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徐福之前。
陸沉有想象過這個人的容貌。
他有可能是一個雄心壯誌的中年人，也有可能是一個滿臉陰鷙的老道士，或許可能是一個怪物。
但都不是。
徐福就是徐福，穿著一身樸素的獸皮，抄著手，背有些佝僂。
如果不是知道這人的身份，你是很難一眼記住這個人的。
他太平凡了。
平凡得就像是剛剛吃完飯，出來遛彎的無所事事的老農。
見陸沉到來，徐福笑眯眯地招呼道：“你來了啊？”
那感覺就像是飯後遛彎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熟人，和這個熟人噓寒問暖打招呼。
陸沉點點頭：“嗯，我來了，你等這一天很久了吧？”
徐福也淡淡地說道：“對，很久了。”
“實際上，從你憑空變出那座通天樓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氣運之子，天道的選擇，陸沉。”
“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得不多，但也不少。”
陸沉聞言，心中提起三分警惕：“在我之前，你還見過我這樣的人？”
徐福輕笑：“活得久了，什麽樣的人都有可能見到，不過很可惜，他們都死了。”
“你殺的？”
“不算是。”
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隻聽徐福掰著手指頭說道：“我見過的第一個你這種人，我已經忘了他叫什麽名字了，他的能力是簡化功法，不管是什麽功法，到了他的手中，就變得異常簡單，而且威力更甚——我親手殺了這個人，因為他讓我感覺到了威脅。”
“第二個人...我有些忘了，好像是能釀美酒，喝了他的酒，就能獲得很奇妙的修行能力，我很喜歡這個人，不過後來他瘋了。”
陸沉問道：“他為什麽瘋了？”
徐福回答道：“因為他見到了我，他所釀出來的所有美酒，都隻不過是為了一幫笨蛋悟出來的亂七八糟所服務，這個人很驕傲，他不許有人侮辱他的酒，所以他瘋了，在把自己釀的所有酒都喝幹以後，他選擇了死。”
“不過我實在太喜歡他的酒了，就悄悄留了一壇下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嚐嚐？”
陸沉笑道：“這倒是很難得的待遇，是因為我太聰明？”
徐福哈哈大笑：“不，是因為你實在是我見過的最蠢的蠢蛋！”
陸沉臉色一黑，便朝徐福揮動了拳頭。
他不再克製自己的欲望，想打的時候，就一定要打出去。
徐福不閃不避，以和陸沉同樣的拳法相對，兩拳對撞，整個俠客島都發生了一場巨大的地震，嚇得岸上的海豹趕緊跳回了海裏，
“所以說你實在是一個蠢蛋，你的人全都在俠客島上，將這座島打沉了，你又有什麽好處呢？”
“看你眼中的魔氣縱橫，一定是信了祝玉妍的鬼話了吧？”
陸沉眉頭微蹙：“你知道？”
徐福笑意更甚，緩緩拿出一壇美酒來，拍開了陳年的封泥，裏麵飄出令人迷醉的濃香。
他隨手摸出兩塊冰，用冰鑿成杯子，倒滿兩杯酒，一杯遞給陸沉。
陸沉失笑道：“冰鎮白酒，上午喝完下午走。”
徐福笑眯眯地說道：“你們這些氣運之子總是愛說些俏皮話，不過我們倒是不必下午走了，這個地方，這個時間，沒有下午，也沒有清晨。”
陸沉問道：“喝完這杯酒，你我是不是就該分出生死了？”
徐福搖了搖頭：“我請你來，並不是為了和你分出生死的。”
“那你是為什麽呢？”陸沉問道，“你應該知道，我很想殺了你。”
徐福說道：“那你就殺了我。”
“不過，要和我喝完酒——你知道嗎？我很久沒有醉過了。”
“就讓我在醉裏死去吧。”
陸沉皺眉：“為什麽？”
徐福說道：“你可以先喝酒，我會告訴你。”
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水實在很涼，越是好酒，越不容易結冰。
在這樣天寒地凍的位置，從冰做的酒窖裏拿出一壇好酒，它的溫度是比冰還要涼很多的。
陸沉也一飲而盡，冰冷的酒如同燒紅的刀一樣順著他的喉管割開，怪異的感覺讓陸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徐福大笑道：“哈哈哈！即使是佛陀的琉璃身，也很難擋得住這樣的一杯美酒嘛！”
他似乎很努力地在笑，仿佛一個將死之人，要把這輩子還沒用完的笑都擠出來。
“你知道嗎？”徐福問道，“我找了上千年的路，每次武林中要出現繁雜錯路的時候，我都會想辦法把它們剪除，然後再找來天驕，把俠客島的武學傳播出去，再讓他們重新找。”
“我失敗了上千年。”
“很多像你這樣的人，也曾被我選中，但他們也找不到，而且，大都死在了尋找的路上。”
“千年的不斷失敗，實在是一件很孤獨的事情，還好那個人留給我了一些酒，不過，這也是最後一壇了。”
“喝完這一壇酒，就再也沒什麽可以讓我逃避失敗的東西了。”
陸沉緩緩喝著杯中的酒，如果命運的線沒有發生過多變動，要不了多久一個真正參透《俠客行》的人就要出現了。
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石破天，也叫狗雜種。
不知徐福見到這個人後，會是個什麽表情。
徐福問道：“你為什麽不快些喝？難道你不想讓我走得快一些嗎？”
陸沉卻道：“好酒當然要慢慢品鑒，你將這樣的一壇好酒拿給了我，卻要在臨死前把它都喝光，剩下的時間，就隻好讓我來代替你受折磨了。”
徐福輕輕將酒杯推到一邊，失笑道：“人一輩子實在很長，可快樂的時間卻總是很短，我活了上千年，回想能開懷大笑的時候，也不過短短幾個瞬間而已。”
“剩下的，都是在熬啊。”
“我將要帶著這些開懷大笑的時候離開了，你記得替我找到出路。”
陸沉還欲再說些什麽，隻聽地下隱隱傳來冰塊斷裂的聲音，臉色驟變，拿起酒壇來一飲而盡。
徐福一陣錯愕，還沒來得及問話，就被陸沉拉著來到了俠客洞內。
此時的石破天已經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渾身修為一漲再漲，光是無意泄露出來的餘威便將眾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徐福眼睛睜得大大的，神情漸漸變得癲狂：“他...成功了？！”
“他真的打破虛空了？！”
“他怎麽做到的？！我等了上千年！上千年！”
“我守著這條路上千年也沒能走上去，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還沒等他問完，牆上的《俠客行》字跡便逐漸消失。
眾人撲將上去，試圖將其中的文字留住，卻終究是鏡花水月。
隻留下膚色漸漸透明的石破天，和他難以控製的強大力量。
陸沉沉思道：“打破虛空，這就是打破虛空嗎...”
如果這才是打破虛空的話，那祝玉妍給自己的道心種魔，就狗屁不是呀...
或者說完全走上了一個相反的道路。
眾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圍著石破天來回打轉，卻終究不得要領。
他的內力實在浩大，讓人難以招架。
不多時，石破天用冷漠地眼光環視了一圈，獨對陸沉說道：“陸大哥，你的路沒走錯，隻需要斬去魔心，由魔入道，便可以打破虛空。”
“我先走一步，為你探一探路。”
說罷，他人驟然散開，消失在眾人的眼中。
“斬去魔心？”陸沉沉思，“如此說來，還得去拿《慈航劍典》才行。”
徐福顯然是看出了陸沉的想法，便遞給陸沉一本劍法，上麵寫得正是《慈航劍典》四個字：“他們偷出去的武功，我這裏其實都有悲憤。”
“這兩個傻丫頭也不想想，我活了這麽多年，什麽樣的嚐試沒有過？”
“你試試吧，如果有可能的話...”
陸沉接過秘籍，窮盡所有積分，將秘籍一層一層地兌換到自己身上。
一直到第九層的時候，他的身體也已經接近透明，卻停下了手。
徐福問道：“為什麽不繼續了？”
陸沉卻道：“前麵，根本沒有路......”
“我們窮盡一切，幾乎耗盡了世上的資源，到最後，也隻是變成天上一顆明亮的星星而已。”
“這個世界的路是完全錯了的，所謂的氣運之子，也隻是......”
說到這裏的時候，陸沉的聲音突然變得玄奧無比，沒有人聽得懂。
有不可知的力量在阻礙著他的話語，這讓陸沉變得黯然。
“不論怎麽說，或許世界出現了偏差，但我相信，俠義沒有錯。”
陸沉說罷，毅然決然地將《慈航劍典》換到最後一層。
他要做一些事情。
整個俠客島——或者說整個世界都開始崩塌、重塑。
時空開始倒流，大陸開始重新轉變。
【係統提示：武俠世界正在崩塌，請宿主停手】
【係統提示：武俠世界正在崩塌，請宿主停手】
【係統提示：武俠世界正在崩塌，請宿主停手】
陸沉雙眼微閉：“真蠢，武俠世界怎麽會崩塌呢，它隻是不再需要你了而已，係統。”
【你這麽做，隻是讓世界進入另一條歧路而已】
“總好過被你限製在這一方天地之中吧，所謂打破虛空，嗬，不過是一場無聊的騙局罷了。”
“你在這個世界選拔著什麽呢，係統？告訴我答案吧。”
【食物】
“食物？我們是你的食物嗎？”
【這個世界在不停重演，你們的經曆，就是我的食物】
“真可笑。”
【皇圖霸業，江山美人，這些我都能帶給你，為什麽要背叛我】
“俠客不該是人的玩物，我不管你在尋找什麽食物，都不該用這種方式來幹涉。”
【你很有想法，或許應該讓你來主導這個世界，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將以另外的身份，與他們重新相逢】
【這一次，世界將根據你的想法發展，係統不再幹涉】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