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睡得昏昏沉沉, 卻是難得的好眠。

紀無痕的承諾,就像是給了她全新的人生選擇。

明珠從未像現在這樣期盼過以後的生活。她甚至已經說服自己,從今以後,要好好吃藥, 不能因為苦就偷偷倒掉, 要爭取早日變得健康起來, 不會再生病, 就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

懷揣著美好的願景, 明珠踏踏實實睡了個午覺,從未像現在這會兒如此愜意,本來明珠還能繼續睡下去的, 朦朧之間, 突然就察覺到了不對勁,身下的床,好像不是她一貫睡的,很不舒服,味道也不對, 明珠立刻睜開了眼睛。

“小公主醒了?”

說話的,赫然是哪個忘恩負義的小老頭兒藥神先生。此刻,他正坐在一張簡陋的木製小桌子旁邊, 桌麵上擺著幾個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顯然他正在製藥。

這是個很小的房間,沒有窗戶,陰寒的濕氣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明珠即刻意識到, 這是在地下, 看牆壁的花紋和顏色, 她還在夏侯府內。

明珠有片刻的恍惚,她怎麽會在這裏?

“看來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夏侯府的公主了。”小老頭兒又怪笑一聲,“不聲不響的,一邊享受著夏侯府的寵愛,一邊卻悄咪咪尋找自己的生身父母,小公主也不像是看上去那麽天真單純嘛,嘿嘿~”

明珠想起來了。

午睡的時候,她又夢到了娘親,醒來後情緒就很低落,猶豫了一會兒,便打算去找紀無痕,想要賭一次,跟他分享這個秘密,看看能不能讓他幫忙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她是否還有別的家人,尚在人世。

在長廊的時候,明珠眼前突然閃現一行字:“欲尋身世,請隨我來。”

乍一看到,明珠站在那裏許久沒有動,她又不是傻子,激動之餘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去是肯定要去的,但肯定不能一個人去,不僅帶了丫鬟,還帶上了侍衛隊。

明珠倒要看看,這個人在搞什麽把戲。沒有大哥哥的手諭,她的活動範圍,也隻限於夏侯府內,明珠自然是放心大膽地跟著那行字繞了一圈。

最終,字跡在靠近正殿的時候消失了。明珠很氣又無可奈何,更加確定要把這個消息告知紀無痕,轉身就往回走,然後,她就不省人事了,再醒過來就是眼前的景象了。

“那是你搞的鬼?”明珠神情不悅,語氣也很不好,哪怕眼下的情形於己不利,她也仍是帶著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倨傲,將主人的坦然和高貴,表現的淋漓盡致。

藥神更加惱怒,他出身草芥,汲汲營營大半輩子,才尋到機會,結識了夏侯荻業,進入到夏侯府,成為專屬醫者,還掛上了“藥神”之名。即使如此,明珠也總是能輕易將他踩到腳底下,令人不甘又憤怒。

深吸一口氣,藥神也不跟她計較,很快,這個傾城絕豔的大美人兒就要自己的刀下哭天喊地,他倒要看看,明珠的骨頭有多硬!

“小姐也太看得起小老兒了,若是有這等修為,小老兒還研製什麽藥物?直接去參加風雲碑競選,得個天下第一,豈不是更痛快?”

明珠板著臉,點了點頭:“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藥神再次呼吸一滯,差點兒就要忍不住,將藥臼砸到她腦門上。平生他就沒見過這麽可惡的臭丫頭!將藥臼重重放下,發出沉悶的磕碰聲,以此宣泄心中的不忿。

明珠的視線被吸引了過去,隨即一怔,她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仿若帶著幾分透亮的藥臼。

那是用藥魂石製成的,不僅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藥植的藥性和天地精華之氣,還能再搗藥的過程中,激發出來更多藥性,增強藥物的效果。

明珠曾經有一塊來著,小老頭兒覬覦了很多年,也沒能得到。但是前陣子,她明明把藥魂石賞給了紀無痕,這個藥臼,是哪裏來的?

不過明珠更在乎藥神此刻的行為,他顯然是正在配備藥品。

明珠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按照時間節點來算,從方盈玉來到府中,大約已經過了將近半年的時間,也就是說,到了她改為女主貢獻骨血的時候了。

哪怕她沒有出府,哪怕她沒有遇到馬匪,哪怕方盈玉並沒有因為救她而深受重傷,結局也一樣不會改變的嗎?她的骨血,無論如何,最終都會歸於方盈玉?!

藥神轉過頭來,窺探到她的驚慌,陰森一笑:“看來小姐所知甚多,不僅是身世,連異骨一事也知曉,是紀無痕告知你的嗎?”

明珠穩了穩心神,強裝鎮定:“你想要我的骨血?”

藥神嘿嘿笑了起來:“小老兒倒是想,天生武骨,這麽好的東西,誰不想要?可惜小老兒大半生都癡迷於製藥,修為低的不堪一擊,要來也無用啊,白白浪費了,也對不起明珠小姐這上好的天賦,是不是?”

果然如此!

明珠手指握緊了床板,小臉更加慘白,卻也沒有驚慌失措。為了避開這一天,她已經無數次直麵過自己的死亡了,反複回憶這段情節,早就已經將恐懼消弭了,現在她反而更加關心另外一件事:“二哥哥授意你這麽做的嗎?”

明珠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她消失的地方和方式,絕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尤其這還是在夏侯府裏麵。就算藥神和方盈玉籌謀已久,也絕不可能,在那麽多侍衛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輕易將她帶走。夏侯荻業,必然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甚至,整個計劃,都是夏侯荻業一手操控的。

他真的要殺死自己嗎?就為了那個結拜的義妹?女主光環耀眼到,讓他連養育了十多年的妹妹,都絲毫不顧及了嗎?

明珠不信,但事實卻□□裸擺在眼前,她想為夏侯荻業開脫,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要見二哥哥。”

藥神笑了一聲,語氣裏充滿了蔑視:“等著吧,少主忙完了自然會來看你。這一次,小姐也該學會等一等別人了,不要總是讓別人等著你。”

明珠依舊得理不饒人,囂張肆意:“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對我說教!”

藥神心梗:“你——”

他真是恨不能立刻就把明珠抽筋剝皮,但是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隻是因為憤怒靈壓稍稍暴漲了幾分,就被站在外麵的人警告了。

“先生,做好你的分內之事。”

聽到有人說話,明珠微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是夏侯荻業的人,就隱藏在暗處。

“夏侯荻業呢?讓他來見我。”

隱衛沉默片刻,恭敬回道:“主人有別的事情尚需處理,讓屬下在此保護小姐,請小姐不要擔憂,主人回來了,屬下必定第一時間告知。”

明珠冷笑,絲毫不退讓:“我現在就要見他!”

這會兒還能有什麽要緊事?無非就是在外麵裝模作樣、安頓人心,不讓大哥哥懷疑到他頭上去。拖的時間越長,對自己越不利。而且,這裏看不到外麵的天色,她不知道自己睡過去多久,按照她現在的饑餓程度來算,至少也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了。

明珠再次下定決心,絕不能這樣含糊下去了。

隱藏在暗處的隱衛又道:“屬下並不能聯係到少主。”

明珠“嗬”了一聲,眼眸掃過那張小桌子,又往別處看了看,然後站起身來,裝作環視整個房間。

再次走回到小桌子旁邊的時候,明珠突然迅速拿走了那把小刀——那是小老頭用來切割藥植根莖的。

“告訴夏侯荻業,一刻鍾,他不來我就——毀容。”

明珠本來是想說自殺的,但是她還真不確定能夠用這把小刀捅死自己,而且,她的腦子裏突兀出現一個念頭,她的容貌,或許比性命更重要。

畢竟,現在夏侯荻業就迫不及待想要她死了,好給女主換骨血。

但是這張臉,哪怕死了,照樣願意有人為她付出代價,夏侯荻業也依然可以從中獲得他想要的利益。

隱衛果然驚慌了起來:“小姐勿要衝動,屬下立刻就聯係少主。”

明珠又道:“別想著從我手裏拿走小刀就能萬事大吉了,毀容的法子多的是,餓死也是個很好的主意,你覺得呢?”

隱衛不敢再勸,立刻說道:“小姐稍安勿躁,少主很快就過來了。”

明珠握緊了小刀,坐在那裏,一刻鍾她還是能夠耐心等下去的。

靜默了片刻,小老頭兒又開始想要搞事,往明珠那邊走了兩步,剛要開口說什麽,就被一道劍氣阻攔了,明晃晃地警告他,再往前一步,劍氣削掉的,就不是桌子的一角了。

明珠看著他,似笑非笑:“狗就老老實實聽話。”

小老頭氣的渾身顫抖:“你——”

外麵傳來細微的動靜,明珠立刻坐直了身體,側耳傾聽,同時嗬斥道:“閉上你的嘴,不然我就讓你再也說不出話來!”

明珠心裏隱隱開始期待著,或許,在她被抽骨取血之前,紀無痕能夠找過來呢……

此時,紀無痕確實正站在明珠消失之前,最後的地方,打量著前麵的正殿,腦子裏將整個夏侯府的建築都一一勾勒出來,找尋著明珠可能在的地方。

夏侯錚風已經將整個府裏都翻了個遍,始終沒有找到明珠的人影,心也逐漸沉了下去,強忍著沒有去看弟弟,而是跟付詹說道:“去城裏也找找看。”

紀無痕沒有說話,他直覺,明珠一定還在府裏,但稍稍讓那人放鬆一下也是個好主意,方便他更快找到明珠。

夏侯錚風待不下去了,轉頭跟紀無痕說道:‘先生是否看出來些什麽?此處咱們已經找過好幾遍了,要不,換個地方看看吧?’

紀無痕點頭應下:“好,我回院落去再找找,看能否找到外人的痕跡。”

見他走了之後,夏侯錚風這才舒了口氣,轉身就往夏侯荻業院落走去,臉色陰沉的像是暴雨將至。他當然知道,明珠不可能被帶出府去。

整個夏侯府,天羅地網,連隻蒼蠅都不可能飛的出去,何況一個大活人?

而能夠做出這種事的,用腳指頭想,他也知道會是誰!

瘋子!

他是什麽時候變得如此不擇手段又如此不枉倫理的?!夏侯錚風來不及多想,也不願意多想,眼下,要麽趕在紀無痕和其他人發現之前,將明珠帶回來,看在十多年養育之恩的份兒上,或許他還能說服明珠,給夏侯府留一些臉麵。

要麽,他就隻能采取極端手段了。隻希望,事情不要發展到那樣的地步……