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行動先一步於他的意識,故而他做出了無法預測的行動,從口袋裏摸出幾張零碎的散鈔,朝桌上一拍,方哲已經放棄思考。

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拽著於連跑出咖啡店。

沿街逆著人流跑了半條路,方哲才覺得自己像是被灼燒一樣的頭腦漸漸冷卻下來。

“哈……哈……”方哲倚牆稍微休息片刻,目光落在還不了解狀況的於連身上時,歉疚的感覺噴湧而出,逐漸占據了他的內心。

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挺好笑。

因為不喜歡她盯著裴裘看,故而做了一係列堪比小學生的行為。

他還真是個幼稚的家夥。

反觀於連。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在有些時候,她的情商隱隱會有爆表的趨勢。

譬如現在。

她像是通讀了劇本,她像是體味過他在這場愛戀中所抱有的心情一樣,那個女子望著他,最終吐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但他不希望於連說這句話。

他是追求者,從被追求者口中聽到這三個字隻會令他感到挫敗。

方哲盡量把自己內心那點兒氣壓了回去,用略帶調侃的語氣,道出明確的目的。

“問題不大,說來,於連。”

“啊?”

“你要不要考慮把三個月的限定日期延長一下?”

他承認他在試探那個女子的反應,但他在於連的臉上看到的卻隻有猶豫不決,還是偏拒絕意味的猶豫。

那女子歎了一口氣,似乎想要跟他講一通大道理:“哲哥,這點先前就說過,最好不拖太久,這樣不會耽誤你。”

果然如此。

這個叫於連的從來都是這樣。為什麽她內心好似已經定下了兩者的結尾?為什麽她的感情隻對他如此吝嗇?

人有時候就不能想這些。

越想,就覺得自己像進了迷宮深處,被迷宮盡頭的一堵堵牆撞了個頭破血流,出口卻遠在天邊。這種幾近於絕望的感覺充斥在腦海深處,會讓人做出與平時截然不符的行動。

他不甘。

他的不甘自心底燃起,燒的越來越旺,到最後卡在喉嚨裏,似要隨著他張口而吐出來。

“……為什麽,於連?”

於連愣了愣。

“我和那個裴總差在哪裏?”

方哲感覺他的言語已經不受自己控製,他把不甘發泄在了自己心儀的女子身上。

其實他都知道。

隻是有些東西不能用理智來衡量,有的時候他會被莫名其妙的感情衝昏頭腦,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他本不想說的話。

果然。

他麵前的女子再度露出茫然的表情。

她大抵無法理解他的內心,她的話語寡淡又無味,細品,像是包裹著薄薄糖衣的塑料,梗在喉嚨裏,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哲哥,我不覺得你比他差啊?”

興許在她眼中是這樣的。

那為什麽呢?

“為什麽你隻對我提出限製?卻任由那姓裴的在你身邊晃悠?”

他看到眼前的女子卸去茫然的麵具,她向他眨了眨眼睛,那雙他曾經稱讚過的眼眸裏裝著點兒他看不懂的情緒。

“談那家夥做啥……我又沒答應他,是他自己要貼過來。”

夠了吧。

計較這些其實沒有用。

他腦海中有聲音在向他低喃,混雜在未散去的鋼琴曲中,仿佛擁有讓人內心平靜的奇妙力量。

隻是這種平靜像是暴風雨之前壓抑而又沉重的寧靜。

他聽到自己聲帶的顫動聲。

“於連,你摸摸你的心,好好正視你自己內心的想法——你真的這麽想?”

“……哈?”

還帶著幾分疑問的語氣詞,其聲調被壓到了很低的程度,似乎在預示著麵前女子態度的急轉直下。

“哲哥,我不想談論他。”她微微仰著頭,眉眼間沒有笑意,其聲音甚至出奇的冷漠:“也對他沒想法,如果讓你覺得不安,我少和他接觸就……”

她的話並沒有說完。

因為方哲直接抓住她的雙肩,緊緊盯著她的雙目。

“於連,你清醒一點。”

……

莫名其妙。

簡直莫名其妙。

她為什麽非要和哲哥在這個象征浪漫的城市的街頭吵架?

還好特麽用的是中文,就算表現的有幾分激烈,也隻能讓那些聽不懂的家夥們幹瞪眼。

“方哲!我他媽跟你最後說一遍!我很清醒!”

“你清醒個屁!”

莫名其妙。

於連被這話嗆住了,口齒不清地我了半天,愣是沒憋出一句反擊的話。

世界就是這麽現實,前腳還想撇去不良少女的過去,好好做人掌握才藝,如今恨不得返回去,多練練自己罵人的口才。

方哲在生氣。

但她不明白他生氣的點。就像是男生永遠不懂自己的女友為何會莫名其妙朝他發火一樣,男與女迥然不同的思維方式成了他兩人邁不過的坎。

天好像陰了下來。

他們還在為圍繞這個讓她無法理解的問題爭吵。

“啊,是,人家甩了你,你不開心,所以隨便給對方臉色,你有沒有想過我?我是什麽心情?”

“你不開心你說出來啊!難道要我去猜?”

於連直視方哲的眼眸,能看到他也正在直視她的眼眸,那雙瞳孔內的憤怒之火燃的並不旺,但與此相對的,更加深沉的感情隨之噴湧而出。

“於連,我隻說一次,你那自欺欺人曖昧不明的態度讓人覺得糟糕透頂。”

“哈?”

自欺欺人?

曖昧不明?

有人用這兩個詞來描述她,這可是於連活了二十多年實打實的頭一次的經曆。

說實在的。

她的脾氣並不算太好,隻是因著這些年來的經曆慢慢將其打磨的圓滑了些許,隻是因著這幾年她所遇見的大多都是不錯的家夥。

但今天,於連確實有幾分上火。

平日裏笑嘻嘻的,沒個正經的女子若有一天真正板起臉來,卻又一種莫名其妙的威嚴。

“方哲,你既然這麽說,那就必須給我說出個三七二十一。”

天空淅淅瀝瀝飄了幾點小雨,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唯有她和方哲還像石柱般立在原地。

方哲像是在自嘲,用無奈的口氣道。

“於連,有時候我還真想拍下來,讓你親自瞧瞧你看那個人時的眼神。”

……

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在雨中的巴黎漫步興許是件挺浪漫的事情,但前提是沒有經曆過剛才的吵架以及對方的甩袖離開。

“……”

於連把臉上淌下的雨水抹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倒是不怎麽擔心方哲,即使法語和她一個等級,這麽大個人自然會好好照顧自己。

隻是方哲說的話還梗著,有點提不起來又放不下去的味道。

裴裘對她而言算什麽呢?

一個她喜歡過,並且現在對她有好感的家夥,但若細想,這樣一個家夥究竟算什麽呢?

拒絕過,沒成功。也不像方哲一樣給予其限定的期限,頗有一股聽之任之的味道,這人也很聰明,從不越過她在內心設定的防線,就那麽在她眼前晃著。

確實,比起方哲而言,她對裴裘的態度似乎要更寬鬆一點,但不可否認的,在她心底存有一點點惡意報複的心思。

用克萊爾的話來說。

那就是四個字。

糟糕透頂。

於連在內心將自己好好的鄙視一番,但充其量就是我知錯了但我根本不想改的微妙態度——畢竟,憑心而論,她著實不是個良善的家夥。

當然,這種迷一般的自信在她自街對麵看到裴裘時產生了些許動搖。

她站在街頭,沒有打傘,也沒有雨衣,隔著一層薄薄的雨幕,隔著幾排色澤鮮豔的奔馳在這條大道上車輛,她竟能準確定位到對麵挺遠的地方那位撐傘而立的來者。

深色的大傘將他的容顏半遮,雨幕也模糊了他的身型,於連自己都有些驚訝,她竟然單憑那件黑風衣以及熟悉的感覺便能斷定對方的身份。

裴裘獨自站在雨幕裏,隔著一條街與她相望,紅燈消逝,綠燈亮起,裴裘似乎有幾分焦急,匆匆邁著步子要朝這邊來,卻在於連一個止步的手勢後躊躇著停了向前的步伐。

於連順著人行道小步跑了過去。

黑色大傘的傘沿微微抬了抬,露出其下所藏著的俊美的麵容,那張熟悉的臉上掛著擔心。

裴裘似乎想把傘給她,於連卻沒什麽心思計較這些,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你覺得我看你的眼神是怎樣的?”

這是個相當微妙的話題,就算是裴裘,一時間都沒辦法理清其中的因果,故而這個人難得露出茫然困惑的表情。

於連似乎也察覺到自己問法的不妥。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和唐世安匯合,我得去找找那個提前溜號的家夥……啊?傘不用了。”

於連匆匆忙忙說完這句話,又打算匆匆忙忙轉身小跑離去。

裴裘似乎在身後喚了她一聲。

不過散在身後的雨聲以及車輛的喇叭聲中,讓人禁不住懷疑自己聽到的隻是一場幻覺。

……

那個女子的目光從不會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像是世上的任何都無法令其停下腳步。

她無視於限製以及攔阻,永遠看向自己的目標。

他愛的就是這樣一個女子。

想來也是,她肯定不會為他而駐足吧。

裴裘望了望天空。

陰沉沉的,絲絲縷縷如線般的雨點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