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來了,就別躲在那邊看著了,過來喝口茶吧。”

老人躺靠在藤椅上,虛弱的樣子讓人很容易想象到他時日無多了。

康拉德·因·克裏斯蒂,魔術協會七大世家之一克裏斯蒂家族的大家主,被譽為魔術協會最強的存在和最不可理喻的瘋子。

“我們差不多有二十多年沒見過了吧?”

“你記錯了,是三十七年,從彣林和薇薇安婚禮之後,你就再也沒見過我,我以為你還是不想見我,本來想隨便留下點什麽就走了。”

昂斯從陰影中跨出來,毫不客氣地坐在康拉德的對麵,略微臃腫的身體把椅子塞得滿滿的。

“若不是你當初讓程家小子代替波蘭頓學院和你自己,參加克裏斯蒂家舉辦的聚會,我的薇薇安又怎麽可能會跟他跑了。”

康拉德冷哼了一聲,很難想象這個在外界滿是凶名的老頭還會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麵,完全就是在賭氣。

“哼!

我要是不把彣林帶過來,你能有這麽可愛的孫子?”

康拉德噎了一下,麵色憋得通紅,對於這一點,他完全無力反駁,隻能眼睜睜看著昂斯那張賤兮兮的笑臉在自己麵前得意的搖晃著頭。

“所以呢?

你大老遠跑過來可不是為了跟我炫耀這個吧?”

老人無力地搖晃著胳膊,幹瘦的像是柴火棍。

“當然不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問你。”

康拉德從來沒有見過他這位老朋友露出過如此嚴肅的表情。

“是羽銘的事嗎?”

“你知道?”

“早晚會有這麽一天,否則我也不會把他托付給你,你是我在魔術協會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康拉德微笑。

“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他交到那裏去?

他們可對他有不小的興趣。”

“你不會這麽做的,你這是在把你孫女往對立麵上推。”

康拉德露出一絲得意,看著昂斯吃癟的樣子他就很開心,他們兩個完全就像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互相鬥氣。

怎麽著,你再不爽,你孫女馬上都該成老子的孫媳婦了。

“哼,真不知道卡蓮看上了那個混小子哪一點。”

一提到這件事昂斯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咋著?

怎麽說那也是老子的種,還配不上你孫女?”

“哼。”

昂斯顯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了,“程羽銘身體裏,到底封印著什麽?”

“罪。”

“罪?”

昂斯不能理解。

“我的罪。”

康拉德的瞳孔黯淡了下去,他顫顫巍巍地手拿起桌上的金煙鬥,劃燃一根火柴,把他點燃,然後吸了一口。

“十八年前,羽銘出生了,和每個剛出生的孩子都不一樣,他根本就不哭,就算把他的屁股打出血來,他連眼淚都沒掉一滴,那雙眼睛平靜的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他才剛出生。”

“毫不意外,他擁有足以讓世界都震動的可怕天賦,那時候我真的高興壞了,他是誰?

是老子的孫子,未來克裏斯蒂家的大家主,足以引導魔術協會走向更加昌盛的未來的君主。”

“本來我們都以為他會是個桀驁不馴的孩子,畢竟天才都是有點兒傲氣的,結果他一點都不是,他性格隨他媽,倔脾氣像他爸。

他真是個聽話的孩子,聽話的有些過頭了。”

“但是……”“怎麽了?”

昂斯恰到好處地問了一句,證明自己還在認真的聽著。

“八歲那年他的力量暴走了。”

康拉德狠狠灌了一口茶水,似乎那是可以抵禦嚴寒的烈酒,銀灰色的眼睛裏透著寒光,“就在魔術協會,大祭司的麵前,測試魔力天賦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說?”

“我沒有證據!

他也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的證據!”

康拉德在咆哮,“羽銘擁有百分百的魔法親和力,根本不可能發生力量的暴走!

絕對是大祭司那個老東西在進行魔力天賦測試的時候強行引動他的魔力逆轉,才會暴走!

然後他借著那個理由對我的孫子進行了封印,封印了他的一切!”

“你知道嗎?

他是在羽銘力量暴走最猛烈的時候,強行將他封印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如果那個封印消散,那股恐怖的力量會直接從內部毀滅他。

很殘忍不是嗎?”

“確實。”

昂斯震驚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那股力量,本來不屬於他,或者說本不應該屬於那時候的他,那一天他要我帶他去家族的祭壇玩,我怎麽忍心拒絕他,他太努力了,從來沒有讓我們失望過。”

康拉德露出回憶的表情,“然而那才是噩夢的開始,他得到了祭壇的承認,本來那是成年之後才應該帶他來的地方,該死,我早就該知道他一定會得到祭壇的承認!”

“那是什麽力量?”

“克裏斯蒂家族的初代魔紋,【第一靈災】暴虐王·布萊恩特的力量。”

昂斯倒吸了一口冷氣。

暴虐王是四位“靈災之主”中最強大的存在,異世界的無冕之王,唯一曾經與真神抗爭的存在,他的力量,難以想象。

“克裏斯蒂家流淌著布萊恩特的血脈,很嘲諷是不是,身身為人類卻擁有異族的血脈,到不說我們也是異族。”

“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

康拉德說,“因為【禁約】,直到死亡到來,我都不能踏出這裏一步,這世界上能保護他的,隻有你一個人。”

“我?”

昂斯露出了苦笑,恐怕現在就已經不是他能保護的範圍了。

“我們見過妖異王·科達布姆拉了。”

“什麽?

怎麽可能?

他不是……”“看樣子魔術協會那群人根本沒有打算把事情告訴你啊。”

“到底發生什麽了!”

康拉德對於昂斯這種吞吞吐吐的樣子非常煩躁。

“妖異王的封印解除了,他想要程羽銘的肉體複活,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改變了主意,然後他說,那小子是神子,要麽拯救世界,要麽毀滅世界,而他的敵人,是人類。”

“神子?”

康拉德沉思,“然後呢?”

“他死了,真正意義上的。”

“我是問羽銘!”

“如你所想,他的力量已經暴走了,不止一次。”

茶杯無聲的滑落,掉在柔軟的地毯上,紅褐色的茶葉染紅一片。

“知道子參嗎?”

“妖異王那頭異獸坐騎?”

“它也死了,死在你孫子手上,連屍體都沒剩下。”

“他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了嗎?”

老人不知道該露出震驚還是欣慰。

“更讓你吃驚的還在後麵,他和上古的惡魔族簽訂了契約,你懂我的意思吧?”

“幹得漂亮!”

康拉德竟然大加讚賞,興奮的手舞足蹈,像是神經病院裏的瘋老頭,如果讓其他人看見一定會震驚到掉牙。

“你有沒有搞錯,那是惡魔,惡魔!

不是過家家的遊戲!”

昂斯拍打著大腿,顯然康拉德根本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昂斯,不要跟我說當年的事情你一點都不知道,魔術協會最大最全的資料室就在你辦公室下麵的密室裏,你有足夠的權限隨時調看它們,你早該知道【第四靈災】完全是一場人類單方麵的陰謀,隻是他們沒有想到會毀滅自己。”

“我知道,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了,先生,惡魔是古族之一,他不可能會對神子的繼承者有半分不軌之心,那是早已融入血脈中的古老契約,對於人類來說,惡魔終究還是神族,是我們不可仰望的存在。”

康拉德凝望著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我隻能告訴你,這是程家的秘密,也隻有程家的人才能告訴你。”

“好吧,我明白了。”

昂斯顯得有些頹廢,像是鬥敗了的公雞。

康拉德深深看了他的老朋友一眼,昂斯是一個正義感強到爆棚的家夥,所以他甘願去魔法學院當一名虛職的校長,默默培育協會的精英人才,然後在暗中保護他們,不讓他們卷入這場黑暗的利益紛爭中。

他輕咳了一聲,一輛銀白色的餐車從黑暗中滑來,停在他們的附近,熟練地把水晶般的酒杯擺在兩位老人麵前,然後開瓶、倒酒,加上兩塊浮冰。

“查理斯,好久不見了。”

昂斯接過他遞過來的紅酒杯,酒液呈紫紅色,撲麵而來的酒香告訴他這是一隻八二年的拉菲,作為常混跡於上流社會的老紳士,對於酒還是要頗有見地的。

“好久不見,昂斯大人。”

查理斯恭敬地回禮,然後露出歉意的微笑,推著餐車一瘸一拐,漸行漸遠,融入黑暗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他還,記恨著當年的事嗎?”

昂斯看著酒杯,酒液倒映著他的臉。

“如果一個人真的被擊倒了,那他很難再從那個地方站起來。”

“是嗎?

是啊……”“好了,快告訴我,我的寶貝羽銘還有什麽光輝事跡,吼!

我需要一點兒酒精來安撫我的神經了。”

“我也想和你舉杯同慶,可惜接下來我要和你說的,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事情。”

“發生什麽了?”

“你知道我們從妖異王的封印之地出來之後在什麽地方嗎?”

“我記得他被封印在昆侖山,那裏隻有一條單向通道前往他的小世界,而那裏是由程家世代守護。”

“並沒有,我們在亞空間,在那裏我們見到了子參。

有人想要將那小子的存在完全抹去,所以篡改了傳送魔法的坐標,並且提前架構了通道,在那裏準備好了一切。”

“你繼續說。”

康拉德的臉麵無表情,昂斯知道這隻老獅子已經在暴怒的邊緣了,越強大的人在情緒麵前表現的越冷靜,因為他們不會讓任何人猜透他們的想法。

“是協會裏的人。”

“該死!

該死!

該死!

他們答應過我隻要我乖乖地待在這個房間裏,他們就絕對不會再對羽銘動手!

該死!

那群混蛋!”

康拉德暴跳如雷,手中昂貴的紅酒杯直接變成粉末,整個房間,哦不,整個城堡都在發出哀鳴聲,頭頂的水晶吊燈搖搖欲墜,牆上的名貴壁畫似乎隨時有可能掉下來。

“冷靜!

康拉德!

他沒事,但終究是暫時的,你是他現在唯一的監護人,所以我必須把這些先告訴你。”

“什麽意思?”

康拉德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

“彣林和薇薇安,失蹤了。

我懷疑,是他們幹的。

那小子對此隻字不提,隻說他們出國玩去了,但是我查過了最近一個月的進出境記錄,都沒有找到他們兩個的名字,最主要的是,他們確實已經快一個多月沒有出麵了。”

“好,很好,真好啊。”

康拉德拿起放在桌上那瓶還帶著些許冰氣的幹紅,猛地灌了一口,如果讓愛酒人士發現一定會指責他不懂品嚐,暴遣天物,昂斯知道他需要一點酒精來麻痹自己,否則,他會瘋的。

“老朋友,你說喝醉酒的人是不是經常發瘋?”

“部分人吧,如果是你,肯定會。”

昂斯微微一愣。

“那我感覺我現在就醉了,我想去見見老朋友們了。”

“別太出格,那小子不一定是安全的。”

“了解,謝謝,如果有機會,你告訴他,讓他回家來看看吧,無論他多麽恨我,這裏終究是他的家啊。”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