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黃帝第二》

□商丘開複從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眾昉同疑。子華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範氏之藏大火。子華曰:『若能入火取綿者,從所得多少賞若。』商丘開往無難色,入火往還,埃不漫,身不焦。範氏之黨以為有道,乃共謝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誕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聾我也,子其盲我也,敢問其道。』

商丘開曰:『吾亡道。雖吾之心,亦不知所以。雖然,有一於此,試與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聞譽範氏之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吾誠之無二心,故不遠而來。及來,以子黨之言皆實也,唯恐誠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體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

晉國有個範氏家族很厲害,範家有個叫子華的兒子名聲很大。大到什麽程度?就是凡他看重的,朝廷就給以爵位,他不讚成的,朝廷立即罷黜。於是,他家裏門客如雲。

有一天,來了位郊野老農,叫商丘開。該商年老體弱,又黑又瘦,邋裏邋遢,門客中沒有一個人對他好的,但子華收留了他。

這些門客竭盡所能地欺侮他。一次大家來到了一個高台,有人誑哄他:誰能從這裏跳下去,賞賜黃金百兩。大家爭著答應,商丘開信以為真,第一個跳下,隻見他姿態優美,像飛鳥一樣輕快,著地後,一點也沒有損傷。大家都認為,這是偶然,沒什麽大不了的。又一次,這些門客指著一條河拐彎處的深潭說:裏麵有珠寶,誰會潛水,誰就可以得到。商丘開就按他們說的,潛入水中,出水時果然得到寶珠一顆。從此,門客就開始懷疑他不是一般的人。

子華知道這些事情後,就讓商丘開進入可以吃肉穿好衣服的行列了,就是說提拔了他。不久,範家的倉庫失火,子華高喊:誰能從火中把錦緞拖出來,我就按拖出來的數目多少獎勵給他。

商丘開沒有任何的猶豫,迅速衝進大火,拖出很多東西。他在大火中往返自如,火苗燒不著他的身子,塵埃也不往他身上落,直到把該搶的東西全部搶出來為止。

這個時候,子華以及所有的門客,都認為商丘開是不一般的人。於是眾人都向他道歉,並說跳高台、入深潭都是騙他的。而且,大家一致要求他講講神秘的道術。

商丘開擦擦汗,一臉的誠懇:同學們呐,道術我真的是沒有。我所做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隻是有一點感受給大家說一下,這一點感受就是,我遠道來到範家,是出於對範家的信任,我聽說的和到範家看到的事實完全一樣,這就更堅定了我對範家忠誠的決心,對這裏的一切都感覺順暢,任何時候都沒有不滿情緒,平時唯恐自己的行為有什麽過失,往往把自己的身體都忘記掉了。我心中根本沒有自己的利害,隻有“誠”這一個字罷了!

從此以後,範家門客的門風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宰我聽說這件事後,就告訴了老師孔子,孔老師評論說:你們不知道嗎?最講誠信的人,是可以感動一切外物的!動天地、泣鬼神,東西南北,天上地下都不會遇到阻力。

誠信應該是個很古老的話題了,相信孔老師時代也經常討論這個話題。那麽,誠信的主要支撐點是什麽呢?

孔老師有一次給顏回同學上課時曾經談到過這個話題。孔老師認為,心中要不裝著東西,或者把某種東西看輕,這樣才有可能做到誠。他舉例說,民間有一種有趣的遊戲,如果用瓦片作賭注的時候,心就靈巧;用銀鉤作賭注的時候,心就糊塗;用黃金作賭注的時候,心必定昏亂。其實,賭技沒有改變,隻是賭注不同而使人的心情不同。越是怕輸,內心越是緊張;越緊張,越重外;越重外,內心越亂;越慌亂,內心越加拙笨。

孔老師上麵說的,但凡我們玩過牌的,但凡有點小搞搞的,都會有這樣的經曆。媒體上經常有這樣的報道:某老年活動室,老年人小搞搞,小到什麽程度?一顆子五毛錢,或者一塊錢。那麽,按照各地打牌的規則,就如麻將,如果在三牢時來個杠頭開花,那也有六十四顆,算一算,多少錢?賭注可大可小,大到一個晚上,一個有名的地產商可以輸掉兩千萬,小到幾十塊。輸兩千萬的一點聲色不動,因為他們那個圈子裏,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贏回來了。輸幾十塊的可能會出問題,某老人,好牌將和時,突然血壓升高,杠開的同時,人也倒下了。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在全國各地,情節大致相同,都是因為那個賭注。如果換成紙片,還會發生嗎?一般情況不會發生,這都是那個“外”的原因。

誠信需要不被外物所左右。同樣的,它還需要不因外物的**而分散注意力。

《列子·黃帝第二》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佝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也,若橛株駒;吾執臂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誌不分,乃凝於神。其佝僂丈人之謂乎!』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問是乎?修汝所以,而後載言其上。』

正值炎夏,孔夫子仍然帶著他那群學生為理想而奔波。在去楚國的路上,經過一大片樹林,看到一位駝背老人在舉著竿子粘知了。隻見他身手敏捷,速度非常快,一隻連著一隻,就像在平地上撿東西那樣容易。孔老師一行看得驚訝,他問了:您的技術真是太神了,其中有什麽深奧的道理嗎?孔老師就是這麽的好學,三人行,必有我師哎。駝背老人很自信地說:當然有的,我每年都要花五六個月的時候來練習累丸(疊小石子)。如果在竿子上頭累兩個而不掉,那麽知了就很少能逃掉的;如果累三個而不掉,那麽十個知了中隻有一個逃掉的;如果累五個而不掉,那麽,就像在平地上用手撿一樣簡單。你們沒有看到我的動作嗎?我不管站在哪裏,都像一根木頭樁子一樣;抬起的手臂,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像兩根枯樹杈子。雖然,天空是如此的廣大,雖然,地上萬物是那麽的繁多,然而,在我眼中,隻有知了們的翅膀。我不回頭,不轉身,絕對不會因為你們的到來而分散我粘知了的注意力,我能這樣做,那些知了怎麽會跑得掉呢?

更神奇的故事還有。

楚國有一個釣魚高手叫詹何的,神奇無比。他隻用一根細細的繭絲做釣線,用一隻麥芒一樣的小針做魚鉤,用又小又細的荊竹做魚竿,用什麽做釣餌呢?半粒米飯。準備完這些東西,他專門到百丈深淵、湍急的流水中去釣,往往能釣到像車子那麽大的魚,而他的釣絲不斷,釣鉤不直,釣竿不彎曲。

詹何是真有釣魚的本事,不像嚴光。嚴先生專門跑到我家鄉富春嚴陵山去釣魚,坐在東台上,放根長線,其實是做做樣子的,他要等他當皇帝的老同學來找他做官呢!

有一天,詹何被楚王叫去聊天了。楚王也很好學,他要從各路高手中學習治國的道理。楚王感到奇怪,不要說他奇怪,我們大家都奇怪呢。

詹何卻講得很隨意。他這樣對楚王說:我曾經聽到我爸爸在世時說過,說有個叫蒲且子的人很善於射鳥,他用的弓力量是最小的,係上最細的繭絲,順風放箭,一次能射中飛翔在雲天之上的兩隻黃鸝。能做到這一步,是他用心專注,手的力量用得均衡。我就是從這件事中得到的啟發,經過五年的訓練,才懂得了其中的規律。每當我來到河邊,拿起魚竿時,我的思想上不存在一點雜念,一心一意地釣魚。我握竿的力量始終保持均勻,專心致誌,任何事物都不能分散我的注意力。我能以弱勝強、以輕致重、事半功倍的原因也許就在這裏吧。

詹何的道理的確很簡單啊,楚王想,治理國家不也要這樣嗎?把天下都運乎於掌上,還有什麽事情做不成的呢?

原來,商丘開的誠,能有這麽大的力量,真不簡單。我們往往會把“誠”狹義理解,把重點放在“信”上。其實,“誠”的基礎,就是內心的專注,內心專注於“誠”,才會真誠,否則一天到晚把“誠”字掛嘴上,那也“誠”不了的,也根本不是“誠”,即便“誠”字是“言”字旁也沒什麽用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