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人事一》
□王荊公病喘,藥用紫團山人參,不可得。時薛師政自河東還,適有之,贈公數兩,不受。人有勸公曰:『公之疾非此藥不可治,疾可憂,藥不足辭。』公曰:『平生無紫團參,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公麵黧黑,門人憂之,以問醫。醫曰:『此垢汙,非疾也。』進澡豆令公頮麵。公曰:『天生黑於予,澡豆其如予何!』
《卷九·人事一》有王安石廉政小插曲:王安石有哮喘病,要用紫團山人參為藥,找不到。當時薛師政從河東回京,恰好有紫團山人參,於是就送王幾兩,他不接受。有人勸他說:您的病非此藥不能醫治,為疾病考慮,您就不要再推辭了。王答:平生沒吃過紫團參,也活到了今日。最終沒接受。王臉色黧黑,門生為此很擔憂,詢問醫生,醫生說:這是汙垢,不是疾病。門生於是送澡豆讓王潔麵。王回答:我的臉生來就黑乎乎的,澡豆對我有什麽用呢?
這裏沒有說王安石此時做什麽官,但從人們關心的細節上可以看出官不小。一般說來,領導的身體人們還是比較關注的,尤其是像他這樣的大領導,關心的人更是多得無數了,不僅認識的人要關心,就是那些不認識的也要千方百計地關心,領導生病住院你不關心什麽時候關心?說不定什麽時候,這個關心就會轉化成良好的生產關係,繼而會產生不小的生產力。
紫團山參估計不是什麽名貴藥,隻是有些特殊罷了,沒有這味藥,藥效會有影響,但畢竟不會致命。因此,王沒有紫團山參,也就活到了今日。但是,有許多人就偏偏認為:我接受這個東西,是理所應當的,因為我有病(理由可依此類推)啊,因為我這個病需要這個藥啊,你們總得講點兒人情人性吧。許多人就在這個理所當然中,像被溫水煮著的青蛙,等到想跳出時,已經晚了,水已經燒到足夠將他煮熟的程度了。
我曾經在野史裏讀到,王安石是個出了名的不講修飾的人,蓬頭垢麵。他當時生活在京城,可是澡堂子遍地呢,他都懶得去洗。好在他的兩個朋友夠意思,每月強拉著他去洗兩次。請注意了,這裏純粹是為了王的個人衛生,沒有拉領導幹部洗桑拿什麽的,再說澡堂子裏也沒有服務小姐。所以,王是很知道自己習慣和儀容的,這個醫生完全是扯蛋,我不講衛生,然而臉上的汙垢總要洗掉吧,否則,皇帝能容忍我每天這麽臭烘烘向他匯報工作?所以,這個澡豆什麽的潔麵護膚品,我用不著,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串通起來讓我上鉤呢。
王荊公因為不受參,不受澡豆,所以活得很輕鬆很快樂。
因為不受,所以輕鬆。孫甫拒硯台同樣值得稱道。
有人曾送孫甫一名貴硯台,價值三萬。孫問:這個硯台有何特異功能啊,為什麽這麽貴?送的人說:硯台貴在石潤,這塊硯台,你在上麵嗬口氣,就有水流出。孫笑笑說:即便一天嗬得一擔水,才值三錢,買它何用呢?最終沒有收下硯台。
這樣的硯台自然是名貴了。想想看,隻要嗬口氣,就可以磨墨使用,多方便。可是,孫卻不這樣想,硯台的功能不就是磨墨寫字嗎?難道一定要嗬氣?水不是現成的嗎?一擔水隻值三錢,我為什麽要去收受三萬的硯台呢?嗬水的水和擔水的水其實是兩個概念,但孫甫故意將它們偷換。把硯台看輕,便什麽也不值了。
布衣猜測,王安石和孫甫一定強調自省。對每一個念頭,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會仔細反省檢查,如果沒有什麽過錯,那福禍毀譽就不需要理會,我沒有惹禍而禍來,自有上天來承擔過錯;我沒有招謗而謗來,自有他人來承擔過錯,跟我完全沒有什麽關係。如果福分和榮譽是我應得的,我也不會增加喜悅之情,如果是僥幸得來的,我將會恐懼和羞愧。
明人呂坤曾說:天地間的萬事萬物沒有一樣是值得留戀的,隻是由於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得不與之相處罷了。
有了參和硯台的注腳,呂坤的話雖有些絕對,卻也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