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18 第九節 獎金惹禍
“兩條線”的風波被胡利衡壓下去後,金州貿易公司內人心安定,各項工作按部就班。
劉敏按照朱婕通知的時間敲響胡利衡辦公室的門。
她是個全身充滿矛盾的女人。猛一看給人的印象是高大,1米70的個頭,130斤的重量,外形上有北方人粗礦;細看隻見白皙的臉上刻著著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是典型的南方人長相。她行事舉止給**刀闊斧的感覺,說話卻細聲細語。她的眼睛是柔和的,眼睛裏的光卻是堅毅的。用她自己的話說這是南北基因結合的傑作。
胡利衡和他的七位副手正在閑聊,辦公室裏煙氣騰騰,。朱婕是負責記錄的,也坐在一邊陪聊。劉敏走進這個她熟悉的房間,七位副總經理也是熟悉的,唯一陌生的就是圈椅上坐著的人,不用問,他就是胡利衡。
“胡總,你好?”她先打個招呼,算是見麵禮。
“喲,劉科長,終於把你請來了啊!”胡利衡先聲奪人。他記著這個女人的名字,是因為上任那天,她不知在何處逍遙,而她應該來報到,更令他在意的是他第一次召開的科級幹部會議,她竟然沒有參加。於是他斷定這是一個傲慢狂妄的人。他討厭自恃高傲的下屬,他要銼銼這種人的傲氣。
劉敏一楞,搭訕著說:“胡總,我哪配用‘請’字,一休完假我就上班了。”
“是嗎?休息得不錯,白白胖胖的!”
劉敏聽出他的話中藏著不善。若是錢書銘說這樣的話,她馬上會不客氣地回敬幾句,然後一起哈哈大笑。對這位話裏藏針的新領導她不敢造次。於是她收斂起笑容,認真地告訴他:“這是爹媽給的。”
胡利衡也收了笑容,坐端正了,說:“請你來是想聽聽你們科的情況。”
“好,我從哪些方麵匯報呢?”
“我剛任總經理,對所有情況都不了解;你們那裏以前是錢經理親自抓的,賈**他們也不了解,你就全麵匯報,客源、可戶、業務、業績等等,以後有什麽打算?”
劉敏翻開筆記本道:“那我就先從我們科的人員情況說起吧。”
她介紹完科員,又一五一十地介紹了她的國內收購點和國內外的客戶。這些情況對她來說都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說起來有條有理,請清楚楚。自從她領導糧油科工作以來,沒有一點瑕疵,利潤年年增長。可是給胡利衡的感覺卻是:伶牙利齒,避重就輕,關鍵的問題一點都不lou。怪不得賈為民他們都不喜歡她。
“完了嗎?”見劉敏住了口,他問。
“完了。”劉敏肯定地回答,愈加讓胡利衡覺得她太狡猾。
“我給你提個醒吧!”胡利衡似乎對她了如指掌。他知道業務科的工作都是過程,結賬進財是結果。糧油科的結果他已經從財務賬上獲悉,正如劉敏所匯報的,一點不假。聽劉敏的匯報也隻是個過程,他想知道的是財務賬上沒有顯示的問題,但是劉敏不願意說,看來得提醒她。
“什麽?”劉敏心裏有些發慌,隱約猜到些什麽。
胡利衡發問:“前年,你從財務科提獎金35萬,占公司獎金的20,你是怎麽分配的?為什麽人事科沒有記錄!”
“這……”果然是劉敏擔心的秘密問題,她遲疑了。按照錢書銘的規定,獎金分配數額是封閉的,但必須給人事科報告。前年糧油科的獎金最多,她也怕引起嫉妒,才沒有向人事科報告。難道是吳可卿打小報告?現在當著幾位副總的麵說出來妥當嗎?她還在猶疑。
賈為民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催她:“你說吧,我們會保密的。”
劉敏不得不講了:“去年,我們科的任務是計劃利潤100萬,超額完成150萬。按照公司承包方案,完成任務可提取20,超額部分3:7分成,我們科共提取獎金35萬。扣除應交稅剩33.25萬元,按正科級獎金是科員的40的比例,我應提獎金13.3萬元,但我隻拿了10萬元……”
“10萬!”朱婕驚呼,停筆看看她,有點兒不相信。然而劉敏點頭確認,朱婕低下頭,心中感歎:天哪,真沒有想到,我們公司也有萬元戶啊!一直以來,大夥兒聊天時常常羨慕那些“下海”的人如今都是腰纏萬貫,感歎自己在國企幹到退休也攢不成萬元戶,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個願望劉敏前年就實現了。劉敏的10萬元讓她的心洶湧起來:自己一個月700元工資,省吃省喝,還是攢不下錢。去年,老公單位新蓋的房子漂亮的叫人心癢,按照國家住房製度改革趨勢,這是最後一次按過度價格售房,大約5萬元就可以買下來。要吧,沒有錢;不要吧,以後就隻有市場價格了,想買房子更沒有本錢。機不可失,這次是必須要買房子。於是他們像個乞丐似的,東挪西借湊夠5萬元錢,才住上新房,如今他們還欠著別人3萬元的債呢。唉,她歎口氣:不光她如此,房產改革讓許多人買房子的人都成了“楊百老”。
劉敏硬著頭皮說完後,心裏已經懊悔的不得了。她看到胡利衡等人對視了一下都驚呆了,房間裏靜得隻聽見鼻孔中出氣的聲音。
她望著魏星良手指中夾著的煙頭一點一點地變成灰燼,心中忐忑不安,想起錢書銘說過的話:“按你的業績和公司的政策,你的所得是最高的,已經是我這位總經理獎金的9倍。當然我的政策是重獎重罰,多勞多得,你應該得。這是改革開放的趨勢,沿海的人已經能接受。但是目前,我們內地人的思想還沒有開放到那個程度,你知道中國人吃慣了大鍋飯,習慣了平均主義,是見不得人暴富的。因為窮啊。我是正縣級,一年的收入還不到1萬元呢。你這10萬元會惹別人得紅眼病,會生出許多是非的,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啊!”
此刻,她完全能理解他們的震驚,畢竟1萬元和10萬元的距離太大太大。她也意識到這話一出口,就成了她的災難,畢竟她隻是一個科級幹部,不應該超過總經理和副總經理。
但是,劉敏又轉念一想,為了這100萬的任務,我把家庭和孩子拋給丈夫,一次次南下深圳,北上滿洲裏,東去山東,西到新疆,像一個上足了發條的鍾表,不停地奔波,來往於客戶和收購基地之間。為了發貨,她又像個民工似的候在火車貨場,有時從早上一上班就幹到淩晨才回家,餓了隻有啃大餅墊肚子。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完成公司定的計劃任務,還不都是為了保住大家那一點炙手可熱的獎金啊!
我們辛苦奔波的時候你們在什麽?劉敏看著胡利衡等人的表情,忽然心升一種憎惡和叛逆的情緒,心裏問道:你們有啥不服氣的,就連你們那每月幾百元的工資和一年的獎金都是我們辛辛苦苦掙來的。難道你們的獎金該得嗎?你們在辦公室裏喝茶、聊天、下象棋、看報紙,一份錢也不應該拿,而我就是拿14萬、15萬也是我自己掙來的,我拿得理直氣壯!
這樣一想,劉敏心裏平定了。
“嘖嘖,好家夥,咱們公司還有十萬(元)戶呢。”半晌,賈為民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掩飾著他複雜的心思。
魏星良等人從驚愕醒悟過來,不約而同地去抽那已將燃滅的煙卷兒,暗紅的火花一下子旺旺地亮起來。
胡利衡賊亮的眼睛有點兒泛紅。他向在座的人掃視了一眼,心裏嘲諷道:我們有什麽,我在廣州幹了幾年也沒有攢下10萬元啊,這幾位更不用說了,幹到退休也達不到這個數。枉戴著總經理、副總經理的帽子,丟人啊,難怪這個女人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原來是財大氣粗啊!
“嗬!”胡利衡賊亮的眼睛落在劉敏的臉上,陰陽怪氣地說:“你真是富可抵公司啊。”
劉敏被眼前這個男人一陣冷嘲一陣熱諷,整得心裏七上八下,真恨不得馬上就拿出那10萬元錢摔給他。聽他說自己“富抵公司”,心裏徹底地被激怒了,出言道:“咋啦,我搶了還是偷啦!政策是公司定的,活是我們幹的,錢是我們自己憑汗水掙的。你們是不是想讓我拿來給你們哪?”
“不是這個意思。”胡利衡感到有點兒失總經理的風度,心想號稱“九毛九”的錢書銘有給員工發巨額獎金的魄力,這就是像劉敏這些科長擁護他的原因,如果我讓他們交回來,那不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嗎!“你知道不知道,公司有些單位發不出工資,你一個人就拿10萬元是不是太資本家了呢!”胡利衡想啟發她的覺悟,說實在,他這會兒腦子裏被劉敏的10萬元攪得混混沌沌,有些口是心非。
劉敏駁道:“發不出工資是你們的事。公司的政策是獎勤罰懶,目的不就是激勵我們多創效益嗎?哦,我們超額完成任務,分點屬於我們的錢,你們首先就眼紅了!難道我們得到的利潤和我們付出的勞動不是相等的嗎?”
“什麽,我們眼紅?你怎麽這樣說!”胡利衡麵呈不悅之色。他瞅瞅那幾個副手,他們還沉浸在自我憐憫的悲哀中,當然悲哀的背後是對劉敏的嫉妒,也就是劉敏所說的登不了大雅之堂的“眼紅”。這個詞匯被一個下屬、一個小女人用在了他們這些大男人的身上,太難聽了,如一根針,刺破了他們的臉皮。
七個大男人在一個小女人麵前,心裏失去平衡。他們想的不是勞動與所得的平衡,而是權與利的失衡。
“不是這樣嗎?前年的錢是錢總給我們發的,是代表公司發的,是代表黨發的,不是我貪汙的!想要,找錢總,找我幹什麽!”劉敏站起身,將心中的鬱氣如放炮似的撂在不大的空間裏,把七個男人的思維從自我憐憫中炸回現實,找回自己的身份。
胡利衡將臉上的紅色褪了些,見大家集中了精力,沉口氣,咽口吐沫,說道:“坐,坐,當然,那是以前的政策規定的,當然有局限*,當然與你們沒有關係。今天要說的不是這個問題。”
劉敏聽他改變了口吻,便坐下聽他說下去。
“今天呢,要說的是去年的獎金兌現問題。當然啦,去年,你們科工作非常努力,很好地完成了任務,並且有超額。公司獎金兌現政策依舊。經財務核算,你們應提21萬,仍然是全公司最高。”但是要扣除調節稅和總經理獎勵基金。
劉敏疑惑道:“不對,錯了,按公司的政策,我們科超計劃完成,應該提40萬。”
胡利衡解釋道“是的。這次有兩項變化,一是調節稅要從中扣除;二是公司設總經理獎勵基金,要從中扣除。這也是公司的政策,你有意見嗎?”
“調節稅,不是從公司大賬上扣嗎?”
“你們有沒有替公司著想過啊!錢經理為了給你們提獎金,欠交了兩年的稅。這是富了你們個人,窮了公司。如今,公司賬麵上是虧損的。你是中層幹部,要有覺悟。”
“既然是是這樣,我沒有意見。”劉敏心裏有點兒委屈,嘴上還是說了反話。眼前這幾位領導不像錢書銘能容她叫屈。她迅速地盤算了一下21萬元如何分法。原來大夥兒拚命地工作,就指望年底多得點兒獎金,科員小李曾表示今年爭取拿到5萬元,闊闊綽綽地辦婚禮呢,這樣一來,大概也就隻能分個1萬元。嗨,白辛苦了一年。她替科裏的同事們心裏涼了半截。
胡利衡點點頭,又意味深長地說:“公司家大業大,財務要統籌兼顧。如今公司虧損,幾位科長都很識大體,主動表示願意為公司分憂,承擔33的所得稅。你也表個態吧!”
“天!”劉敏驚呼:“我們還有多少啊?”
“14萬。”賈為民說,咪著小眼睛看她,有點兒幸災樂禍,又有點兒斬金截鐵。
“哎呀,我跟大夥咋說呀?都等這錢過年哪。這不成了卸磨殺驢嗎?”
“你這是什麽話,什麽是卸磨殺驢!”賈為民小眼睛一瞪厲聲道。
胡利衡也嗬斥道:“這就是你的表態嗎?這就是你的水平和覺悟!你是怎麽當科長的,這樣子的思想怎麽能做群眾的工作!”
劉敏正要分辨,張鐵軍說道:“是啊,劉敏,你從思想上一定要與公司保持一致,公司現在首要的問題是要扭虧,否則,明年就沒有錢給你們發獎金了。”
“對,你是科長。不要忘了,是公司給你科長職務的。不要用你的消極思想影響群眾士氣,不要在群眾中煽風點火。我再問你一次,你願意為公司承擔一定比例的稅金嗎?”
劉敏木然答到:“你們看著辦吧。”
“那就是沒有意見嘍!好,希望你下去做好群眾的工作,今年再接再厲。”胡利衡帶著勝利的喜悅令劉敏去財務科核實數字。
劉敏斜耷著肩膀,懨懨地離開總經理室。
胡利衡毫不掩飾他的反感,說道:“這個人真如你們說的——太狂傲,簡直是有恃無恐,難怪換領導這樣的大事,她都不在乎。腰裏別的錢太多了啊!”
程思軍道:“她當科員時可不是這樣。”
何斌說:“錢書銘想把她樹為科長的典型,凡事讓著她。”
賈為民道:“這就是錢書銘的用人之道——抬。”
“抬的結果如何呢?你們都看到了。這年頭,誰有錢誰是大爺。”胡利衡對錢書銘的用人之策嗤之以鼻,卻一語道破其中的利害。
王振忠說:“就是前年冒了個尖,懸殊搞得太大。”
“是啊,沒有想到,業務科的獎金這麽高。”張鐵軍也感歎道。
朱婕低頭撫弄著一串鑰匙,她知道他們說的是閑話,不必記錄,趁空兒想今天的場麵,實在對劉敏不利,而劉敏的態度也著實惹惱了胡利衡。她心中隱隱不安:劉敏恐怕沒有好日子過啦。
胡利衡若有所思地說:“乖乖,錢書銘讓這個人一天就成了富婆。我不明白,他從哪兒整這麽多現金啊?”
賈為民歪頭想了片刻,說:“我聽洪科長說出口部,也就是謝乃文那裏在香港一家旅遊公司存了一部分傭金,有多少?隻有小徐知道。我猜,他是不是把這筆錢調回來?”
王振忠說:“有可能!”
“哦?這可是個新問題,我看這個小徐有問題,她為什麽不匯報?”胡利衡在本子上記道:“出口部旅遊公司傭金???”放下鋼筆,他掃一眼在座的人說:“通過這幾天的述職,我感覺錢書銘把領導和群眾的關係搞顛倒了。業務科長是比較辛苦,為公司掙了錢,可是他們的權力是公司領導決策後給的,公司也可以收回來。我們不能受科長們的‘挾製’啊。要把‘抬’他們變成‘命令’他們,才能體現我們領導班子的價值。你們說是不是?”
魏星良馬上讚同道:“應該這樣。”
賈為民恨道:“這幾年,我們哪有領導價值,夾在錢書銘和業務科長中間,受的那個氣啊,窩囊!”
胡利衡說:“所以這次兌現獎金,我們要與群眾拉開點兒距離,你們說呢?”
眾人眼睛一亮,異口同聲道:“對!”
“那,政策怎麽定呢?”胡利衡征求他們的意見。
張鐵軍說:“至少我們不能拿平均獎的80。”
王振忠說:“應該在平均獎的基礎上有所提高。”
何斌道:“幹脆就按級別定個限額,正縣級5萬,副縣級以下按比例分配。”胡利衡麵有喜色,瞅瞅賈為民,心道:“他要是同意就行。”
賈為民眨巴眨巴小眼睛,擔心道:“這樣太招搖了吧,搞不好會把群眾惹翻的。我看還是王振忠的意見穩妥些。”
胡利衡心中有些沮喪,卻也無奈,問道:“提高多少呢?”
賈為民探詢地說:“我看給副縣級在平均獎的基礎上提高一倍,我們兩個正縣級比副縣級多個20,怎麽樣?”
魏星良等人在心中飛快地算出自己的所得,他們的獎金總額比以往增加了15萬元,意味著群眾獎金總額將減少15萬元。他們知足了。
胡利衡想的是:我是總經理、總承包人,應該比你們多一倍。但是沒有人替他說話,況且他已經是在拾錢書銘種下的跌果,無論如何自己是不便提的,隻得拍板:“行,大家沒有意見,就這樣定吧。以後再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