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獎金改革

年關將近,胡利衡聽取所有業務機構負責人匯報工作的節奏非常緊密。就憑這幾天的耳聽、眼觀,他獲得了需要的全部信息。總結這些信息的時候他卻隻想到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前任錢書銘。他發現就在他出任廣州辦事處主任的幾年間,公司的貿易業務工作進展很順利,錢書銘並非賈為民等人的所貶的無能,相反他的經營思路非常活躍,經營方式非常大膽,看來貿易局張副局長說他“銳意改革,為公司的開拓發展提出了很多切實有效的經營管理措施,取得了很大的成績”是一點兒沒有偏頗的;當聽到基層非貿易業務停滯不前,魏星良、程思軍、何斌在一邊推卸責任的時候,他明白了一個事實,並非業務生意不好做,而是負責人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人才,而錢書銘對他們采取了放任自流,不僅沒有解決問題,而且還與魏星良等人結下了矛盾。正如張副局長所說“用人不當”,處理問題當斷不斷,自植禍根,“活該!”他打心底裏鄙視錢書銘。這時候,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與錢書銘結下矛盾的。

錢書銘走了,下台了,從此結束了他在金州貿易公司的政治生涯,可是他營造的模式如一片陰影無處不在。財務科長洪世維的話在胡利衡耳邊時時響起:“800萬元的利潤”啊,是錢書銘創造的成績,這個簡單的三位數字如果折換成人民幣,一張一張地摞起來那得多高!到了今年底,我要是減一張都是無能啊。胡利衡一想到“800萬”,心裏就不寒而慄。

好在錢書銘用“800萬”搭起的台階已經被他用基層虧損的事實推倒。好象是一堵牆坍塌,斷磚石躒鋪了一地,鏟走它們是容易的,可是地基卻依然堅固。“我不能用錢書銘的地基建築我的牆,我必須得改變錢書銘營造的模式!”胡利衡暗下改革的決心。

改革必須根除舊的經營思想,革新必須築起新的經營理念。

就在胡利衡聽完業務機構負責人匯報的時候,朱婕和人事科長吳可卿、財務科長洪世維分別完成了胡利衡布置給他們的工作——起草新的工作計劃和改革方案。胡利衡非常重視,再次召集辦公會議討論。

朱婕起草的是一九九五年工作總結與一九九六年工作計劃,題目是《抓管理,促效益,全麵開創貿易工作新局麵》。朱婕念完草稿後,胡利衡皺皺眉頭說:“總結部分太長,九五年已經過去,我們要把眼光投向新的一年,要開創新局麵,重點要放在九六年的工作安排上。況且九五年的工作成績多有不實之處,寫得多了難免有塗脂抹粉、歌功頌德之嫌。我們要用實事求是的態度看待過去,虧損30萬元的事一定要如實告訴大家。你們看呢?”

張鐵軍和王振忠啞然無語,800萬元的利潤變成30萬元的虧損,好比將一堵高牆推倒再挖地三米,表麵上是揭示錢書銘在任期間的真實經營狀況,實際上是給自己搭建起步的平台,此司馬昭之心,在坐的人心知肚明。

“應該的,應該的。”魏星良點頭道,程思軍和何斌隨聲應和。

隻要能揭露錢書銘,賈為民都是極力讚成的:“這樣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都是一個公司的機構,都是國有財產,你們財務怎麽能光做贏利賬而不做虧損賬?做了贏利賬既要上繳利潤又要上稅,虧損的怎麽辦,吃虧的還是公司!”

洪世維叫屈:“我也沒法,錢經理讓這樣做,小徐就做了。我才查出來這幾年的利潤沒上繳,稅也沒有上繳,稅務局已經發來催繳通知。”

“什麽?”胡利衡大驚道:“欠多少?”

“120萬,我也是才知道的。”

“他媽的,混賬!”胡利衡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瞪著窗戶外麵好大一會兒,才氣咻咻地地嚷道:“你們聽清了吧,120萬的稅錢從哪兒支付?總公司的上繳利潤我剛擺平,稅務局這頭怎麽辦?偷稅漏稅的帽子我戴不起啊!交了稅,咱們還剩多少錢?我拿什麽給大家兌現獎金?你們說這個敗家子他列那麽多利潤有啥好處嘛。”

“他這是虛列利潤,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為他個人歌功頌德。那人好幹這事。”賈為民趁機提醒道。

“所以呐”,胡利衡拖著長調說:“我們這班人不能這樣,我不會給自己歌功頌德。今年的工作宗旨就是給大家辦實事,提高職工生活水準。總盤子是扭虧持平,但貿易業務利潤必須達到1000萬!”

“辦實事這方麵要寫具體,意義要寫得深遠一點兒,職工聽了才能對我們這個班子有信心。”胡利衡思索片刻說:“第一件大事是基建工程,今年要不惜一切代價竣工,年底讓大家住上新房。這是國家住房製度改革後企業最後一次福利分房,資金仍然采取國家、企業、個人分擔的辦法籌集。”

賈為民提出:“黨建工作和反腐倡廉的工作比重要加大,語氣強烈一些。工會、共青團、婦女工作不多說但都要提到。”

朱婕點點頭,在草稿上打了修改的記號。

何斌有些難為情地請示:“商店經營我看就不要寫了吧?我實在無能為力,賬上剩的錢僅夠支付房租,實際上已經倒閉。公司是不是考慮撤消算了?”

胡利衡瞥他一眼,回絕道:“搞一個機構不容易,投入200萬元是眾所周知的事,要解散,債權債務誰負責?先寫上,這事另找時間研究!”

何斌訕訕紅了臉不再吭氣。

吳可卿起草的改革方案是在以前承包方案的基礎上做了實質性的改動。一處是承包人與公司的利潤分配比例是2:8,在承包人的20%比例中包含了個人調節稅、企業所得稅和25%的總經理獎勵基金。

吳可卿解釋說:“以前的分配方法造成個人所得貧富不均,在群眾中造成許多矛盾,尤其是職能科室與業務部門對立。再說公司承擔大部分費用後利潤所剩無幾,無法兼顧虧損單位,不利於企業整體發展。”

王振忠馬上提出異議:“不行,這樣一來,業務科到年底即使完成任務,兌現到手裏的獎金也不多,有的跟職能科室一樣,有的還不如。比如提10萬元獎金要拋掉6萬元稅金,還剩3萬元,這樣恐怕不利於提高業務人員的積極性……”

“啥叫積極性?”胡利衡沒等王振忠說完就抬高了音調反問道:“啥叫積極性?我還是那個話:權力、職務都是組織給的,誰也沒有不積極的資格!現在想當業務科長的人很多,想進國企的大學生也很多!誰不積極,科長免職,科員下崗,完不成任務扣工資!我就不信總經理還能被科長控製住!”

王振忠聽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哪還有分辯的可能,就止住話頭不再講下去,心裏叫苦:“貿易業務完啦”。

朱婕聽胡利衡這樣說,也覺著別扭,看看張鐵軍,見他的眼中也掠過一絲隱隱不安的神色。

賈為民接著胡利衡的話茬道:“這些年業務科人太狂妄,公開講他們在養我們。這種不正確的觀念是錢書銘灌輸的。職能科室的人不服氣,說他們也能搞業務,但是業務人員做不了管理工作。其實管理人員才是企業的精華。”

“這倒是真的。”朱婕和吳可卿都是管理人員,聽這話順耳。

魏星良說:“業務科鑽政策的空子,算計好年底要拿多少獎金,才做多少業務。為了保住獎金,公司別想給他們攤費用或增加人。錢書銘經常為這些事和科長們爭得臉紅脖子粗的。”

吳可卿證實道:“是這樣。”

胡利衡不屑地說:“唏,費的那個勁兒,究竟公司誰說了算,用人能靠哄嗎?錢書銘在這方麵是軟蛋!”

第二處改動是幹部與職工獎金分配比例。金州貿易公司是國有企業,人員按級別分有職工、副科、正科、副縣、正縣五個級別,錢書銘在任時規定按級別兌現獎金,比例是:1、1.2、1.4、1.6、1.8。吳可卿看來是得到胡利衡的隻是,把副縣級的獎金比例改為1.8,正縣的比例改為2.0,總承包人改為3.0。經理們早已知道,現在隻不過是走個過場正式寫入承包方案好向職工宣布。獨胡利衡大概疑心別人眼紅他拿的多,解釋道:“這次全總會上,許多公司總經理提出做為總承包人的工資應該由總公司核發,應該加大總經理的崗位津貼,才能突出總承包人的地位,調動積極性。我一打聽,嗬,嚇我一跳。有的公司總經理基本工資就是每月3000元。咱們這兒窮,不搞這些特殊化,多給群眾辦實事吧。”

朱婕暗忖:真是說的比唱的好聽。你們的積極性提高啦,我們的積極性誰給提啊?錢是群眾辛辛苦苦掙的,就那麽多,你們多分一點,我們的就少一點兒;你們富一點兒,我們就窮一點兒。明著是改革了一點兒,暗著是徹底改了。群眾的積極性這回是讓你們傷透了,從哪裏給你掙出1000萬利潤,恐怕500萬都保不住啊。一想到這個改革方案一旦公布將引起的人心浮動,或者更遠一點兒,想到公司的未來效益,她的心底似結了一層冰,寒意向肌膚滲透出來。

這幾年國家對國有企業機製的改革是“黨管企業”變成“總經理承包責任製”,總經理是企業的總承包人,對上級負責。這是個改革趨勢,胡利衡要多拿點兒獎金,別人還真沒有理由反對。賈為民終究覺得自己有點兒委屈,都都囔囔地提出:“我們的基本工資太低啦。”

何斌說:“可不是嘛,別的公司現在效益不好,每月拿70%的工資還跟我們一樣。”

“是嗎?”胡利衡顯出有些吃驚:“低這麽多?吳科長,你們是怎麽核算工資的?把大家搞得這麽可憐?”

吳可卿說:“老板不讓漲工資,我也無法。”

“你打聽一下,看別的公司是怎麽核算的,咱們也升個級。”

“我了解過,基本工資都是死的,靈活的是企業內部津貼或補貼。比如工齡補貼,有的公司一年5元,有的8元;交通補貼有的公司一年高達150元;誤餐補助一天8元;煤氣補助每月80元。”

“那麽你做幾個預算,看看我們公司能否增加補貼,職工代表大會上先給群眾通個氣。醫療補助和差旅費是一定要提高的。這些要寫進工作報告。”

吳可卿和朱婕都點頭稱是。

洪世維匯報計劃分解及責任書簽定情況:“我們采取在95年實際完成利潤的基礎上增長20%的方案把1000萬元的總計劃分解到所有機構。大部分科長都積極簽了責任書,個別人為難一些,要求減一減,還沒有簽。怎麽辦?”

“不減,讓他們簽,不簽就免職。”胡利衡堅決地說。

“對虧損單位,我們要求達到減虧持平,他們表示還是費勁。”

“費勁也得簽,堅持不簽的,我們就另請高明。各位把這層意思要傳達下去。”胡利衡仍然堅決地說。

洪世維象是有了底氣,口氣也硬了許多:“行!我把公司的意思傳達給他們,看誰敢放棄烏紗帽。至於考核計劃的周期我想按季考核,指標是收入、費用、利潤三項。”

“可以,你把分解到各單位的三項指標說一下。”

胡利衡聽完分解數字,指出:“費用指標要加大。你們沒有做過生意不知道市場行情。現在的客戶你不給他回扣,或者不請他吃飯,他是不會把合同交給你的。每個科再加10萬。”

“行,我再重新核算一下。”

胡利衡又問:“我叫你把這幾年的投資額和家底盤算一下,你算出來沒有?”

“還沒有,有些底子在小徐手裏。”

“又是小徐,你是幹什麽的?完了叫小徐來見我!”胡利衡命令道。

胡利衡在下達計劃任務時采取了高度果斷的態度,絲毫沒有征求副手意見的意思。他提出的1000萬元計劃利潤無條件分解下去,至於是否能完成計劃,他沒有多想,他隻有一個信念:簽定了責任書的科長必須完成計劃,否則,予以免職或下崗。

朱婕默默地將寫著會議時間的一頁紙折起一角,心中歎道:“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金州貿易公司的曆史在這一天改寫!”

胡利衡推倒了金州貿易公司的高牆,又徹底挖掉錢書銘經營多年的基礎,從個人所得的經濟利益上與他的副手達成了共識,在他的總經理生涯中邁開了第一步。接下來,他沒有忘記同副手們商定召開職工代表大會諸項事宜。結束今天會議的時候,他總結道:“從今天起,公司以前許多不順的事都理順了。萬事具備,隻欠東風。這次的職工代表大會是1996年的第一件大事,也是我們新一輪領導班子的第一件大事,意義深遠而重大。所以我們一定要開好這次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