個手掌。既能收攏,又能展開;既能幽藏,又能顯明;既弱小,又強壯;既柔軟,又剛硬。

這個道真是神呐,神龍不見首尾,和如來的手掌有點相似,孫行者再怎麽七十二變,再怎麽會翻筋鬥,也翻不過如來手掌。它讓你摸不著邊際,雲裏霧裏。道可道,非常道,從來沒有人說清楚過,連發明者老聃也說不清楚。而且,它本質上是以柔軟的形態出現,它堅持的是溫和的形式,它以柔軟來對付一切。

柔軟。飽滿。纖細。精致。這大概就是道的形狀特征。

這個道是用來遵行的,不能刻意,隻要順其自然就行了。

禹到一個什麽衣服都不穿的裸國去視察,他不是擺著一副天下王的姿態,要那個國家的人民載歌載舞,列隊到機場搞迎接儀式,街道上滿是標語,還把行道樹用紅絲綢層層裹起來,氣氛營造得一派和諧。禹不這樣,他連警衛員都不帶,隻是入鄉隨俗,自己也脫光了衣服,進去察看完畢後,出來再穿上衣服。他邊走邊想,我們為了遮羞而發明衣服,這裏的人們**一定有原因的,說不定是因為時尚而脫掉衣服呢,我也時尚一回吧。

鯀修築了三仞高的城牆,他為什麽這麽做呢?就是加強領導嘛。社會治安不太穩定,那不僅要加強警戒力量,更要用硬件來做好防範,這個城牆還是蠻管用的,王城的安全感大大增強了。不想,城築高了,那些諸侯們卻背離了他,海外各國也不來朝奉,甚至都有了歸順別人的打算。

禹用他的道,一切問題迎刃而解。他把高高的城牆拆除。真不知道花那麽大的代價修這個勞什子幹什麽,你堵住人,也把人家的心給堵死了。填平護城河,多好啊,可以作公園,種上花花草草,人們可以隨時到王宮來向我提建議和意見。把國庫裏的財物散發掉,這麽多的稅收放在哪裏幹什麽呢?而且稅收年年有啊,我們國家機關根本用不了這麽多。因為我朝強大,對外貿易搞得好,還有數量龐大的外匯儲備。這些錢都可以發掉一部分,皆大歡喜的事,又搞活經濟,還抑製了腐敗,錢堆在那裏,很容易出事情的。施行德政,把盔甲兵器也焚毀算了,海外各國都來朝服了,還用得上這些核武器?可以大大地裁軍,讓士兵回家種地去,養育子女,侍奉長輩,國家更加穩定,要知道,軍費開支一年隨便算算都占GDP好幾個點呢。

禹實施了以上政策後,有了明顯良好的結果。有一年他在塗山召開聯合國諸侯大會,來參加的大小國王有上萬個,規模超過以往任何一屆。而且,這些與會諸侯紛紛帶著貴重禮物,他們非常感謝禹的英明決定,是禹的這個決定讓天下大同了。

禹那時每天都偷著樂,夜裏都要笑醒好幾回。說真話,他想自己什麽也沒做啊,他隻是遵行道的原則,一切順其自然而已。原來,天下的事說簡單也簡單,這麽複雜的事情都可以被那柔軟的道所化解。

不過,如何來理解這個道,卻不是人人所能的。禹的成功之處就在於,他深深地理解了這個道,並化諸行動。

他認為,用柔軟來涵養本性,用閑淡來調理精神,就進入了“天”的門徑。什麽是“天”呢?就是純粹的、樸素的、正直的、潔靜的,沒有摻入雜質。因為他已經深深地看透了“人”,這個一撇一捺的人,看似簡單,卻複雜得很。在禹眼裏“,人”就是東傾西顧,有算計、有目的、有手段,巧飾、虛偽、狡詐,隨事俯仰。

所以,他要用柔弱來改變“人”。最有效的方法是,用天下最柔弱的東西——水,來滌**人那汙濁的心靈。天下的東西,沒有比水更柔弱了。然而,水可以大到無邊,深到不可測底,長到難以溯源,遠到沒有盡頭。這萬能柔弱的水,一定能去汙成真,從而帶給人們快樂。人隻要能不被世俗的樂趣引誘,隻要他知道快樂不在於富貴。快樂隻是一種自我的感覺嘛,好幾天拉不出便便來,今天痛快一撒,就是莫大的快樂呢。更重要的是,明白了快樂的原理,內心達到了平和,就無不快樂。如果無不快樂,那就達到了最大的快樂了。

懂得修養自己,看輕身外世界,禹說,這大概就接近他所理解的“道”了。

把天下看輕,精神就不會沉重,把萬物看小,內心就不會惑亂。

堯帝有皇宮嗎?沒有的。他的住所,椽子粗糙,不加砍削,柱子簡單,柱頂甚至都沒有方木。他吃粗糧做的飯,喝野菜燒的湯,穿的是布衣。當時的富裕之家住著華麗的高台層榭,吃著珍奇怪異的食品,穿著繡花衣服、狐白皮衣。堯和他們比較,就是簡單如苦行僧般的生活。這樣對待自己,對待生活,他還有什麽可以留戀的?於是,他把整個天下都傳給了舜。

堯傳位以後,就像卸下挑著好幾千斤重的擔子,就像退到坐榻脫去鞋子一樣簡單,人感覺非常舒服。想想看,把天下都看輕了,再加上已年老體衰,那還不趕快把位置讓給年輕人?不像那個乾隆,他嘴上說說的,向堯帝學習,都到八十歲了,想退位的詩都寫好幾首了,可就是不肯退;即使退下來,還想著多管國事,他似乎對繼任者不放心呢。堯的一切想法和做法都來自於以柔克剛,無所不克。

柔弱是一切生命的本質。人是這樣,其實,動物也是這樣,叉開去,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