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十三章可惜不是你(2)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很奇怪,很奇怪的關係,很純潔,又很複雜。”我忽然覺得有些詫異,詫異於師偉居然會主動詢問些什麽。
就在這時,馮雪峰的目光忽然轉了過來。
在撫順,我們曾見過一麵,他對我大概還有隱約的印象,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接著,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了師偉身上。然後,他徑直走了過來。
馮雪峰和師偉對視著,我正想為他們做介紹,馮雪峰已經笑笑,走進展區了。
杜宇從江水明的身側轉過頭來,飛快地向這邊看了一眼,應該是在看馮雪峰的去向,驚鴻一瞥,已是令人如沐春風的賞心悅目。她似乎並沒有留意到我,可能也沒有留意到我身邊還站著一個十幾年前的高中同學,師偉。
師偉凝視杜宇,也並沒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然後,他轉過身對我說:“進去吧。”或許是我的錯覺,我從他緩慢的語調裏,聽出了猶豫和疲憊。
風景,那棟小樓,那片荷塘,那方土地。人,杜宇。
江水明的畫,是有生命的,那些畫麵裏的風景都有著鮮活的自然痕跡,那些杜宇的或蹙或笑、或站或立的姿態,生動美好。江水明內心的單純與熱情,昭昭天下。
我感歎著江水明的投入生命,也猜測著,他追逐著杜宇這場戲,該如何濃墨重彩地唱下去。師偉走在我身側,卻沒有去看任何一幅畫——他陷在自己的世界裏,平靜而陰鬱。
因為不喜歡葛蕭,所以也不喜歡葛蕭的死黨江水明嗎?
那麽,他為什麽要來?
隨著人群慢慢地移動,我看到了江水明的最後一張畫,高高地懸掛在展廳的正中央,在畫的對麵,是那張尷尬了一群老將軍的畫。兩張畫尺寸相同,內容一致,都是杜宇,**的杜宇,兩個她以同樣的姿態躺在沙發上,宛如照鏡的人與影,或是雙生子的重逢。
而馮雪峰就站在那張畫前,長時間地仰望畫中杜宇似有還無的微笑,默不作聲。
江水明連連地說著“對不起”,突破了記者們的包圍圈,走到了馮雪峰的身旁,注視著他。
馮雪峰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淡然將目光重新回到畫上。
我在旁邊看著,還是不解馮雪峰的平淡,這種不解從第一次看見他開始,就從未消失過。擁有杜宇這樣的女子的男人,應該嫉妒心很強,應該占有欲很強,應該攻擊性很強。我甚至覺得,馮雪峰看到畫了杜宇**的江水明,目光裏存了殺念,這才合常理。可馮雪峰的目光靜如雪野,甚至有佛光,有慈悲。
江水明說:“終於畫完了,展出了。”
馮雪峰說:“是啊,小宇真的適合存在於畫中,隻有這樣,才讓人覺得,可以真真切切地擁有她。”
江水明笑了,就站在馮雪峰的身旁,也仰頭去看那張別出心裁地、高高懸起的畫。
是我的錯覺嗎?我看到馮雪峰和江水明的臉上是一樣的表情,安然而虔誠,就像他們是在仰視共同信奉的神祇。
在一個聒噪的小記者驚乍乍的聲音裏,我這才注意到,這幅畫的名字,叫做祭奠。
祭奠。
江水明用種種瘋狂的舉動,祭奠了他已然錯過或從未開始的青春情感。馮雪峰呢?他祭奠了什麽?
我正想著,師偉忽然走過來,低聲說:“喬北,跟我走。”
不由分說的,他帶著我到了畫廊的後院,那是一個露天茶座。師偉看著我坐在他的對麵,說:“喬北,你是一個最好的傾聽者,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一些我的事情。”
我有些吃驚,從不訴說的師偉,以這樣鄭重的表情,要告訴我的,會是什麽事情?
師偉沒有看我,他隻是蹙著眉頭,像在思考要從哪裏說起。
師偉說:“喬北,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那樣討厭葛蕭,我為什麽會把他當成敵人?”他的問題開門見山,卻是一個我以為我想清楚了的問題。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那樣,兩個人無法惺惺相惜,而是別有隱情?
師偉果然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他慢慢地說:“是因為剛剛去世的我的繼父。”
在師偉的生命中,父親是個缺失的角色,在父親因公去世前,連在繈褓中的時間都算上,師偉不過享受了不到三個月的父愛。父親烈士的稱號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是師偉的繼父,以朋友的身份,在十年的光陰中,給了這個單親家庭最踏實的幫助。
在十歲的師偉的眼中,繼父偉岸如山,是他努力模仿的榜樣。他時常羨慕地想,不知誰會擁有這樣好的爸爸。他並不知道,那時,繼父為他的母親,已經守候了十五年。
初三那年,師偉的母親與他的繼父終於結婚了,最高興的人,其實是師偉。他以為他可以得到從未好好感受過的父愛了。
可當真正成為一家人之後,師偉才知道,繼父對自己、對家人的要求是多麽的嚴格。繼父那種“不優秀,不存活”的精神導向,可以催人奮進,但毫無親人間的溫暖可言。那年,繼父並沒有征詢師偉或者師偉母親的意見,就為師偉報考了自己擔任校長的高中,南京最好的高中。
師偉渴望得到繼父的承認,他也就理所應當地渴望著一擊而中。然而,正是由著這份壓力,平時幾乎科科滿分的他反而以一分之差輸給了葛蕭,成了高中入學考試的第二名。繼父並沒有說什麽,沒有責備,當然也沒有安慰,這份冷淡讓師偉內心沮喪,他擔心繼父內心對他有並未說出的失望和看輕。於是,在那時,他已經把素未謀麵的葛蕭當成了假想敵,他發誓要超越葛蕭,其實隻是為了讓繼父對自己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