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坐在醫院中,看著手術室的醫生進進出出,腦中空無一物,隻感覺心如枯葉,隻是反複回想著江山的話。許久才感覺有人輕撫著我的肩膀,抬眼看到卻是林子瀾。我無神的眼睛隻顧盯著手術室的門口,心裏默念著希望江山平安無恙。

江山的三叔三嬸還有一群我不認識的人出現在走廓裏。我忽然發現,這一生我最痛恨的就是醫院,我想起江山告訴過我,他初次見我便是在醫院看到我父母故去,想不到幾年後,我競坐在醫院裏等著死神對他的審判。

“江山給你留了一樣東西,說若今日他出了事,便讓我……讓我轉交與你。”林子瀾說著便拿出一個首飾盒交與我。打開一看,裏麵正是三年前我們互相為對方設計的“天地合”結婚對戒。不同的是旁邊還多了一對18K白金鑲粉鑽的桃花耳釘和粉鑽桃花項鏈。那套首飾靜靜地躺在盒子裏,象是被遺棄的孩子,滿腹委屈。“欲呈纖纖手,從郎索指環。”我清楚地記得,江山把這桃花戒指戴在我的手上時,說:“這五顆粉鑽我找了快一年,第一次送你去深圳的時候我就讓幾個做鑽石的朋友幫我找,結果不是太小就是級別不夠再不就是形狀不對,好不容易找到這五顆不大不小的,也算有緣。本來我還想再做一件項鏈和耳環,配成一整套,但現在你已經懷孕,時間可能來不及了,隻能有這一件了,把它做為咱們的結婚鑽戒你可喜歡?”

想不到三年後他競湊成了一整套,隻是這次時間還是沒來得及……

程鈺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下,“三年前你出車禍的時候,江山為了救你滾下了九仙山,被龍棲河衝到下遊,大腦嚴重缺氧受傷,在醫院昏迷了快半年。他醒過來全身都不太能動,硬是咬著牙做了一年的複健,才漸漸恢複了行動,直到第二年才慢慢康複。他蘇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我們不敢告訴他你的情況,一直騙他說你在深圳林老師那裏,直到他能動了,看到網上的報道和你的照片才知道……你不知道江山有多自責。我嫁到江家這麽多年,隻見江山哭過兩回,一次是他母親病故,一次是知道你的情況,那天他抱著他的三叔哭得象孩子一樣,說對不起你,然後就發瘋一樣的到處找你。可是找了你兩年都沒有音訊,連你的家人都不知你去了何處。直到他偶爾看到江海從深圳拿回甄臻的設計稿,他一眼便看出你畫稿的習慣,放下一切工作飛到深圳,你卻去了倫敦。他又追到倫敦,他認出你的第一眼便欣喜若狂地給他三叔打電話,可是他又不敢認你,怕你在他的身邊有危險,說你生性單純怕萬麗他們再設計你,說等把這事了啦再和你相認。這三年來,不論萬麗如何用計,他從始至終都沒動過心,即使他答應萬麗定婚,也是權宜之計。你走了以後,他就再沒住進春霽芳華,他說那屋裏全是你和他的回憶,他不敢想,不敢看。你成了甄臻回來後,雖然當時我並不知道你就是方華,可是他能讓你住進春霽芳華,我就知道你一定和芳華有關。他冒了這麽大一個險,就是為了盡快把這個事情了斷,把曲波和萬麗他們一網打盡,再也不用偷偷摸摸防著萬麗他們和你在一起。他一天也不願讓你多等。結果……結果還是把自己弄成了這樣。”程鈺說了一大堆話我都沒有聽進去,腦子裏湧現的全是在倫敦我和江山再度見麵的一幕……

“江山對你的感情我們看在眼裏,三年前因為萬秘書長和齊德利合謀險些讓山海幾年的心血功虧一潰,他們聯合下套算計山海,幹擾山海的正常經營,為了保住九仙山項目,山海讓出了10%的股份光這一個項目他們就分走了幾千萬的利潤,還不算前前後後以各種名義從企業撈好處。我和江山都擔心這樣

下去山海早晚要易主,但是萬秘書長是省委的領導靠山硬,輕易不能得罪,所以江山便兵行險招,在收集了一部分的證據後到北京見了紀檢委的領導。正好中央正在打老虎,考慮到國家穩定,反複強調此事不能聲張,派了西安反貪局的人配合調查。這個事隻有我和江山知道,連程鈺都不知道,所以江山才一直隱瞞你。”宋總看著我歎了口氣。

“方華是嗎?你好,我是紀檢委反貪局的,我姓鄭,雖然是第一次見你,但你的名字可在我們反貪局是如雷貫耳。江山匆匆忙忙趕往倫敦還是找我們特辦了個簽證,就是為了找你,我記得當時他從倫敦打來電話,讓我查一個叫甄臻的人,剛出境到的倫敦,我們查出這個甄臻是個農村婦女,在西安的一個縣城,根本沒出過境,但是她的身份卻到了境外,我們就斷定甄臻一定是個假身份。這一年我們監控最多的就是方華的手機、銀行卡、QQ號,隻要你使用,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你在什麽地方,但是你一直都沒有用過。你回來以後,江山專門要求我們對你加強保護,害怕萬麗再設計陷害你,在春霽芳華的周圍加了好幾個隱蔽攝像頭,還派了專人巡查,今天這個事啊,是我們早就料到曲波會來報複,隻有這一天,你們幾個人都會同時出現。所以我們早就做好了防範,但是為了拿到萬麗他們幾個人聯合貪汙,職務犯罪的切實證據,必需要有人引導他們入套,所以江山就利用曲波尋仇將計就計導演了這一出戲。江山很勇敢,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你們放心,給江山做手術的是醫院的幾個專家,一定有辦法救治江山,我們還等著給他發獎章呢。”

林子瀾拍了拍我的肩膀:“昨夜,江山到酒店找到我,和我說了情況,讓我一定在現場照顧好你。我擔心曲波一定不會放過你,所以和江山商定好計策,他給了我一件防彈衣和手槍,幸好我在國外有持槍證練習過射擊,才能幫得上忙。江山要求我不要命中曲波的要害部位,想留他一命,必競他是小蘑菇的外公,江海的嶽父,可誰知道……”

走廊裏遠遠地又走來幾個人,為首的是江山的父親。幾年未見老人的頭發已經花白,但精神依然矍鑠,老人來到手術室門口問了問情況,看到站在那六神無主的我,忽然開了口。

“我今日得知你原來就是當年那個方華,我兩個兒子是造了什麽孽,前後兩次都是栽在你身上,你做方華時江山他巴心巴肝地為你。你同萬麗、曲音之間的債,因為受了那麽一點委屈便鬧得不可開交,當年你出了車禍,不過毀了容罷了,我那兩個兒子,一個因為你夫妻感情破裂,一個因為你躺在醫院裏人事不知,你便一去三年無蹤跡。好,你走了,便走了,三年了,他們倆兄弟感情好不容易緩和了,你又回來,折騰了這許多事,江海因為你沒了,江山呢,他這一生自遇見你便沒一時快活過。他為你做了這麽多,你又為他做了什麽?你什麽也沒做,換了個身份卻心安理得地回來看著他痛苦,讓他難受。如今他生死不明,我隻問你,我隻問你一句話,你當真沒有一點責任嗎?”

我嗓子發澀,往後踉蹌了兩步,林子瀾一把扶住了我。

“方華,你出車禍後,江海就怪他大哥,既然和你有情為何又要惹那萬麗,江海和你一樣以為江山是為了權力才選擇萬麗有負於你,後悔當初不該把你讓給江山,所以一直都不太和江山說話,也不常在公司主持工作,總是到外地去開發市場,在各個分店巡視。江山一直也沒敢把實情告訴江海,所以才造成了他們倆兄弟的誤會。”程鈺看著我道。

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幾個專家走了出來,江山隨即被推到了重症監護病房。

“子彈已經取出了,幸好防彈衣擋了擋,否則就是貫穿傷。沒傷到心肺,主要是爆炸震傷了器官,加上之前近距離射擊對內髒也有很大的損傷,所以一時半會他還不會醒,還要看他手術後的情況。”

江山進到ICU是晚上,天上沒有一顆星星,我求了醫生,死活不肯走,坐在床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江山。

我握著他的手,撫摸著他的眉毛、眼睛、臉頰、鼻梁,心中存了極卑微的念頭,希望他能醒來,能象往常那樣嘴角掛著淺笑告訴我:“我不過同你開個玩笑。”可終歸是我的癡心妄想。

江山他躺在這張**已經七日有餘,我便在醫院守了他七日。

林子瀾來喚我:“你這樣,等不到他醒來,你便先倒下了。”

我勉強睜著疲憊的眼睛望著林子瀾道:“上次他為找我昏迷半年,我一日也沒陪過他,這次就當補過吧。我若不守著他,我怕他再也醒不過來。”

不論是子瀾還是娟子、高傑都勸不動我,我在江山的病床前衣不解帶地枯坐了半月,整日裏渾渾噩噩,眼前常出現和他在一起的幻影,或靠在我膝頭翻書,或坐在我對麵作畫,煙雨朦朦時,還會拉著我的手和我一起在九仙山散步。枯坐在病床前這半月,我覺得江山他時時伴著我,我很圓滿,很心滿意足,子瀾、娟子、高傑和小姨四個卻並不那麽心滿意足。第十六日夜裏,林子瀾終於忍無可忍將我帶回了春霽芳華,拉我到鏡子前一照,斂著怒氣道:“你看看你都成了個什麽樣子,江山不醒你就活不下去了嗎?你就什麽都不做了嗎?”

子瀾的話說得不錯,我覺得沒有江山我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不曉得自己該幹什麽,還能幹什麽。可是就這樣熬到自己灰飛煙滅了,江山也未必能醒得了。倘若我灰飛煙滅了,說不定就記不得江山了,那還是不要灰飛煙滅的好,如今我還能時時看到他在我跟前,這樣挺好。

鏡子裏頭的女人麵色慘白,形容憔悴,頭發散亂,雙眼無神。林子瀾歎了口氣,道:“你這麽折磨自己,也是無用。江山他若醒來,看到你這般模樣,也是心酸。”

自從車禍之後,我想起和江山在一起的往事時,不曉得為什麽,全記不得江山的好,浮在眼前的全是他的不好。如今,江山人事不知,卻全想不起他的不好,腦中一日日閃的,全是他的好。我從前罵江海罵得振振有詞,說他這一生都在追求未得到的東西,一旦擁有便再不會珍惜,我又何嚐不是如此。

那夜月暗星稀,我洗了半個月第一個澡,喝了林子瀾做的粥,倒頭便睡在**。 我原本沒想著能夢到江山,這個夢裏,我卻夢到了他。

他坐在書房的桌前看文件,半響,將一幹文書堆在一旁,微蹙著眉喝了口茶,抬頭盈盈笑道:“方華,過來,晚上給我做魚肉餛飩。”

我沉浸在這個夢裏不願醒來。這真是老天爺賜的恩德,我枯坐在醫院時,江山從不曾同我說話,夢中的這個江山,卻同活著時沒什麽兩樣,不僅能同我散散步畫畫,還能同我說說話。

自此之後,我日日都能夢到他,我覺得睡覺真好,有時趴在病床前也會強迫自己入夢。

古時有個莊周夢蝶,說莊周夢中幻化為栩栩如生的蝴蝶,忘記了自己原來是人,醒來後才發覺自己仍然是莊周。究竟是莊周夢中變為蝴蝶,還是蝴蝶夢中變為莊周,實在難以分辨。以前我實實在在的過日子,把現實全當做虛空,如今這樣令我十分痛苦,那不如掉個個兒,把夢境當作真的來過日子,把虛空全當作現實,不過換種過日子的方法而已,卻能令我快樂滿足。這也是一種釋然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