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周瑜還向糜竺表達了想見劉備的願望,並用一個婉轉的借口希望劉備能前來一會。事實上,這是個婉轉的陰謀。陰謀背後,是周瑜不為人知的殺心。當魯肅在第一時間知道周瑜殺心又起時,他依舊像前幾次一樣對周瑜擺事實講道理,做苦口婆心狀。但是這樣的工作被事實證明是無效的。因為這一回,周瑜的無人可以遏止。包括他自己。

劉備不知道該不該去見周瑜。劉備總是這樣,在人生的關鍵時刻首鼠兩端,把選擇權留給他人。

關羽自告奮勇地充當了一把軍師——他覺得周瑜是多謀之士,現在又無孔明書信,恐怕其中有詐,

不可輕去啊大哥。劉備搖頭:不去,不好吧?我們現在結盟東吳,要共破曹操,周瑜既然想見我,我若不去,不是同盟之意。如此兩相猜忌,什麽事能夠做成呢?

關羽:怕隻怕其中有詐啊……

劉備開始首鼠兩端:那要不,不去?

關羽:好!不去!

劉備:還是去算了,豁出去了!

關羽:……

劉備:嗯,還是不去吧,你覺得呢?

關羽:……

劉備:再考慮考慮,要不要去……

關羽:你急死我了,大哥,求求你快點定下來吧……

花開是有期的,花落也是有期的

最後還是去了。

這是千回百轉之後的決定。但是劉備下這個決定後,心中依然一片迷茫。因為站在周瑜目前,劉備看不清這個人。

不錯,世界上的人分兩種,一種是看得清的,一種是看不清的。

周瑜的臉上有著誠懇的微笑,有著精誠團結的真摯,但是他的心沒有寫在臉上。

就像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微笑並不代表高興。每天可以有無數的微笑送給他人,但僅此而已。受者沒有感受到溫暖,送出微笑的人,隻感覺一個“累”字。

周瑜現在就感到很累。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下手。雖然在劉備到前他已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於壁衣中,準備擲杯為號拿下此人,但是現如今,他手中的杯卻難以擲出——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人的眼神。是關羽的。

關羽的眼神寫著狠,也寫著忠。二者合二為一,構成了一種可怕的力量。此時的關羽正站在劉備身後,按劍不語,滴酒不沾,很有一股氣勢。

在這樣的氣勢麵前,周瑜躊躇複躊躇了。兩邊壁衣中已密排刀斧手,舍卻身家性命,應該是可以讓劉備人頭落地的,可接下來的一個問題是,他的人頭會不會落地?關羽是斬顏良、誅文醜的關羽,也是過五關斬六將的關羽,殺他一個周瑜,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周瑜悶悶不樂。這頓鴻門宴最後是在曖昧的氛圍中落幕的。一切都沒有結果。

其實嚴格說起來,一切都沒有結果就是結果,因為它反應了兩種力量的平衡或膠著。劉備試圖打破這種平衡的。他在宴席的最後向周瑜提出與諸葛亮見一見的要求,被心煩意亂的周瑜拒絕了。劉備這才明白,該走人了,再不走人,怕是要跟諸葛亮呆一塊了。

劉備走的時候卻有意外收獲。諸葛亮跟他見麵了。

當然是幽會。就像沒有明媒正娶的男女,隻能偷偷在一起,不敢光明正大地同聚一室,當時的諸葛亮是在江邊小船上與劉備幽會的。

劉備要帶諸葛亮走——這個很有私奔的意思。在劉備看來,諸葛亮的處境很危險,不走是不行的。諸葛亮卻不願意走,因為他以為一個人處境是否危險,別人是不知道的,隻有他自己知道。

諸葛亮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一個人如果足夠聰明,就沒有危險可言。劉備隻得走了,惆悵地。他沒有帶諸葛亮離去。倆人相約,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再相聚。那個日子,是謎底揭開的日子。諸葛亮說,花開是有期的,花落也是有期的,急不得。

曹操鬱悶了,悶得氣為之結。因為周瑜做得太過份。

曹操好心好意地給周瑜寫信,信封上寫“漢大丞相付周都督開拆。”結果這封信慘遭周瑜的**。與此同時,曹操的使者也在周瑜的劍下失去了腦袋——他的腦袋被原樣打包快送回來,令曹操氣為之結。

當然更令曹操氣為之結的是,他在隨後發動的伐周行動中,人員死傷不計其數。蔡瑁、張允將戰敗原因歸結為荊州水軍久不操練,而青、徐之軍又不習水戰的緣故。

便令蔡瑁、張允把總教練的工作承擔起來。曹操責罵他二人說,你們兩個既然是我任命的水軍都督,為什麽不切實履行職責,反而事後找理由!做人,不能太沒有擔當——曹操這話說得此二人立馬振作精神,很有精忠報曹的意思。

接下來,周瑜就心情沉重地看到,曹營裏的局麵是日新月異——沿江一帶分成二十四座水門,以大船居於外為城郭,小船居於內成了馬路,可通往來。到了夜晚點上燈火,整個天心水麵一片通紅;旱寨三百餘裏,那叫一個煙火不絕。

周瑜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敵人不是曹操,而是蔡瑁、張允二人。嗬嗬,這個世界,外行不可怕,可怕的是內行。周瑜擔心,曹操的百萬大軍經過此二人的**後,會變成人世間無堅不摧的力量,到那時,一切都完了。

所以,蔡瑁、張允必須死。立刻。馬上。毫無理由。這是戰爭的需要,也是周瑜建功立業的需要。周瑜開始陷入了長考。

長考沒有結果。的確,要這兩個曹營核心級的人物去死,不是沒有可能,是完全沒有可能。

重兵防守,跟大熊貓一樣地保護著,怎麽行動?

當然,也可以不刺殺,可以攻心,攻曹操之心。可問題的關鍵是接觸蔡瑁、張允已無可能,接觸曹操更無可能,怎麽影響他這都是一個大問題啊。

周瑜唏噓長歎,覺得自己的人生到了最黑暗的時刻。比如鑽入瓶中,遭遇瓶頸,明知過後可見光明,可要命的是過不去啊。

周瑜覺得自己玩了。第一次覺得自己,玩了。

硬試才是硬道理

天機開始顯現。天機是這樣一種東西,在人力已經窮盡,世事了無新意之時,它會以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然後偷偷地改變一切。

此時此刻,有一個人蠢蠢欲動。的確,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蠢蠢欲動。就像,每天都在人身上一次次**。雖然消退是必然的,可**是永恒的。永恒的,永恒的**,構成了很多人的一生。

這一次,這個叫蔣幹的人突然覺得,人生要搞搞新意思——在他過去的幾十年人生中,他雖然做了曹操的帳下幕賓,但僅此而已。曹操有很多的帳下幕賓,他甚至叫不出他們的名字——因為太過平凡,沒有轟轟烈烈的事跡令人印象深刻,所以這些幕賓的結局大多是黯淡的。

蔣幹決定改變這一切。他對曹操說,要拿下周瑜,打不是最好的辦法,讓他投降才是上上之選。

曹操笑了。幹笑。他當然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不戰而屈人之兵是首選,可問題的關鍵是周瑜他願意嗎?

一個與世界為敵的人,是不肯向世界低頭的。曹操心裏沒有把握。

蔣幹卻覺得把握很大。不僅是因為他和周瑜自幼同窗,還因為蔣幹相信,人世間的事最怕試,哪怕是硬試。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不可能——告訴你,世界我不相信!

曹操最後同意了蔣幹去試一試。因為蔣氏理論說服了他——硬試才是硬道理。

蔣幹出發了。迎著初升的太陽,蔣幹葛巾布袍,駕一隻小舟,駛到周瑜寨中,去探知命運可能的走向。

他的命運,還有周瑜的命運。在蔣幹還忐忑不安的時候,周瑜知道,他的命運被改變了。

命運向他伸出了橄欖枝,他終於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攻破曹操那顆狐疑的心。

蔣幹受到了隆重的接待。在他的生命當中,這是最隆重的一次。也是代價最大的一次。隻是當時的蔣幹不知道這一點。

周瑜穿上他帥帥的將服,英氣逼人。後麵跟隨的江東文武百官有數百人,錦衣花帽,前後簇擁而出。蔣幹知道,自己受重視了。他趕忙引一青衣小童,昂昂然地從小船走出來。那一瞬間,蔣幹有極大的滿足。

隻是接下來,他又有一絲遺憾。因為周瑜很威嚴。周瑜很威嚴地對他說,我們今天隻是敘舊,不說別的。如此這般的定調使得蔣幹對自己是否能完成使命頗為懷疑。他隻能坐下來心事重重地喝酒,臉上還洋溢著一看就是裝出來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