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讚過後,允熥開始解答文垣的問題。“為父先解答第二個問題。促進工會建立絕不能由朝廷設立一個衙門專門管著。若是設立一個衙門,最後要麽反而阻礙工會建立,要麽使得工會淪為專門管著的衙門下屬之衙門,對加入工會的工人毫無用處。”

“想要組建工會,必須是工人自發組建,任何朝廷促進工會建立的舉措都隻是揠苗助長,隻會壞事。不過對蘇州之事來說,因要促使絲戶與紡織戶成為機工,為了打消他們對開設工場之人的憤恨與擔憂,讓她們能夠安心做工,提前設立工會就十分有必要了。隻能派人向絲戶、紡織戶與機工宣揚此事,促使工會設立。”

文垣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麽,出言問道:“父親,兒子又想起一事。朝廷,不,直屬皇宮大內以及與勳貴合股的鋼鐵廠,是否應當組建工會?若是組建了工會,工人對工錢不滿意,發動罷工或毆打想要上工之工人,應當如何處置?”

“此事,現下工人對工錢與其他待遇並無不滿意之處,不必組建工會。至於以後,等到情形不同時再說吧。”允熥想了想,回答道。鋼鐵廠現在雖然算作私營工廠,但實際上仍然是公家那一套,工人待遇很好,不會有人想著罷工。但是這種待遇能夠持續多久不好說。允熥自己也沒想好等到有一天鋼鐵廠維持不了現下對工人的待遇後是徹底禁止普通百姓進入這個行當,還是讓勳貴放棄鋼鐵廠轉而控製其他行當,隻能將問題向後拖了。

他馬上開始回答第三個問題。“現下《商律》的條文確實不多,與《民律》合並倒也並無不妥。隻是未來《商律》的條文必定越來越多;你也見過從拂菻佛羅倫薩來的那個錢莊行當之人。佛羅倫薩有關工商之條文就十分多,但混雜在與民有關的條文中,主掌刑律之人想要判案需要一條一條找出與之有關的條文,十分不便。未免以後不便,現下就將《商律》提前分出來為好。”

“至於手裏有錢但欠債不還,可在《民律》中定下條文,若是欠債超過三月仍不歸還,可由警察上門替債主追討。平頭百姓,哪怕一般的富戶也不願與警察打交道。聽到警察要上門追討,若是有錢就不敢不還了。”

“之後為父解釋你的第一個問題。”說到這裏允熥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機工大增,開設的工場更多,確實會使得綢緞、布匹的產量一並大增,但不必擔心增加的綢緞、布匹賣給誰。正在不斷被開發的漢洲大陸、東北的英永二藩、南洋人口日增的諸多藩國或番國,都可以來購買綢緞布匹。再者,即使這些地方對綢緞布匹的需求增加較慢,還有一個大市場可以售賣,完全不必擔心賣不出去。”

“大市場,兒子不明白指的何地。”文垣道。

“當然是印度。”允熥笑道:“印度人口與大明相差無幾,這麽大的一個市場,還容納不了增加的綢緞布匹?”開玩笑,曆史上印度支撐起了不列顛的工業,現在有中原和印度兩大市場,還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市場和新大陸,還滿足不了大明的貨物銷售需求?

“父親,漢洲大陸與東北的英永二藩也就罷了,人口稀少,又有金銀礦或其他值錢之物可以在中原販賣,不會有人開設工場;但南洋諸國與印度人口不少,尤其印度這一地人口極多,見到大明有人開設工場生產更加便宜的綢緞布匹,難道在本地就不會有人開設工場?”文垣問道。

“當然會有人想要開設工場,但沒那麽容易。”允熥繼續笑著說道:“印度與南洋諸國做生意的環境豈能與大明相提並論?不是當地的高門大戶,想要開設工場不知有多少人會上門來打秋風,成本比大明的商戶高得多;若是高門大戶,家家皆有數萬畝良田,為何不每日吟詩作對、風花雪月,偏要開設工場掙辛苦錢?所以,大明的綢緞布匹不必擔心在印度與南洋諸國賣不出去。”

“若是南洋諸國,與印度南部的幾個番國不願金銀都被大明商人賺去了,提高關稅怎麽辦?”文垣又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允熥的笑容更加和煦了。“大明水師之戰艦數量比所有南洋番國和印度番國的戰艦總數還要多,提高關稅,就是給大明水師的將領,尤其是南洋水師的將領送功勞。”

“就因為要讓商人販賣貨物,派出水師攻打這些國家?”文垣吃驚的看向父親。

“文垣,你以為,為父在南洋設立許多藩國,又派兵占領大半個印度,是為了當地的百姓好?”允熥認真的同兒子說道:“大明百姓這麽多朝廷都顧不過來,隻能讓他們去藩國開荒,為父豈會在意番國百姓?為父分封藩國、出兵印度的目的,除將宗室王爺都遣出去、以防在中原威脅皇位之外,就是為了大明朝廷穩固。而為了大明朝廷穩固,就必須讓中原百姓的日子過得好不造反;為了讓中原百姓日子過得好,就隻能剝削其他人了。”

“剝削,顧名思義,乃是剝奪削減之意;在為父這裏,就是用劫掠之外但並不十分合理的手段,得到旁人之資財。大明人口這樣多,想要人人都過上富裕的生活,不剝削其他百姓怎麽能成?”

“自然,也不能太過直白的剝削,不然必定惹得當地高門大戶與百姓不滿。最合適的剝削手段,就是通過出售比當地更加便宜的貨物,打壓當地的工商,獲得財富。所以必定不能允許這些地方用任何手段限製大明的貨物進入,哪怕要出兵攻打。不過若真的出兵,也不會以他們提高關稅為名,而是以其他理由。想要出兵,借口總是能夠找到的,隻要戰後不占這一國土地,番國就不會懷疑大明出兵不是為了維護秩序。”允熥道。

“父親,有些地方已經被大明所占,其百姓也向朝廷繳納稅賦,也應當算作大明百姓。”文垣忍不住又道。

允熥搖了搖頭。文垣這話不能說幼稚,隻能說仍然是傳統封建國家統治者的想法。但是,“南洋之民罷了,印度之民你也見過,與中原百姓的長相截然不同,若是將他們等同於中原百姓,恐怕朝野上下絕大多數人都會反對。”

“可是,……”文垣又想說什麽,但被允熥打斷:“文垣,大明的都城在中原,幾乎所有官員、所有將士都是中原長相,咱們朱家也是中原人長相;況且印度人造反還可調中原衛所鎮壓,中原百姓造反,如何鎮壓?所以隻能偏向於中原子民,而不能一碗水端平或偏向印度人。”

“哎。”文垣歎了口氣。他雖然具有了統治者思維,但仍然做不到像父親這樣冷酷的將一部分子民打入另冊,雖然這些人與他長得差別較大。

他也沒有舉出蒙古人這樣做百年後被趕出中原的例子:當時漢人可比蒙古人多數十倍,而且久居中原的蒙古人已經被養酥了骨頭馬都上不去了;現下中原漢人還是略多於印度人的,而且隻是通過販賣便宜貨物稍稍剝削一點兒,攤到每個漢人百姓上也沒多少錢,不會將漢人都養成大爺,鎮壓印度人造反不會有問題。

“那遷居印度,和南洋藩國或番國的漢人,應當如何對待?像對待印度人或南洋土人一樣麽?”文垣又問道。

“這自然不能。”在允熥的構想中,因為印度人太多、埃及又太遠,印度與埃及的漢人都會變成類似八旗子弟的樣子,做官有優待、為將升得快、行商擁特權、開廠減免稅,隻是沒有‘旗餉’保底,以防將他們都養成什麽都不會幹隻知道吃旗餉混日子的大爺;印度人也會一直被壓迫,處在中下層。

但南洋土人怎麽處置一直沒有拿定主意。到底是視作漢人進行融合,還是直接當做殖民地人民。他這時思來想去,覺得應當適當允許一部分南洋土人與漢人融合,但除安南人之外的大多數都會被當做殖民地人民壓迫,而且還是盎格魯撒克遜人眼中的美洲殖民地土著。

聽了父親的構想,文垣又歎了口氣。允熥繼續說道:“南洋距離中原這樣近,是南方沿海幾省百姓遷移海外的第一去處,若是給予南洋土人中原之民的待遇,有了爭端朝廷怎麽處置?隻能偏向中原之民。不過,分封的藩國內土人與漢人如何對待,由藩國自行處置,朝廷不會幹涉。”

“父親,將來南洋的藩國都會撤藩吧。”文垣忽然說道:“南洋離大明這麽近,往來京城比西北許多地方更加方便,統治起來十分容易。待分封的藩王將封地打理的像中原一樣後,就該撤藩收歸朝廷直轄了。”

“你說的不錯。”允熥先是愣了一下,之後承認道:“不僅南洋的藩國,東北的英永二藩將來也會撤藩,收歸朝廷直轄。不過西北的藩國、印度洋以西的藩國、漢洲大陸的藩國不會撤藩。當然,這都是將來之事,至少為父這一代,還無法撤藩。”

他又誇讚文垣。“你能看出這一點,將來為父百年之後,將大明交給你,也就放心了。”

“父親!”文垣頓時激動起來,將關心南洋土人的心思丟到爪哇國去了。這是父親第一次說放心將國家交給他,雖然隻有他們父子兩人,但也表明他完全得到父親的認可,比之前的誇讚更大的認可。他如何能夠不激動?

“好了。”允熥笑道:“不必這樣激動。大明的天下早晚都是你的,激動什麽。”

“兒子並非是因此而激動,兒子是因為……”文垣臉紅著就要爭辯,允熥又道:“不必如此著急爭辯,為父知曉你激動的緣故。這都怪為父,過去對你的誇讚太少了。今後為父多誇讚你。”

他們父子說了好一會兒話,文垣激動的情緒才平靜下來。這時盧義在外麵輕輕問了一句可要傳膳,允熥這才注意到時候已經不早了,而他還有李家父子尚未接見。他決定長話短說,簡單回答最後要解答的問題:“文垣,至於你擔心的錢莊借錢利息之事,確實值得憂慮。為防工匠被重利盤剝,為父打算派你去操辦。”

“兒子去操辦?”文垣再次抬起頭看向父親。

“不僅以後,就算是這一次借錢給想要開設工場的工匠,錢莊的利息也未必會低。有了朝廷的命令,他們不敢明著收高利息,但可以用種種手段抬高利息,比如約定借錢三千貫,但隻實付兩千貫,利息卻要還三千貫的;還有其他花樣,手段極多。你親自去督辦此事,就能讓蘇州的錢莊不敢耍花樣。”

“不僅是督辦錢莊借錢之事,促進工會設立、還有對工匠、對開設工場之人的處置,你也都要管起來。蘇州當地的官員暫時不宜調動,但讓他們處置,為父擔心好好的經會讓他們念歪了嘴;此事又十分重要,為父思來想去,隻能交給你了。”允熥最後說道。

“是,父親,兒子明白了。兒子一定將蘇州的差事辦好。”文垣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